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可以明天再去看韓叔叔,”花滿樓道:“因爲現在天已經黑了。”
韓野這才注意到屋裡已點上了燈。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樹影投在窗上,一片斑駁。
第二天清晨,韓野起的很早。他讓花滿樓起牀的時候也叫醒他,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就要習慣這個世界的作息。
花滿樓一醒來就精神奕奕。倒是韓野,雙眼迷糊,哈欠連天,最後放任自流地讓荷姑給他穿好衣服。
花滿樓洗漱過後就去練武。韓野穿着厚厚的衣服跟着他出來,見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天上還有明星數點。因爲秋天的緣故,一片澄淨,只有在東方的盡頭微微發白。
地上到處都是寒霜。
花滿樓穿着一身黑色勁裝,在霜地上練起劍。
那劍法花團錦簇快如閃電,韓野只覺得漂亮的攝神,別的卻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難怪名爲驚神劍法。
韓野在一旁托腮看着,簡直看得心曠神怡。不知不覺,天漸漸亮了,廊下的燈也被丫鬟們挑下來吹滅了。
饒是城裡,也有此起彼伏的雞鳴。雄雞三唱天下白,待到花叢中和樹枝上的寒霜都閃着鑽石般的亮光,花滿樓才停了下來。
他收起劍招,把劍在後一背,低頭思索了一會,眼裡滿是欣悅的笑意。
顯然是剛纔練劍又有所得。
韓野怔了一會,心道花滿樓也是很喜歡劍法的。
花滿樓看到韓野在廊下發呆,走過去道:“小韓弟弟,一大清早的在想什麼?”
韓野道:“我看你練得那麼好,心裡佩服得緊。”
花滿樓道:“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
韓野搖頭:“我可學不來。”
花滿樓道:“小夜,你別忘了你可是韓叔叔的兒子。”
韓鐵城的刀法已成傳奇,他的兒子豈會太弱?
韓野心裡暗歎一聲。韓夜心的確是韓鐵城的兒子。若說遺傳基因,這個身體裡也一定有遺傳自韓鐵城的武學天分。
可他是韓野。已經習慣了科技產品,失去了幻想力,萬事都考慮現實,這樣的人還能夠學得飛檐走壁、摘葉飛花的武功嗎?
想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不能飛的靈魂,勢必學不了會飛的武功。
花滿樓忽然皺了眉,道:“不過離魂刀法的殺氣太重了。”
“爲何?”
“傳聞離魂刀只要一出鞘,勢必離魂而歸。它是專門爲殺人而創的刀法。”
韓野道:“這樣的刀法豈不太多?”
花滿樓搖了搖頭:“有的刀法,是用來防身的。”
“那麼驚神劍法呢?”
花滿樓把劍橫在胸前,劍在晨光中閃過寒芒。他的神色很認真:“如果你想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就得先明白,別人會如何傷害你。”
韓野十分驚訝花滿樓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原來那對人溫柔忍讓的花滿樓,也是懂得世間的風刀霜劍的。
韓野輕輕嘆了口氣。
原本,他只打算將來在花家的產業裡混口飯吃,因爲對他來說,打打殺殺的江湖生涯實在離他太遠。
但是,卻似乎越來越近了。
他想起花滿樓擁住他,說出要保護他的話;還有花如海毫不吝嗇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的內力;韓鐵城那痛苦、關切的眼神……
正如花滿樓所說,得先有保護自己的本領,才談得上保護他人!
何況……韓野忽然一驚,猛地看向花滿樓。
因爲他忽然想起,花滿樓的未來,是活在一片黑暗中。
雖然他自己從未抱怨過。
太過平靜優渥的生活幾乎讓他幾乎忘了花滿樓會在七歲目盲的事實!
如一道晴天霹靂,韓野心中一片震驚。他現在才覺得剛纔想到要在花家混日子的自己是如何的混蛋,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如果有了要保護的人,又如何能安逸地躲在別人的庇護下度日呢?
花滿樓道:“小韓弟弟,你怎麼又發呆了?”
韓野掩飾性地一笑:“我在想,今天早上該吃點什麼?”
兩個人進屋吃了早飯,韓野便道他要去看韓鐵城。
花滿樓陪着他來到韓鐵城住的院子外面。
韓野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進去。”
花滿樓點了點頭。
應該讓他們父子單獨呆在一起,也好增進他們之間的感情。
看着韓野進了院子,花滿樓卻沒有立刻離開。
他聞到了酒味。
從院子裡隱隱飄散出來的酒味。
他記得,這些天韓鐵城只有在吃飯時纔會喝幾杯。平時見到他,身上並沒有酒味。
可是爲什麼今天卻?
花滿樓有些不安地望向屋子。
院子裡空無一人。花家的人多,每個院子裡都有很多伺候的人。但他們也十分懂得什麼時候該出來,什麼時候不出來。所以花滿樓居住的院子,永遠只看到幾個人。那幾個少女身着各色紗衣,笑聲如銀鈴,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們是哪家的小姐。
她們有的種花鋤草,有的洗衣做飯,雖然偶爾有笑聲傳來,但絕不會吵鬧。
只有荷姑,始終在院子裡,調度這這些人。
但是韓鐵城居住的院子,卻看不見一個人。
房間的門仍舊關着。韓野推門進去,就聞到了一陣酒味。屋子裡黑乎乎的。他捂着鼻子向前走了幾步,就看見韓鐵城趴在桌上,桌上和地下到處都放着酒瓶。
他的右手放在一把刀上。
形如彎月,刀鞘漆黑,只有那刀柄,是用布纏着的。布上滿是黑色的污漬。
這便是離魂刀。
韓野並不知道離魂刀到底有着怎樣的傳說,只覺得這個刀,和刀的名字都十分不詳。
好像有許多怨魂。
“爹?”他推了推韓鐵城。
韓鐵城忽然握緊了他的刀。
他驀然睜開眼睛,一雙眼睛閃着寒光,看着韓野。
韓野被這如刀的目光嚇了一聲冷汗。他小心翼翼地道:“我是夜心。”
韓鐵城道:“我知道。”他說這話,一點醉意也沒有。
韓野稍稍鬆了口氣。
“你如果不是夜心,恐怕我早已拔刀了。”
韓鐵城一推桌子站了起來。桌上的酒瓶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他握緊手中的刀,一步步向牀邊走去。
他的腳步,已經明顯不穩。
“沒事別來這裡。”韓鐵城頭也沒回地說道。他倒在了牀上,緊緊地抱着懷中的離魂刀。
花滿樓站在外面。他在等韓野出來。
花如海走了過來。他把手放在花滿樓的肩頭,陪着花滿樓一起望着這個院子。
花滿樓可以聽到房裡的聲音。
韓野並沒有走,而是開始收拾起酒瓶。他打開窗子,想讓清新的空氣涌進來。
忽然嘩啦一聲,一個酒瓶砸在窗邊。
韓野微微退了一步。
許久聽不見聲音。
“你韓叔叔,是一頭孤狼。”花如海皺着眉道。
“狼會對他的伴侶忠誠,但是假若母狼現行離去,公狼仍舊會找其他的伴侶。可是你韓叔叔,心裡只有你海阿姨。他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孤獨地活着,甚至連自己的孩子,也走不進他的心。”
花滿樓道:“可是韓叔叔很關心夜心。”
花如海道:“那是在平時。”
“平時?”花滿樓不解。
花如海忽道:“七童,你的生辰快到了。”
花滿樓點點頭。
花如海道:“也就是說,十五快到了。”
十五,月圓!
每個十五的月夜,是韓家父子的噩夢。
但韓野現在仍不知道噩夢的樣子。他關上門走出來,就見花如海和花滿樓並肩站在院子外面。他便覺得此時的溫暖,勝過世間的一切。
韓野暗道,他要成爲韓夜心。
他並不是放棄自己,而是要承擔起韓夜心的責任。
他一直不願意放棄韓野這個身份,是因爲他對這個世界始終很疏離。
現在他終於明白韓野和韓夜心並不相悖。韓野,也是韓夜心。
“小夜,怎麼笑得這麼開心?”花滿樓打量着他,奇道。
韓野,不,韓夜心的兩個眼睛裡滿滿的光彩:“突然就覺得,看到你很高興。”
花滿樓頗爲憂慮地嘆息一聲:“你今天一直很怪。莫不是早上吃壞了東西?”
韓夜心道:“論怪的話,你豈不比我更怪?”
花滿樓直搖頭。
花如海被兩個孩子逗得笑起來。
“花伯伯,”韓夜心忽然變得很嚴肅,對花如海道:“我有個不情之請。”
花如海道:“請說。”
韓夜心道:“您能不能收我爲徒呢?”
花如海有些驚奇:“哦?”
韓夜心道:“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如果我學會了您的內功心法,是不是可以讓您少耗損一點?不過,如果您的內功不傳外人……”
花如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夜心,聽到你這麼說,花伯伯真的很安慰。因爲,你爹說過,你並不願意學武功。”
韓鐵城告訴他,他曾經試圖教韓夜心學武。可是學武不但需要嚴格的律己精神和毅力,還要有相對的體力。韓夜心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長時間的苦練,而韓鐵城的內功又太過剛猛,對他全無益處。學了一陣,他既覺得痛苦,又完全無法進步,便心生厭煩,再不願意學了。
韓夜心道:“我現在改變了想法。”
花如海點點頭:“我當然可以教你。只不過,這件事你要先告訴你爹。”
韓夜心點點頭:“那是自然。”
他轉頭看去,只見花滿樓的眼裡滿滿都是笑意。
那是看見朋友努力振作,而發自內心的笑意。
“小夜,你以後可要喊我師兄了。”
韓夜心故意嘆了口氣:“都已經是哥哥了,還在乎多一個稱呼嗎?”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花滿樓仰頭看了看天,道:“馬上就要到十五了。”他又悠然地看向韓夜心:“這個月的十五,正是我的生辰。”
他的眼睛亮亮的,彷彿在說,我期待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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