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蘭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凌玉在祁俊炎面前變得話多,兩人都未動碗筷,已扯了一圈,若蘭淺酌慢飲着,只聽着他們你來我往,爾時,祁俊炎連幹三杯,他還真希望在她面前醉一回,若蘭側目看着他,以往輕佻的神色,在今夜柔光下,卻浮着一抹愁緒,她知道蕭情的事,在他心裡舉足輕重,也記得那日他從軍醫院回來時,雙眼通紅,她意識到他哭過。
祁俊炎端着酒杯,隔着餐食,看着一旁的若蘭,凌玉在他對坐,她難得回家,今晚興致很濃,祁俊炎也隨着她,聊天聊地,他在凌玉言語裡探究着那個他不知道的凌若蘭。她們媽年輕時長的漂亮,祁俊炎笑着,難怪若蘭生的顧盼生姿,雖看着凌玉,他眼角的餘光瞥過那女人,心思卻在放她身上,偶爾間,她垂首,亦笑着,橘色的燈下,那雙瞳仁越發清秀明亮,煙波浩淼,一片碧水藍天。
若蘭跟着凌玉一起回憶,凌玉是計劃生育外偷生的,後來被人舉報,他爸媽都丟了工作,媽媽一直抱怨,爸爸遊手好閒慣了,沒有工作,沒有生活來源,家裡更是雪上加霜,窮的揭不開鍋,父母經常吵架,有時會動手,後來媽媽晚上一個人去打工,若蘭對錢並沒有概念,只記得過年的時候媽媽掙了厚厚一沓錢,還給她和凌玉買了漂亮的棉襖,拿着新衣服,她們連忙套在身上,開心極了,可是那夜卻似災難來臨,爸爸醉酒回來,狠狠扯過媽媽的頭髮,拉過她身子,反手一記狠戾的耳光,嘴裡卻不禁咒罵婊子,若蘭不懂,凌玉嚇的哇哇大哭,只扯着爸爸的褲腳:不要打媽媽!
臭婊子,我讓你去坐檯!
那句話一直映在凌若蘭的腦海裡,很多年後凌若蘭終於明白爸爸口中的婊子和坐檯到底是什麼意思,
凌若蘭回神,只覺手心裡一片冷汗,她算不算重蹈覆轍?她輕輕喘過,拉回思緒時,祁俊炎已接上凌玉的話:“有時候真羨慕你們,我在家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們,從小住在軍區院子裡,倒有很多夥伴,我記得有兩幢紅磚屋子,當時在南江,條件是數一數二,父親職位越高,我和孟家都搬離那,住進了新建的別墅區,因爲和孟家走的近,我和宸軒又在同一所學校就讀,所以從小我們就是坐同一輛軍車上學、放學。”
聽見‘宸軒’二字,她拿捏水杯的手一緊,只見茶色的水面上,顫過一縷漣漪,她緩緩眯眸,盯睨着杯中倒映的燈影,她一夜未曾插話,凌玉的身子有些支撐不下,沒一會兒便去歇息,祁俊炎卻一盅接着一盅,似乎有意要醉,若蘭沒攔他,凝過他時,她知道這是她給他第一次做的晚餐,也是最後一次。
她撐着下顎,靜靜聽着。
“我沒有兄弟,卻一直把他當做自己親哥哥,而小調情喜歡跟着他,我也時常打趣小調情,她從小就長的漂亮,圓嘟嘟的臉蛋,像個湯圓,眼睛很大,水靈靈,她看着你的時候,你就忍不住去捏捏她,調侃她。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她就有很多追求者,有的拿着一朵玫瑰,站在學校門口等着她,我還給她擋了不少桃花,那時人人覺得我們倆男才女貌,很般配,的確很般配。”祁俊炎笑着,攥着酒盅:“我一直以爲我們會在一起,”他擡眼,靜晲她,脣角笑意已逝去,卻甚是認真的說:“一年,十年,二十年,我才發現不是時間來衡量我對她的感覺。”
若蘭微微的蹙眉,彼此對視,眸底卻倒映着細細的影,他只覺胸口很痛,就像烈酒一樣,入喉刺痛,又似赤焰燃烈着整個人:“是我鬼迷心竅迷上了別人,我說不上你比她哪裡好,只是看到你的時候,我的心會跳,會痛,生生撕裂的疼意,我才知道我還活着,”他說着說着,醉意朦朧,半夢半醒間,只握過她的手,緊握在自己的拳心:“我想往後每一天都護着你。"
他醉了,倚在餐桌邊睡去的時候,凌若蘭抽着手心,卻不料醉意中,他依舊緊握,她看着桌上那杯未飲的白酒,拿起,若蘭輕聲:"俊炎,這一杯敬你。"
一飲而盡,醇香遺留在脣齒間。
若蘭取過她手機,撥通了祁母電話,半小時後祁母何琴憤懣趕來,命人從若蘭手中接過祁俊炎,何琴未曾和若蘭說過一句話,因爲在她眼裡,根本不屑,上車前,何琴回首,滿眼的怨怒,讓若蘭無法忘記。
隨着啪的一記關門聲,軍車的馳去,她看見暗紅的後車燈,融進了奔涌的潮汐中,光影重疊,她目光凝聚成模糊的一點,爾後,散去,灰飛煙滅。
"俊炎哥:
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很多話在腦裡閃過,可當我提筆時,卻不知從何,又如何說起,第一次見你,你將你手錶抵押給我,留下一串號碼,可我後來知道其實一開始你就識破我碰瓷的把戲,可你爲什麼不揭穿我,怕傷我自尊,卻迎合我,儘管你故作紈絝,可我卻看見你的心善,不羈外表下的仁慈。
謝謝你,關心我,保護我。
謝謝你,喜歡過我,追求過我。
也謝謝你,曾不顧一切,救我於火海。
可太多的謝意卻無以爲報,
也記得那半個月,於我而言是場致命的劫浩,我不願回憶,卻依稀記得每一次我支撐不下時,你卻在我額際彈着爆栗子,笑着喊我傻妞。
當我從火海死裡逃生,醒來時,你纏着我燒焦的髮絲問剪掉捨得嗎,有舍纔有得,就如飛蛾承受破繭之痛,是爲了迎來新生。我希望你的新生是忘了我。
有句話說身體受之父母,可當一個女人能爲你連命都不要時,她愛你,已甚於自己,我沒有蕭情爲愛的貞烈,無法如她那般付諸全心全意的愛,我自私以爲,愛是尋找的依靠,卻忘了屬於自己的那些心動的感覺,愛不是一味的索取,我索取你的溫暖港灣,卻付出不了同等的愛。
我能想象這些殘忍的字眼會傷害到你,可不能再錯下去,遇見你,是我之幸。可我希望你醒來時忘記傻妞,忘記她,忘記曾經種種傷害,請一定幸福,珍重!
若蘭,至上。
"
轉身之際,她垂首,離開前她已將那封信塞進了俊炎的口袋。
凌若蘭轉身,頷首才覺靜夜下飄着稀疏的雨點,砸在臉上很涼,呼吸裡還存留着白酒醇香,醉了嗎?雨絲的清涼卻令人清醒,是的,她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再回家裡,將屋裡收拾乾淨後,已是深夜,洗漱後,她輕躺在凌玉的身邊,凌玉睡的很沉,若蘭側臥的撐起手臂,挑過她頰邊沾染的發,若有所思着,有多久沒和凌玉睡在同一張牀,就像小時候一樣,又有多少個夜晚,她伶仃孤守着這一方靜默。
——姐姐,是不是有了適合的骨髓,我就會好起來?
凌若蘭回神,她已經做到了交易的第一條,那麼下一步呢?自那夜在醫院分開後,彼此間似乎都在等待,他說別讓他等太久,一週過去,他們都未聯繫,他似乎亦在磨滅她的耐性,若蘭嘆過,昏昏沉沉中,她漸漸入睡。
卻不知何時,牀頭櫃上的手機不停叫囂着,鈴聲特殊,與衆不同,卡朋特的「closetoyou」,手機的音樂一遍一遍唱着執拗,幽緩的旋律,卻是低沉而華麗的聲音,凌玉下意識的推着若蘭,嘴裡卻喃喃:"姐姐,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