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瓊瑩急急奔回自己的居處,踏進院門,便見瓊英把在院中。她衣飾整齊,大約是天色已明,正好已經穿衣起牀了,而如意卻還是一身短衣,只是外面被裹上了件長袍,一見便知是被忽然從牀上抱起來的。
“母后。”兩個人見我踏進院子便一齊奔了上來。
“瓊英你趕緊替如意穿好衣服,套上護甲。”我語氣急促地道:“瓊瑩,我昨日讓你收拾的東西,你馬上拿出來掛到馬上,再把馬套好。”說罷,我快步向屋內走去,一邊走一邊又道:“還有,你們倆也把護甲穿上,配上長劍,一旦有事,立刻出發。”
瑩姐妹也知道大約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忙諾了一聲,一個抱着如意回屋更衣,一個則快手快腳的把馬套好,又把收拾好的一些衣物、細軟和吃食掛在馬上。我則衝進屋內,簪冠別發,麻利的換上一件男式袍服,又在外面套了一件皮質軟甲。
正在手忙腳亂的時候,忽聽得外面審食其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姐,項羽已經攻入城中了。”
我大吃一驚,也顧不得皮甲只套了一半,奔出屋來。只見審食其冠甲佩劍,面色凝重的立在門外,忙問道:“怎麼會這麼快,外面不是還有幾十萬人嗎?怎麼就讓他殺進來了。”
在我想來,項羽雖然神勇無敵,可彭城畢竟有幾十萬的東征軍。就算最後能順利地奪下城池,也至少得要大半天的功夫。怎麼可能剛聽得喊殺聲不久,項家軍便衝進城來了。
審食其神色凝重,他瞟了一眼我只穿了一半的皮甲,微微俯下頭急促地道:“項羽是從東邊攻進城的,咱們原都防着他從北邊打來,所以精銳都佈置在城北,東門空虛一些。再加上咱們也沒收到楚軍已開到城下的消息,所以一大早。東門還照舊打開讓百姓進出,項羽就是趁着清晨令斥侯控制了城門,這才率軍衝進來的。”
我呆了一下,頭腦有些糊塗。但立刻明白此刻不是推敲這件事的時候,又問道:“現在楚軍已經到哪裡了?”
“大約只有幾里路了。”審食其也顯出焦急之色,“小姐,咱們還是先避避再說。”
“只能這樣了。我們先走。食其,你的馬呢?”我係好皮甲,回身到屋裡將長劍拿上,一邊問審食其道。
“就在外面。事急,小人剛剛就是騎馬過來的。”審食其伸手將我扶上馬背,又將如意抱了起來:“小姐。小公子還是跟我同乘。有小人在。必不會讓小公子傷着。”
點頭道。如意畢竟歲數小,雖然平日騎馬還不錯。但若場面混亂,難保不會操縱失誤,倒不如跟着審食其同乘來得安全。眼見得如意被一套稍大些地皮甲裹得嚴嚴實實,也不敢作聲,只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停的在幾個大人身上轉來轉去,心知他突然被從牀上拉起來,我們又是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這孩子地心裡只怕是嚇得要命。他從小生活安逸,又哪裡見過這個。
審食其抱着如意快步走出院門,我和瓊瑩姐妹騎在馬上跟了出去,只見門外除了有十幾騎兵,竟然還黑壓壓的立着五百步卒。正是那日我進彭城接虞姬時,陳平撥給我的,事過之後,我便沒把人還給陳平,而是交給了審食其。今日事急,審食其大概是想多一個便多一份安全,便把這五百人都帶了過來。
審食其把如意抱上馬背,自己也翻身上馬,側身道:“小姐,剛剛小人過來之時,見漢王正在點兵,咱們趕過去,跟着漢王車駕,總安全一些。”
“跟着他?”我冷笑了一聲,搖頭道:“咱們自己走,早點殺出城和大哥的隊伍匯合就安全了。至於漢王……”我頓了頓,冷冷地道:“他若能從項羽地追殺中逃出來,自然會來找我們,若不能……咱們也用不着爲他陪葬。”
……
一行人徑向西門而去。
此刻彭城已經大亂。按原先進彭城的計劃,諸侯王先進城,然後是領兵大將,城外的都是一些基層的軍官。當時這麼安排也並沒錯,彭城丁點大地地方,本來就裝不下那幾十萬人馬,可如今項羽一殺進來,頓時顯出這種安排的巨大缺陷。簡而言之,就是城內無兵,
將,混亂之中,內外通訊完全斷絕。城外的低級將衝進城救主,而城內地諸侯王們又急着衝出城逃命,一進一出,反而卡得各條通路都擁擠異常,無數人在叫嚷嘶喊,偏又聽不清其中地任何一句。
我和審食其帶着地五百多人一衝到街上,立刻像一顆水珠被巨浪捲了進去,維持隊伍的完整都變成了一件極其困難地事,更別說要找到通道出城。
好容易衝到了西門附近,這裡軍卒更多,把個西門幾乎堵死了。
審食其的額頭也不禁滲出了汗,回頭問道:“小姐,這門出不去,你看咱們是不是另找條路。”
我看了看近在咫尺卻偏偏挨不到跟前的西門,耳邊隱約聽到背後喊殺之聲越來越近,不禁一皺眉頭,咬牙道:“另外找路來不及了,食其,咱們硬闖出去,不管前面擋的是哪家的兵,不讓路就殺!”
食其神色一凜,低頭對坐在懷中的如意道:“小公子,你閉閉眼,等出了城再睜開。”說罷,伸出左手將如意的雙眼捂住,回身厲聲喝道:“兄弟們,堵在城裡就是死路一條,衝出去纔有命在,大夥兒跟我衝出去,有不長眼的擋路,就給我用劍砍了。”說罷,一提馬,當前向西門而去。那五百士卒也知道這是生死關頭,都緊握劍柄,狂吼一聲,跟着審食其向西門殺去。
出城的路,是一條血路。
堵在西門的軍卒大部分是諸侯王的隊伍,可是分屬各家,帶兵的又都是些低層軍官,所以誰都不聽誰的,誰都不肯讓路,現在審食其狠下心一開殺戒,城門前頓時大亂,沒有軍官的彈壓,門前的士卒都以爲是項羽帶兵殺了過來,他們人數雖多,卻只知道抱頭逃命。死在審食其和那五百士卒刀下的反而是少數,大部分都是因爲互相踐踏擠壓而傷亡慘重。
我緊咬牙關,隨着審食其開出的血路一路衝了出去,馬蹄踐踏在血肉之中,發出卟哧卟哧的溼滑聲音,伴和着不斷的慘叫,讓人覺得聽覺神經都快要崩斷了。
我知道倒下的那些人其實都很無辜,可能當初不過是爲了一口吃食就被招來爲我們打仗,而現在又因爲莫名其妙的原因橫死街頭。
但我卻不能對他們有一絲一毫的心慈手軟。活命的路只有一條,不是他們死,就是我死。
通過城門的路其實很短,但時間卻似乎過了很久,就在我覺得神經都快要崩潰的時候,終於覺得身邊壓力一鬆,審食其帶着那五百士卒殺出了彭城,又狂衝了一兩里路,這才放慢了速度。
“母后……”坐在審食其懷裡的如意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母后,我怕……”一邊哭一邊向我伸出手,想要撲到我的懷裡。
“哭什麼!”我策馬上前,卻沒把他抱過來,叱道:“男孩子,這點事情就怕成這樣,將來能做什麼大事。”
“小姐,小公子沒見過這個,害怕也是難免。”審食其滿身都是鮮血,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血漬沾到了臉上,頓時顯得一張臉血腥可怖。
如意的哭聲越發的大了。
我嘆了口氣,心頭一軟,伸手將如意抱到了自己的馬上,溫聲道:“如意,你平日練刀馬不是很有興趣嗎,怎麼現在嚇成這個樣子。母后跟你說過,戰場之上,可以殺掉成千上萬的人,也不能成爲失敗者。母后說過的話,你怎麼都不記得了。”
如意卻哭得說不出話來,小身體伏在我的懷裡,一抖一抖好不可憐。
“小姐,咱們下步再去哪裡?”審食其問道。
“去找大哥的隊伍,他剛剛帶了三萬多人來彭城,有這些人可用,咱們就可以暫時佔一個地方安置下來。”我想了想道。
也只有如此了,雖然臨行前帶了些細軟,但戰亂之時卻換不來糧草。跟着我的這五百士卒總歸是要吃飯的,只有找到大哥呂澤,與他沛的兵合在一處,纔可能有一絲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