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樑五子等死難者的第二天,樑大子就離開落石堡。
雖然失去親人和同袍很傷心,但身爲北境的主帥有各種事務要處置,有軍心民心要安撫,太多事要做,沒時間沉浸個人傷懷。
樑大子離開後,其他梁氏兄弟也都有自己的駐守職責,也緊跟着離開了。
霍蓮沒有離開,沒有人敢問他爲什麼,更沒有人敢催他離開。
樑大子沒有再安排新的將領來落石堡,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因爲什麼,落石堡這邊就這樣無主將地扔着不管了。
不過這些事墨門也不理會,墨匠們修補北境長城沒有受到影響,安安穩穩順順暢暢地進行着,這個月第一階段的大修就要完成了。
陳十的傷也在痊癒,已經能恢復走路了,小女也沒有再昏睡,更沒有要把他再扔進鑄造池,他的心情也越來越好,只是這個霍蓮總是時不時就冒出來,讓人糟心!
“先前囚禁你,不讓大家見你的事還沒跟他算賬呢!”陳十咬牙低聲說。
當時他傷重昏迷沒辦法過問,後來麼,七星解釋了霍蓮是在給她治傷,這件事也就算了。
但這不表示他就原諒霍蓮了。
“有傷兵營,有軍中大夫,咱們墨門又不是沒人,他關着你幹什麼,外邊都傳成什麼樣了!”
陳十憤憤,然後又啐了口。
“該死的樑六子!”
樑六子大嘴巴傳出去霍蓮帶了愛寵,所以七星走在霍蓮身邊,尤其是還住在一起,自然會被認爲是霍蓮的愛寵,墨門的人還好,知道是掌門,但總跟霍蓮一起,難免也會覺得奇怪,生出一些不好的揣測。
此時此刻隨着霍蓮出現,各處的視線都看過來,然後又跟着霍蓮凝聚到七星身上。
陳十從阿貓手裡抓過柺杖一頓,擋在七星身前,看向霍蓮。
“霍都督來有什麼事?”他喝道。
霍蓮說:“沒事。”
陳十一時無語,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霍蓮,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霍蓮笑了:“你說什麼胡話呢?我是都察司,你們是墨徒,我和你們怎麼井水不犯河水?這大周天下,不拘什麼水,我都察司都要犯的。”
陳十瞪眼,這狗東西說得都不是人話!
七星在後笑說:“是我找他有事。”喚阿貓,“你看着陳堂主讓他按時服藥。”
阿貓響亮應了聲“七星姐姐放心吧,我會盯着陳石頭!”
陳十哎哎幾聲,也攔不住七星跟着霍蓮走了。
“說我說胡話。”他在後呸了聲,“你呢,墨門的掌門找你有事,你就來了啊,你這不是說胡話,你這是辦糊塗事!”
阿貓在旁擺手:“陳石頭你就別嘮叨了,掌門想見誰見誰唄,管它是什麼人。”
陳十轉頭敲她的頭:“還有你,喊我陳堂主,陳石頭是你喊的嗎!”
說到這裡突然更難過,看向前方跟着霍蓮並肩而行的七星。
“小女都不喊我石頭,喊我堂主。”
明明小女纔是親人。
她對他也很親,聽到他出事都急得信了父親當年說的鬼話,但她對他又好像很生疏,一點也沒有小時候那麼親近。
反而跟這個霍蓮倒是很親近。
前方並肩而行的兩人忽地面對面說了什麼,然後七星笑了,而霍蓮則轉過頭繼續看前邊。
陳十再次呸了聲,又皺眉。
這狗崽子不會真起了色心吧?
七星是問霍蓮最近朝廷對北境長城修繕可有過問的心思。
霍蓮聽了沒有直接答,而是問:“劉大人怎麼說?”
這是故意說朝裡有劉大人,還問他做什麼,七星忍不住笑:“劉大人說得是自己的心思,霍都督你呢說得是整個朝廷的心思,不一樣。”
“你要問的是皇帝的心思罷了。”霍蓮說,看向前方。
在行走間,一個都察司兵衛上前,遞過來薄薄的信報。
兵衛也不說話,霍蓮也不問話,伸手接過看了眼。
都察司的各方信報就是這樣隨時隨地不停的傳來。
七星在旁探頭來看。
霍蓮已經移肩避開:“非禮勿視。”
七星一笑:“這次真不是要問皇帝的心思,除了皇帝的心思,朝中官員們的心思,對北境長城的修繕也很重要,任何異動,都會影響。”
霍蓮看完了信收起來:“上次信報進京,朱川回信說了,陛下很高興。”
他說到這裡停頓下。
七星看着他,神情詢問:“皇帝高興不一定就是好事?”
霍蓮點點頭,除此之外,還有些什麼不對。
沒說皇帝會如何定論。
不過,這也沒什麼奇怪,一是皇帝本就不喜歡錶露真正的心思,再者太倉促,朱川的信報送的很頻繁,幾乎是一日一報,上句話問了就立刻報過來,下句話可能要第二天才緊跟着送來,皇帝聽了消息,做出了反應,但還沒做出決定。
霍蓮說:“北海軍的捷報,斬殺的夷荒人頭顱送到京城,算着時間結果該出來了。”
皇帝的心思都察司立刻就能知道,也會把信報立刻送來,想必在路上了,明後兩天就到了。
七星點點頭,問:“你吃過飯了嗎?”
雖然已經習慣這女子隨時轉換話題的毛病,但,轉的真是越來越輕鬆了,霍蓮看她一眼:“七掌門又想吃什麼?”
“先前茶啊,炒麪啊,蒸餅啊,都吃過了。”七星板着手指說,“還有什麼好吃?”
這個女人真是,看起來對什麼都不在意,但又對什麼都很感興趣。
“七星小姐,這裡是邊境,朝不保夕,物資貧乏,能有什麼好吃的?”霍蓮說,“果腹而已。”
說到這裡他還是看向前方,其實他對這裡也不熟了,這麼多年未回,人事變換,那些曾經的
看向寨堡外,幾棵大樹下,一張幌子隨着風飄動。
霍蓮的嘴角抿了抿。
“那邊有家酒棚。”他說,“酒很一般,但大鍋裡滷肉丸,我當年.”
我當年三個字滑過嘴邊,霍蓮的聲音微微頓了頓。
他已經很久不說當年了。
沒想到說出來,也沒什麼感覺。
“你當年吃過嗎?”七星問。
霍蓮看着前方:“我當年,年紀小還不能飲酒,又饞,常來吃滷肉丸,因爲肉丸用酒燉的,吃起來,就當喝酒了。”
好吃不好吃,早忘記了,只是留在記憶裡這一刻,很美味。
“嚐嚐去。”七星說。
霍蓮看着她:“你爲什麼對吃這麼感興趣?”
七星一笑:“他不是跟你說過嗎?要我好好活着,這就叫好好活。”
他,指的是誰,不提名字,霍蓮也立刻明白。
一天到晚吃吃喝喝,就叫好好活?
一天到晚行走在生死邊緣,倒不提是不是好好活?
真不知道她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
“我可不是亂七八糟。”七星聽到他說出來,笑着一指他,“你纔是亂七八糟。”
說到這裡又眼睛一亮。
“我們也是亂七八糟啊。”
她叫七星,名字裡也有七字,霍蓮失笑:“誰跟你亂七八糟。”說罷越過她先酒棚走去。
“你跟樑七子一起作戰。”七星在後跟上,說,“我們也是啊。”
是又怎麼樣,也做一面亂七八糟旗舉着嗎?霍蓮抿着嘴,似乎看到了身後飛揚的亂七八糟旗幟,再忍不住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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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亂七八糟的樣子!
陳十一直坐在傷兵營外,還好沒多久看到七星迴來了。
“回來了。”他高興地站起來相迎,“正好吃飯。”
七星笑說:“我吃過了。”
陳十嘴角垂下來,跟霍蓮那個狗東西吃的嗎?他忙誠懇叮囑:“外邊飯菜別亂吃,天又熱”
七星將手裡的小陶罐舉起來給他:“我也給你帶了。”
陳十頓時眉開眼笑:“.傷兵營的飯菜我都吃膩了。”
還是他的小妹啊,惦記着石頭哥哥的小妹。
剛伸手接過,越過七星看到霍蓮又來了。
“怎麼又來了!”陳十拉着七星就要走。
“七星。”霍蓮已經喊了一聲。
七星看向他,問:“怎麼了?”
霍蓮站定到他們兩人身前,神情沉沉:“剛收到消息,對北海軍論功行賞。”
朝廷的結果出來了是論功行賞,陳十和七星都有些高興。
雖然這是毫不作假的勝仗,但能不能得賞還有些不敢確定,現在是再無忐忑了。
死去的兵將們也更安心了。
“還挺快的。”陳十高興說。
按照朝廷的習慣,一件事吵吵鬧鬧來來去去繁雜,最快也要三個月半年,這才一個月就有結果了。
霍蓮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說:“朝廷的欽差就要到宣寧城了。”
陳十更震驚了:“這麼快!”
欽差都到了,那按照路途推算的話,朝廷的決議敲定的更早,應該是就在收到北海軍的軍報,繳獲之後幾天內。
這次真是罕見。
七星臉上的笑意散去,看着霍蓮,問:“你,也剛知道?”
霍蓮緩緩點頭。
宣寧城外兵將涌涌,民衆泱泱,看着城門前彩旗招展,無數的官員們。
宣寧城最近很熱鬧了,但今天更熱鬧,朝廷的欽差到了。
雖然風塵僕僕,但隨行人員的氣度穿着打扮依舊讓邊境的民衆大開眼界。
“這些人真白啊。”
“他們的衣服上好多花紋。”
“那些人就是太監嗎?”
到處都是嗡嗡議論聲。
樑大子看着手持聖旨的紅袍太監,高聲道:“宣寧北海軍安遠衛將軍樑大子恭迎陛下聖旨。”跪倒行禮。
宣旨太監含笑擡手:“樑將軍請聽旨。”說罷打開聖旨高聲宣讀,聖旨由翰林們擬定,辭藻優美,表明了聽到勝戰皇帝多開心,想到邊民們擔驚受怕的日子有多難過,最後邀請了滿京城的民衆觀賞夷荒首級,頌揚北海軍功績,場面有多熱鬧。
聽得樑大子激動不已,俯身在地哽咽。
但聖旨上並沒有說對如何獎賞。
“樑將軍。”宣旨太監收起聖旨,含笑說,“陛下感念此次大功,所以請將軍們進京面聖,再行封賞。”
面聖的確也是獎賞的一種。
但.
讓所有的將軍們都去。
樑大子叩謝陛下,又擡起頭神情遲疑:“如今戰事剛結束,夷荒人動向未明,我等離開,只怕邊境不穩.”
宣旨太監一笑沒有說話,從他身後響起洪亮的笑聲。
“樑將軍莫擔心,陛下命我前來,暫代鎮守。”
樑大子的視線看過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武將走出來,兵衛簇擁,飛揚着軍旗,其上有鮮紅的大字。
威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