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玉隆天,廣晨宮。
“早讓你別那麼衝動,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弈樵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氣急敗壞地敲着桌面,“好不容易找到的舜帝臺,又讓他跑了,你腦子究竟是怎麼長的,還想花多少時間去找他?”
渺祝自知理虧,被這麼指着鼻子罵也不敢還嘴,只是小聲狡辯了兩句:“老子帶了好幾個人去的,只是當時他們還在忙着破外頭的結界,老子先進去了而已……”
“你還說!”弈樵停下腳步,瞪着他,煩躁地道,“這麼大一件事交給你,他榭陵居能有多會打,本來甕中捉鱉的事,偏偏讓你搞砸了。今日是曦和那丫頭不在,否則非得扒了你的皮給廣胤當靶子練。”
眼見着話題扯到了自己身上,廣胤在書桌後擡起頭看了渺祝一眼,分明沒什麼威懾的目光卻看得後者一縮,再看向弈樵,語氣平緩地安慰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便無法挽回。此番雖然未能捉拿榭陵居,但打斷了他的進度,大約要花好一段時間才能續上,也給我們爭取了時間。我與魔尊皆派了人在六界尋找,既然第一次能找到他,第二次亦不例外。”
“話就是要這麼說纔對嘛,你看看人家太子殿下多有自信……”渺祝話剛說完便見到弈樵一雙眼瞪過來,立刻就噤聲,“這回真是老子錯了,等這事結了你要老子做什麼老子都答應你。榭陵居那老傢伙手上還有我幽都的慧義棺呢,老子可不會輕易放過他。”他在衣服上搓了搓手,眼睛轉了轉,忽然落在了廣胤的身上,“殿下比起上回咱們見面時似乎強了不少,年輕人的進步可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你少在這兒轉移話題。”弈樵橫他一眼,錯漏了廣胤聽見那句話後微緊的神色,“你這麼一把年紀的人,到現在還要靠這些年輕人辦事,你害臊不害臊?”
“年輕人是六界的未來,如太子殿下這樣的更是中流砥柱,老子稍稍靠一靠怎麼了,老子又不怕丟人。”
弈樵覺得,渺祝活了這麼多年能耐沒長,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已經完全失去了與他交流的信心,道:“算了這筆賬你且先記着,回頭你給我去長淵那兒磕頭賠罪,他好不容易忙活了這一陣子就被你一棍子給攪黃了。”頓了一頓,轉了個身摸着下巴看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廣胤,“話說你方纔說的是真的麼?我怎麼沒看出來他變強了?”嘴上是問着渺祝,目光卻是看向廣胤的。
廣胤微微笑了一下,沒說話。
渺祝終於抓住了自己能人所不能的長處,道:“咱們靈族眼裡通透得很,瞧見的都是魂魄,哪裡像你們,一眼看不見個七竅。”
廣胤擡頭狀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渺祝的表情,見其除了得意之外並無其他異樣的神情,心下略定,笑了一下,道:“最近閒下來,總要找些事做。”
弈樵點點頭,他知道廣胤最近總往玉清境跑,大約是上去借靈氣練劍的,漲了些修爲也沒什麼大不了,便沒有深究。
三個人安靜了一會兒,弈樵忽然想起一個事,一拍腦袋就想要開口,卻忽然頓住,看了一眼廣胤,見其似乎並未察覺,仍舊低着頭看着書,於是對渺祝使了個眼色。
渺祝正從一邊的茶桌上剝了橘子吃,塞了一半進嘴,見弈樵看過來,一時間沒能理解他的意思,揚了揚手中另一半橘子:“你要吃?”
弈樵抽了抽嘴角,伸手過去拿了橘子往嘴裡扔,一面暗中掐了他一把,重重地使了個眼色。
渺祝被擰得齜牙咧嘴,這才明白,眼珠子轉了轉,咳了一聲,揚聲道:“呃,這個,時間不早了,老子還得去給長淵請個罪,糟蹋了他這幾個月的工夫……咳,太子殿下你好好養身子,等尊神回來看見你白白胖胖的肯定也舒心。老子就先告辭了。”
廣胤擡起頭來,微笑一下:“慢走,不送。”
弈樵亦搭個順風車:“我送他出去。”
廣胤頷首,繼續低下頭去看書。
弈樵推了渺祝一把,二人快步出了門。
房內,廣胤擡起頭看了一眼關上的房門,淡淡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弈樵拖着渺祝一路走到了廣晨宮門口,這才停下來。
渺祝見他謹慎得甚至回頭去看是否有人跟蹤,不由得摸了摸他的額頭:“你沒病罷?何事不能在廣胤面前說?”
弈樵收回警惕的視線,聲音卻仍舊很低,道:“今日上午長淵來信,曲鏡去了鬼界,沒找到曦和。朽翁說,曦和去枉死城了。”
渺祝保持着彎身傾聽的姿勢,僵硬。
弈樵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我對那地方僅有點耳聞,卻並未去過,亦不通曉……你可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渺祝緩緩地站直了身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弈樵定了定神,等着他開口。
“枉死城……我也沒去過。”剛說完這句,便見弈樵臉色一變欲揚手抽打他,渺祝連忙道,“不過有這麼一句話——‘枉死城下,枉死者死,生者枉生’。”
弈樵強壓下欲敲打他的手:“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進了枉死城,魂靈死滅,活人亦不能活。”見弈樵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爲難看,渺祝自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枉死城不歸任何一界管轄,因爲沒人敢進去。我們也就是跟鬼界商量商量着將那地方封了起來,畢竟那兒有他們自個兒的秩序,我們也不好管。只是,以往只要是進了枉死城的,確實沒有一個能活着出來。”
“一個都沒有?”
“沒有。”渺祝答得斬釘截鐵,過了一會兒又有些猶豫,“其實,也有過出來的……鐵山鬼就是進去之後又活蹦亂跳地出來了,我也不知究竟他是如何做到的,不過他確實是出來了,而且好端端地活到了現在。”
弈樵心亂如麻,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鐵山鬼就是曦和去找的朽翁,深吸了一口氣,道:“他活着有什麼用,那樣活着還不如死了……我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我當初就應該打死都不讓她走……”
“你先別急,我瞧着這事兒,既然鐵山鬼曾經從那鬼地方逃出來了,那麼或許也會教尊神如何脫身……”
“不可能。”弈樵道,“鐵山鬼與父神有很大過節,此人心性狠毒冷酷,他不害曦和已是萬幸,絕不可能施以援手。若他真的幫了忙,我更要擔心他究竟有何目的……況且鐵山鬼早已是死人,靠着吸食活人精元苟延殘喘,曦和可是活生生的天族人,他們倆在枉死城中的境遇決計不同。”
“活人又怎麼了?你怎的如此悲觀,即便不相信鐵山鬼,你難道也不相信尊神?”渺祝神色難得的嚴肅,“連他那半吊子都能從那鬼地方逃出來,憑尊神的本事,還有什麼能困得住她?”
“並非我悲觀,只是我最近總有不好的預感。”弈樵閉了閉眼睛,道,“廣胤這事,真的不好辦,否則也不會放任到如今這個地步。你不知道,三千年前那丫頭就爲了他丟了一魄送走了手鍊,閻燼還險些從落神澗跑出來。前段時間我與她聊過幾回,聽她的口風我總覺得她想……”他揉了揉眉心,“我真害怕出點什麼亂子,她現在一天不在,我心裡便慌得很。”
渺祝咂了咂嘴,自己心下亦十分擔憂,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
屋檐上的風鈴叮鈴鈴地響,吵得二人心煩意亂。
弈樵來回打了好幾個轉,忽然轉過身來道:“對了,曲鏡去找她了,你趕緊去攔住他,少栽一個是一個,別讓他進去。”
渺祝愣了愣,迅速點頭:“我這就去。”
言罷立即出了宮門。
弈樵在原地待了一會兒,眉頭緊蹙着,左右踱了兩步,然後轉身往臨晨宮的住處而去。
曦和交代了他看着廣胤,他自己走不開,必須儘快讓長淵派人再去一趟鬼界,就算是殺了鐵山鬼,也要讓他把脫身的法子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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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笛聲悠揚,清遠地響在耳邊,是招魂的曲調,引導迷失的亡靈。
可她不是亡靈。
曦和混在魂魄組成的隊伍裡,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三日前,她發現自己靈魂出竅之後,更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回不去了。
鬼差沒有其他的職責,只是負責引導約束亡靈,遇見走失的魂魄,會以笛聲將其引來,偶爾也會有想要逃走的,便毫不留情地將其揪回隊伍。
只是曦和很詫異,這鬼差竟然連生魂和死魂都分不清。
她原本壓根沒打算要跟那些人一塊兒走,然而當她試圖回到自己身體中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魂魄與肉身之間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如生與死之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