平靜了一下,丹鳳眼突然微微的眯了起來,看了看我
他自入仕以來,最早輔佐的人是魏咎,然後是熊心,現在則是劉邦。魏王咎且不去說他,早已死在那場魏都大火之中,下臺一鞠躬了。但熊心仍在,嚴格說來,只要熊心沒有被摘掉義帝的頭銜,陳平便仍然便是他的舊臣。雖然他如今身在劉邦帳下,可是隻要陳平一天沒有把自己和熊心之間徹底劃分清楚,他都須以臣子之禮侍奉熊心。
再退一步說,熊心至少對陳平也算是有過知遇之恩。當年的他只不過是個不得志的謀士,正輾轉想到項梁帳下尋些發展,結果被熊心收於帳中,極其信任,將國事盡付與之。如果熊心不是後來被項羽扳倒的話,他理所當然將成爲楚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般相待,真算是拔其於泥塗之中了。士爲知已者死,按照這時代的道德觀,陳平應該至死都爲熊心鞠躬盡瘁纔是。
但是他沒有。
儘管並不是陳平泄露的熊心的所在,但熊心來漢營後,他卻只是禮節性的去探望幾次,雖然也可以尋些理由說軍務繁忙,可明眼人卻能看得很清楚,熊心就像是一架用過了梯子,已經被他割棄了。
其實今天喊陳平過來,原不想指責他在道德上的虧欠。熊心是註定要被時代淘汰的人,按照現代的眼光來說,反而該稱讚陳平慧眼識英主,良禽擇美木而棲。爲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正確地選擇。只是,人總會情不自禁的同情弱者,看到他這般順遂得意,我不知怎的就想到熊心注視那根栓羊短木時的落寞神情。
大概是從我這話裡嗅出了什麼不好的味道,知道今天喊他來不是那麼容易過關的,陳平終於提起了精神,卻也並無一絲羞愧之色,坦然道:“平在漢王帳下參贊軍務,各路諸侯先後入城。諸事都得安排妥當,所以還未曾去看望過義帝陛下。”
我只是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陳將軍可知自古禍福相依。大難已迫在眼前了?”
陳平越加警醒起來,他微微俯了俯身,道:“還請王后明喻。”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我還想再問將軍一句。項羽如今身在何處?”
“自然是……仍然齊地。”陳平微微遲疑了一下。
“不錯,楚軍目前確實仍在齊地,可是項羽在哪裡?”我挑起眉。根據青鳥的情報,目前楚軍確實仍在齊地與當地武裝糾纏。但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親眼看到過項羽在陣前出現。青鳥都不能提供的情報,我不相信軍中的普通斥侯能打探出來。
也難怪智如陳平也會一時疏忽,現在地形勢對於劉邦來說實在是太好了。好得幾乎可以讓人躺在已取得的成績上從此睡大覺。
項羽如今是兩面作戰。齊國尚未平定。老家彭城又被人一鍋端了,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十多萬大軍目標明顯,稍稍移動一下,絕逃不過各方的耳目,幾乎不存在多少奇襲的可能。可若從正面堂堂來攻,就算全軍出動,以十多萬對五十六萬,還是處於絕對地劣勢。更何況諸侯軍也不是傻子,更不會閒着,趁他提軍遠來之時,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修好世上最堅固的堡壘,等着看他如何以稱雄世間的項氏鐵騎來打這場攻堅仗。
打是打不了,拖更拖不起。如今楚地已盡被諸侯軍所得,項家軍再無補給之源,只怕不到十數日,軍中所儲地糧草就將食盡。軍無糧不穩,就算是當世最精銳的楚軍也是如此。
所以,項羽如今幾乎陷入絕地,根本沒有人能想到他還有反擊成功的可能,也因此,劉邦和那些諸侯王們纔會放心大膽的在城內宴飲,提前慶祝自己地勝利,同時當然也開始盤算着如何重新劃分這個沒有楚項的天下。
若換一個人,也許真的只能承認失敗了。但這個人是項羽,是曾經破釜沉舟,孤擲一注地項羽,是骨子裡充滿了冒險與漏*點地項羽,是不能以普通人來臆測地項羽。
所以一切仍然充滿了變數。
陳平深深的皺起了眉。他是個聰明人,也許一時也不相信項羽真地能在兵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下,以少勝多,但只要有人提出這點,他自然會就向這方面思慮。
我輕籲一口氣,淡淡地道:“今天請將軍過來,
問三句話而已,以將軍的才略,自然能視情做出相應我把安排兩個字咬得重了一些,希望陳平這個聰明人能聽懂我的話,認認真真的做好對楚軍的防禦工作。畢竟我和如意現在都在軍中,一旦漢軍戰敗,難免玉石俱焚,我們兩個弱女幼子更加難以逃脫。
陳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俯身道:“是,平知道了。”
“好了,你如今是漢王最信任的謀士,出來這會兒功夫,只怕那宴席之上漢王見你不在會派人四處尋找,這便回去吧。”我點了點頭道。雖然並不十分喜歡陳平的品格,但和聰明人說話至少不累,短短几句話,大家就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根本用不着多費脣舌。
“是,平告退。”陳平起身施了一禮,匆匆退了出去,看他的神色,大概也沒心思再去宴飲了,估計他離開我這裡後第一處要去的就是斥侯營,再細問一下關於楚軍和項羽的情報。至於怎樣把彭城打造成一個堅不可摧的金湯,自然用不着**心,軍中有大把的專業人士會做好這些。以五十六萬人與項羽對攻,勝負尤在五五之數,可若是以這麼多人全力防守,來保護一個小小的彭城,只怕項羽就算是天神也攻不進來了。
眼見着陳平退出屋外,自覺去掉一件心事的我不覺輕輕鬆了一口氣。剛端起茶碗,便聽得一陣馬匹的噴氣之聲從門外傳來。我心念一動,起身走了出去。
只見瓊瑩帶着幾名侍卒牽着三、四匹馬正走進院來,恰與陳平撞了個對面。陳平有些詫異地看了這些馬一眼,但想是心中有事,也沒問什麼,只微微點頭示意,側身從馬匹旁邊走出了院落的大門。
“王后,馬全都牽來了。”瓊瑩見我出來,忙施了一禮。
“嗯,先拴在廊下吧,每日叫馬伕過來照料一下。”我點頭道。看到這馬,忽的又想起一事,招手道:“瓊瑩,你過來。”
瓊瑩忙將手上的繮繩丟給了邊上的侍卒,小跑着到了我的面前:“王后要吩咐婢子做什麼?”
我沉吟了一下,低聲道:“你今晚騎馬替我到城外走一趟,找到我兄長呂澤,就和他說……”微微遲疑了一下,還是續道:“就和他說,近日不要讓士卒太過放鬆,巡哨要勤,只當敵人就在身邊那般。還有,若真有事發生,敵得過便敵,敵不過就立刻帶兵撤下去,保留實力是第一要緊。”
呂澤剛剛纔把沛碭的兵馬帶到,只怕還沒紮好營呢。他來的意思原是想和劉邦合兵一處,謀求在漢軍中擴大呂家的勢力,不管這事能不能成,至少不能讓這僅有的一點人馬毀在彭城,平白成了劉邦的炮灰。
瑩諾了一聲,應道:“待天再黑些,婢子便出發。”她和瓊英兩個雖是雙胞胎姐妹,但因爲各自喜歡的那個男人的原因,我自然更信任瓊瑩一些,有些重要的事也都交給她去做。
……
忙忙活活,不覺天色已黑。瓊英送上晚膳,和如意一起吃了,又問了問如意近日的功課,才讓瓊英帶他去安歇,自己又看了會書簡,便上榻睡去。最近劉邦本也極少來我這裡,再加上進城後,宴飲不斷,估計此刻還喝着呢,倒落得我一人清爽安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邊隱隱聽到一陣嘈雜之聲,我翻了個身,正欲繼續安睡,忽又一下子驚醒,騰的坐了起來,喚道:“瓊英。”
睡在外屋的瓊英也醒了過來,披着衣服匆匆跑到我的榻前,道:“王后,什麼事?”
“你快去外面探探,剛纔究竟是什麼聲音,這麼吵?”我一邊說,一邊傾耳聽去,但此刻耳邊寂靜一片,哪裡有什麼聲響,心裡不禁有些懷疑是否是睡夢之中的幻覺。
若是幻覺倒好了,可若是項羽……想到這裡,我不禁打了個寒噤,急道:“穿好衣服,快些去。”
英見我着急,忙喏了一聲,一邊穿衣服,一邊匆匆跑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氣喘吁吁的跑進屋來稟道:“回王后,是……是漢王遇刺了,前面先是亂了一陣,後來漢王下令不得吵嚷喧譁,才又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