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先生在《圍城》裡寫過這樣一句話：“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裡的沙礫或者出骨魚片裡未淨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
燕南天覺得自己的這條毒計就是這麼的惡毒，或許，會給葉德光帶來一種不期待的傷痛。
不過，他卻下意識的忽視了“忠厚老實人”的修飾語，無論從哪方面衡量，他都不算是一個忠厚老實人。
如果以忠厚老實人的反義詞來定義燕南天，這對他也不公平，因爲他在本質上並不是一個壞人。
他只是一個爲了擁有財富而不擇手段的小職員，職場上的爾虞我詐，不應該用道德來衡量。
如果用道德來衡量的話，用某位名人的原話說，資本家的第一桶金都有原罪，要麼是黑色的，要麼是血腥的。
燕南天還不是一位資本家，只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中的小魚，連一條大魚都不算，更何況形容資本家所用的深海巨鱷。
他向葉廷機進言獻計之後，葉廷機陷入了躑躅狀態。按照燕南天的提議，絕對可以將葉德光鍛鍊成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老油條。不過，葉德光不一定想做政府採購這個領域。
見葉總遲遲未打定主意，燕南天繼續慫恿道：“並非是讓德光在這個行業做一輩子，而是讓他鍛鍊兩三年，學到劉全的社交能力，再轉戰其他行業，肯定一樣如魚得水。另外，各大投行都在發力，我總覺得這樣下去會陷入惡性競爭模式，只燒錢，銀子卻遲遲無法迴流，資金鍊很容易斷裂。如果我們有實業打底，現金流充裕，就會沒有這些後顧之憂。”
“跟日本打交道的不是戴氏家族嗎？他們在北方政界很有勢力，我們貿然攪局，容易引起爭端。”葉廷機沉思道。
很顯然，葉廷機已經被燕南天說動心，開始考慮起競爭對手。
如果比較一下葉氏家族和戴氏家族的實力，戴氏家族絕對無法和葉氏家族抗衡，葉氏家族屬於全國十大家族之一，而戴氏家族只是某省份中的十大家族之一。
況且，葉廷機並非葉氏家族的話事人，他們哥三個裡，他屬於最雲淡風輕的富貴閒人，偶爾出手賺點零花錢。像是其他的兩個兄弟，政治勢力遍佈朝野，僅次於錦繡家族。
從他每日所穿的華服就可以看出這一點，燕南天管它叫做老頭衫，曾惹得葉廷機一臉不悅，專門解釋了華服的做工和費用。華服乃是私人訂製，若隱若現的花紋皆爲麒麟圖案，不與龍爭之意，表明自己甘做富貴閒人之意。
燕南天沒有深刻體會龍文化在華夏文化中涵義，對此還不以爲意道：“誰會在意這些？大街上穿龍圖案的人多得是。”
葉廷機謹慎的說道：“不一樣，有實力去爭一爭的人，會避諱這一點。”
在這個社會裡做事並非僅僅看誰的實力深厚，還需要注意影響。而且，越是身居高位越會愛惜羽毛，特別是不想因爲錢財之事壞了自己的口碑。
葉廷機彷徨之際，燕南天的腦子高速運轉，他既然提出了這條“毒計”就必須實施執行下去，不然的話，事後劉全知曉此事，肯定會悟出其中的門道，記恨自己。
既然已經得罪了劉全，那就必須成功。
他敏銳的察覺出葉廷機皺眉，說明葉廷機已經有這個想法，但在顧慮着什麼。
“能有什麼可以讓葉總顧慮的呢？肯定不是金錢。葉總只想低調悶聲發大財，那麼，就是低調？……”
燕南天恍然大悟，猜測出葉廷機的一絲想法，他試探道：“如果葉總是在考慮我們進入這個市場後對其他競爭對手造成的影響，會不會繼而影響到我們？那麼，我們同樣有策略對應此事。”
葉廷機眉頭一挑：“說來聽聽。”
沒想到自己會猜中葉總的想法，他馬上解釋道：“我研究過高端醫療設備市場，皆由戴氏家族壟斷，他們在日本獲得了獨家代理權，擁有定價權，將出廠價翻了數倍，利潤達到200%-500%。我們進入這個領域後，可以降低定價，利潤只需要做到100%以下，仍可保持暴利模式，還可以殺入這個市場。”
葉廷機哂笑道：“你還是太年輕。降低定價對誰有好處？”
“醫院，他們可以降低成本。”
葉廷機問道：“醫院不降低成本，照樣賺的盆滿鉢滿，爲何要降低成本？即便醫院降低成本，對採購負責人的回扣造成什麼影響？”
“不會造成個人的經濟損失。不過，我們擁有政府資源，可以在各大媒體上推動此事，用之前的半價成本就可以採購同款設備，對於民生這個政績點，還是有人需要拿它做文章的。”燕南天分析道。
“你可知道這樣做會得罪多少人？”
燕南天知道這麼做會破壞某些早已達成共識的潛規則，他辯解道：“這麼做，上游的日本廠商沒有損失，中游的醫院降低了成本，下游的患者就可以得到實惠，這是穩妥妥的民生政績。醫院採購負責人同樣是相同的回扣，他能降低成本，只能說明採購談判能力強。所有環節上，只有我們中間代理商吃虧，少賺了許多。不過，如果我們這麼做，替當地政府做出民生政績，那麼，就會受到政府歡迎，既可以收復失地，還可以鍛鍊德光的能力。而且，我們的本心是鍛鍊德光的能力，順便賺錢而已。”
他說了這麼多，葉廷機根本沒有聽進去，但有一點卻上心了，那就是“替當地政府做出民生政績，受到政府歡迎，可以收復失地”。
之前，葉廷機的生意全部跟政府項目，培養起來的心腹手下也是和政府資源有關，例如說，某高官的侄子，或者某國企老總的外甥，等等諸如此類。
可以說，他和手下的勢力在政府關係上有着絕對的資源。
後來，他被頂層告誡過，便主動斷了與政府打交道的念想，開始做互聯網概念的投資。
回頭看這些年的投資經歷，淨是燒錢的模式，很少有資金迴流的好項目，看着財經報表上的資金回報率是如何如何，那都是“做”出來的，項目是否好，關鍵看回報的是否真金白銀。
有時，他很懷念做政府工程，雖然會有押款延期付款的時候，但項目從來不會欠賬不還。而且，那裡纔是他們如魚得水的領域。
燕南天鉚足力氣去說服葉廷機，沒有打中靶心，徒費精力。但有句話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他的一句無意之語，卻說服了葉廷機。
葉廷機像是打開了一扇充滿陽光的窗戶。如果做出民生政績，當地肯定歡迎自己回去，只要自己以後不再與政府爭利，少賺一點就少賺一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