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第二天再次見到袂清淺的時候,她換上了一身粉色衣裳,腰帶略深,顯得纖腰素素,袖子在袖口處變得很寬大,在走路搖擺之間如同搖曳生姿的荷花,領口很別緻,有兩層領口,一層遮住了脖子,一層剛剛好露出香肩,烏黑的發被盤起來,用金色的髮簪固定着,從正面看想一把小扇子,一條金鍊子從額頭穿過,兩邊餘下的部分從臉頰兩邊微微垂下,溫柔婉約間又帶着點靈動。她背後揹着一把雙劍,外觀做工華麗,劍柄處還留着藍色的細穗,看起來不像一般的利器,反倒像裝飾品,陸小鳳想起這位傳說中的七秀坊坊主是以舞劍聞名的,似乎有些明瞭。
她的身邊還跟着昨日的那個小女孩,陸小鳳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
等到他們一行人到了目的地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快要落下的夕陽給山坡披上了一層橘色的紗衣,兩個小姑娘正唱着山歌在山坡上採着鮮花,她們悠揚的歌聲讓人不由得覺得放鬆起來,葉芷青也歡快地蹦兩步,伸手摘了一朵月季。
這月季開得極好,層層疊疊,顏色又鮮嫩,惹人喜愛。
“你喜歡這花啊?”其中一個小姑娘走上前來,她看起來溫溫柔柔的,笑起來還有甜甜的酒窩。
“它們長得真好看,”葉芷青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又加了一句,“我很喜歡。”
“那我再送你一樣東西好不好?”那個小姑娘還是在笑着,但是手裡的剪刀突然朝着葉芷青的咽喉刺了過來。
陸小鳳大驚,剛準備拉開葉芷青,卻看見袂清淺比他還要先一步,她抱着葉芷青,但是腳下踩着的步子彷彿踩着滿山月季花的仙子。
“好輕功!”陸小鳳不由得讚歎道,江湖上比她快、比她輕的肯定還有人,但是比她身姿風範更美的,陸小鳳卻一個也找不出來。
“哼。”一聲冷哼把陸小鳳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來的也是一位少女,一身雪白的衣服站在山坡上,俏生生得格外動人,山風帶着她的衣襬,彷彿也要帶走她。
陸小鳳嘆了口氣,帶着一點無可奈何和一點縱容:“冰冰,你何必爲難一個孩子。”
“我們家的花,那容得別人想摘就能摘。”白衣少女雖然回答着陸小鳳,眼睛卻死死盯着袂清淺。
陸小鳳苦笑了一聲,剛準備解釋,就聽到袂清淺回答到:“我勸小娘子最好讓你的侍女停手,否則,我也不能保證她怎麼樣。”
袂清淺的聲音還是同往常一樣,甚至沒有一點波瀾或者喘息,那個和她對戰的少女已經沒有了笑容,那對漂亮的小酒窩也不見了,手下的招式越發狠厲,但是陸小鳳已經聽到了她喘息的聲音。
白衣少女氣鼓鼓得瞪着她:“你能做什麼?”
“啊——”
陸小鳳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只發現袂清淺站在原地,手裡拿着的正是她剛纔背在身後的那把雙劍,上面一絲血跡都沒有,葉芷青已經被她放在一邊,而那個攻擊她的白衣少女卻被她擊退到八尺開外,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右臉頰已經被人化開了一條長長的傷疤。
“女人最重要的便是臉了。”陸小鳳嘆息得說了一句,帶着指責。
“人最重要的卻是性命。”袂清淺望着陸小鳳的眼睛,陸小鳳本來已經習慣了女人盯着她看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卻有一點躲閃,也許是因爲想起了被劃花臉的姑娘兇狠地對着葉芷青的咽喉的那一刺。
“你們來薛家幹什麼。”看着陸小鳳沒有回答,白衣少女倒是說話了,聲音很大,卻像是想掩蓋什麼,又像是提醒對方你們是有求於人纔來的。
“我們來找薛老太太。”回答她的不是陸小鳳,而是袂清淺。白衣少女看了袂清淺,她的眼神並不友好,任誰對一個被自己心上人帶到自己家、還傷了自己婢女的女人都不會心生好感,更何況她現在還多事地替陸小鳳回答了她。
白衣少女沒有回答,只是帶路,倒是陸小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葉芷青在一邊靜靜地看到了現在,等到人都走得略遠了,她才放開了捏着袂清淺衣襬的手,她的手心全部都是汗:“坊主,這就是江湖人嗎?”
袂清淺並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那個穿白衣服的,叫薛冰,是神針薛家薛老太太的嫡親孫女,江湖有個外號,冷羅剎。”
這和葉芷青再一次深刻的體會到江湖和從小生活的教坊不一樣,教坊裡面就算算計來算計去,基本上都不會涉及性命,大家表面上都是和和氣氣的,不會有人突然衝過來刺自己一劍。
“坊主,我以後也要變成這樣嗎?”也許因爲今天的事情對葉芷青觸動特別大,她真的被嚇到了,葉芷青的語氣竟然有些迷茫。
前面的人看樣子還在打情罵俏,葉芷青甚至覺得自己能夠聽清薛冰銀鈴一般清脆的笑聲。
袂清淺卻站住了,她盯着葉芷青的眼睛,表情嚴肅而認真,似乎想把話刻進葉芷青的骨子裡:“青青,我帶你出來,是讓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你將要面對的地方,但是又一點你必須始終記得,我七秀以琴養心,以舞入武,凡事初切要記住守住本心,堅持我七秀曲藝之道。”
“謹遵坊主教誨!”葉芷青眼底的迷茫盡掃,回答得異常堅定,袂清淺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到秀坊的時候,說這句話的正是七秀的代坊主蕭白胭。
等到袂清淺和葉芷青到薛老太太那裡的時候,薛老太太已經接過陸小鳳手裡的帕子。袂清淺就站在門口,一句話也沒有說地看着他們。
薛老太太今年已七十七了,但是她是也很有魅力的女人,她永遠端莊而完美,目光明亮,風采動人,她的指尖只是輕輕一觸,就說:“這緞子是京城福瑞祥的貨,絲線是福記賣出來的,兩家店是一個老闆,就在貼隔壁。”
陸小鳳想了想問:“只有在京城他們的本店才能買得到這種貨?”
薛老太太倒是很瞭解這家店鋪:“這兩家店都是隻此一家,別無分號。這兩家店出的貨都是精品,自制自銷,產量並不多,門面也不大,老闆楊阿福是個很本分的人,並不想發大財。”
“他的店開在京城什麼地方?”陸小鳳又問。
“在王寡婦斜街後面,一條很僻靜的巷子裡,幾十年來一直都沒有擴充門面,除了真正的內行外,也很少有人會找到那裡去買,”薛老太太突然笑得有些不懷好意,“說老實話,你是不是被這女人迷住了,人家卻偏偏躲着你,所以你想憑這樣東西去把她找出來?”
陸小鳳突然愣住了,半天才說:“女人?這難道是女人繡的?”
薛老太太看了陸小鳳一眼,語氣平淡卻透出一股子的自信,的確,論到刺繡,江湖上沒人比得上她:“我看這種東西,比你看女人還內行十倍,我若看錯了,情願把我這寶貝孫女兒輸給你。”
陸小鳳賠笑着說:“你就算真的輸給了我,我也不敢要。”
薛老太太瞪着眼,從來只有他孫女挑人的,沒有別人挑他的孫女的:“爲什麼不敢要?難道她生得醜了?”
陸小鳳笑着說:“醜倒是一點也不醜,只不過太兇了一點,上次我被她咬了一口,連耳朵都差點被咬掉。”
薛冰一直站在薛家老太太身邊,此時聽着陸小鳳的話,臉騰地紅了起來,頭也低下去了,倒是和剛剛對着袂清淺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薛老太太看着孫女嬌羞的樣子倒是笑了,她本就是十分喜歡陸小鳳的:“你們都說她兇,我看她非但一點也不兇,而且還乖得要命。”
她拉起了薛冰的手,一臉的慈祥:“你這孩子唯一的毛病,就是太會害臊了,其實這有什麼好臉紅的?女人咬男人,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薛冰連耳根全都紅了,口裡嘟囔着爲自己狡辯:“我纔不會咬他,他好臭!”
薛老太太調笑着回答:“你若沒有咬人家,怎麼會知道人家臭。”
薛冰羞得扭頭就跑,剛好看見在旁邊的袂清淺,她的臉似乎更紅了,但是還是能讓人發現她眼裡的喜悅和一點點少女專屬的得意。
薛老太太看着陸小鳳問:“你是不是也想跟出去?去呀,這也沒什麼好難爲情的。”
陸小鳳遲疑了一會,我看了看門口站着的袂清淺,又轉過頭來看了看薛老太太手裡的紅緞子,他當然知道薛老太太是有意冷落一下袂清淺,給自己孫女找回場子的,只是這次他有求於人,薛冰又是他喜愛的女子之一。
薛老太太將這塊紅緞子拋給了陸小鳳,打趣地說:“可惜只有一塊,若是有兩塊,我還可以做雙鞋子給丫頭穿。”
鞋子……紅鞋子!
陸小鳳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
“你還不走?”在陸小鳳也告辭之後,薛老太太卻發現袂清淺還站在門口,她身後還跟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我只想問一句話,”袂清淺稍微停頓了一下,她喜歡那種自己掌控着對話節奏的感覺,“你爲什麼不告訴陸小鳳,那紅帕子上的黑牡丹,有一瓣的針眼比別處大。”
“我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又許久不拿針線了。”薛老太太的反應很平靜,就像是在陳訴一個事實,不,她本來就是在陳訴一個事實。
袂清淺卻說了一句讓薛老太太不再平靜的話:“你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