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走入黑暗的時候, 黑暗已經隨之消失了。他們仍然走在地上,腳下是木質樹紋的地板,上面陰影越來越深。
“總覺得有點不對。”吉爾自言自語道。
他剛說完這句話, 就感覺凱文抓他的手忽然使勁, 然後拽着他向左邊滑了下去。吉爾身體被拉得一歪, 然後腳下的圓木變成了松樹的樹幹, 而凱文踩着樹幹努力緩住自己下滑的趨勢。吉爾迅速找到了平衡, 腳在樹上踩着,朝着地面衝了過去。
他在地上打了個滾,沾了滿身的泥土, 還一頭撞在了另一棵樹上,總算是成功着陸。在他的身邊, 凱文也並不好到哪裡去, 小王子的重量比他更大, 無法在樹上行走,抓着樹幹一袋土豆一樣重重砸了下來, 在落地的一剎全身放鬆,彎曲雙腿分散了力道,還是被這衝力一瞬間震得難以行走了。
吉爾跌跌撞撞地過來,將他的手臂跨過自己的脖子,扶着他走到一邊, 然後擡頭看了過去。
他本來以爲上面的人會和他們一起掉下來, 但是過了許久, 他們只能夠聽見風吹針葉的沙沙聲,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音。頭頂上只有月亮和針葉, 沒有屬於人類的影子。
他等待了一會兒,一無所獲, 衣服被凱文拉了拉。小王子對他說:“差不多可以放下來了吧,我沒事。”
“啊,抱歉。”吉爾鬆開手,凱文伸展了一下四肢,擡頭看着上方,“看來他們沒有和我們一起掉下來呢。”
“說不定和我們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我說,與其關心他們,不如好好想想我們應該怎麼辦比較好。”凱文簡單粗暴的將對方的思緒拉回了自己身上,“我們應該往哪裡走?”
兩人身處松樹林當中。對於並不精通植物學的兩人來說,周圍的松樹無異於完全相同——就算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差異,也無法由此得出路徑。
吉爾擡起頭,忽然看見了什麼,把凱文的頭按了下去,自己也一起伏下,上面一把松針嗖嗖地射了過來,擦着頭髮落在了他們的面前。松針在地上砸出幾個小坑,最後刺入了泥土,留在了那中間。
凱文盯着刺入泥土的松針,心裡意識到大事不妙。
這整個樹林都滿是這樣的松針,足夠將他們刺成篩子。
“快走!”吉爾站起來,拉着仍然腿軟的凱文朝某一個方向跑去。
“吉爾,你知道路了?”凱文跟着他跑着。
“不知道!”吉爾頭也不回地說道,“但是我可不想束手待斃!”
凱文一愣,忘記了躲後面射來的松針,發出了一聲痛呼。
“怎麼了?!”吉爾緊張地問道。
“有點疼……”凱文的動作並沒有慢下來,好像這個松針並沒有給他造成什麼實際上的傷害。
“忍忍吧。”吉爾也不敢回頭去看,現在他們的速度一旦慢下來,就要遭受松針暴雨狂瀾式的襲擊。
兩個人一直跑到了森林邊緣,面前出現了大片的空地,上面偶爾纔有零星的兩三棵松樹,而它們安安靜靜,並沒有松針攻擊。
兩人鬆了口氣,都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吉爾在凱文身上找到了兩根松針,它們都半扎進了對方的身體裡,看上去就十分疼痛。
吉爾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拿了出來,唯恐不小心弄斷了此時變得脆弱的松針。他一邊上藥一邊說道:“逃跑的時候就別說話了,多危險啊。”
“不,我覺得這是值得的。”凱文毫不在意,衝着吉爾笑得十分開心,“沒想到吉爾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呢。”
“哎?”
“不是什麼事情都知道的話,感覺更像是真人啦。”凱文大笑着說道,“我啊,也想要體會和吉爾一起探索的感覺。如果什麼事情都讓吉爾一個人做的話,那就毫無意義了。”
吉爾忽然想起了艾菲二號的那番話:“既然有力量就會想要去用”,但是,“那樣的話,小隊別的人就無事可做了”。
不知爲何,這個時候覺得有點愧疚。吉爾沒辦法把自己很好地從冒險者的角色中剝離出來,下意識地想要解決問題,從而在有些時候,似乎阻礙了別人的成長呢。
“抱歉。”他發自內心地說道,“是我總是自以爲是。”
“沒錯,你的確很自以爲是。”凱文轉過頭注視着他,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到,“不過我很喜歡。”他沉默了片刻,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一樣說道,“什麼樣的吉爾,我都很喜歡。”
被雅格芭提醒過的吉爾當然不會以爲這只是對信任的同伴的肺腑之言。他一瞬間臉通紅,好在現在天漆黑,對方沒有辦法看清楚他的神色。吉爾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燒,他艱難地說道:“我……”
深吸了一口氣,他說道:“我會把這句話當做誇獎的。”
無論做了多少心理建設,他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告訴對方實情。
凱文微微有些失望,他聳了聳肩,穿上衣服,重新把臉轉過去,說道:“那很好。對了,不知道剩下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實際上,剩下的人在一開始的時候遇到的事情和他們差不多。當他們走出來的時候,突然發現腳下的地板變成了木頭,他們踩在樹幹上,身體與體面成了九十度角。而在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地心引力召喚下掉了下去。
好不容易着陸,幾個人清點了一遍人數,就發現最前面的吉爾和凱文不見了。
小隊立即陷入了可怕的沉默當中。
最後,還是安瑞拉打破了沉默:“不必擔心,我們在上個迷宮不也遇到了差不多的事情麼?即使只有一個人,我們也能夠照顧好彼此。”
“但是上次自顧不暇,這次……”黛奇說了一半,兩隻手合攏,“請神讓他們平安無事!安琪你也來祈禱一下,身爲祭祀你的祈禱應該比較靈驗!”
玻璃娃娃一樣的安琪微微一笑,真的雙手在胸前併攏,閉上了眼睛,安靜地佇立了半分鐘,然後睜開了眼睛,對黛奇說道:“我已經祈禱過了。”
“謝謝,安琪,這樣應該就好多了。”黛奇真的鬆了口氣,“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在這個時候,衆人能夠依仗的只有同是冒險村嚮導的艾芙雅。小女孩被西格爾扛在肩上,捏着自己的下巴,低着頭一副沉思者的模樣,沉默不語。
“艾芙?”西格爾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嗯,我在思考。”艾芙雅擡起頭,環視了一圈,“首先我得告知你們,我會盡我所能帶你們走最正確的路,但是我不能保證這條路上沒有危險,也不能保證你們能夠找到凱文和吉爾哥哥。”
巴尼幽幽地說道:“這點毫無疑問。”
“好的,那麼我就直說吧。”艾芙雅露出了甜美可愛的笑容,“我們在這裡設立一個標記,然後兩人一組去附近尋找特別的東西,十分鐘後我們會合。”
艾芙雅的嚮導風格和吉爾是完全不一樣的。和得過且過交朋友的吉爾不一樣,艾芙雅只想要得到小隊的絕對控制權。但是她也很快意識到,當凱文在的時候,這件事情是絕對做不到的。與其讓重要的客人不開心,不如隱藏到幕後,通過吉爾操縱小隊的動向。但是當吉爾不在的時候,她就重新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和菜鳥吉爾不一樣,她從不擔心自己和冒險者們的生命安全,對於迷宮控制者們抱有絕對的信任。與此相對的,她會把迷宮的每一個設計,冒險者的一切情緒,和他們自身的處境都作爲有利的條件,用以實現它的目標——操縱小隊。
和她相比,菜鳥吉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不過,如果真的和她談論這個話題,蘿莉模樣的女孩一定會不屑地說:“他根本就不適合這些工作。”
衆人雖然也感受到了艾芙雅態度的微妙轉變,但是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深層含義。他們在前途未卜的叢林中更傾向於接受資深者的建議,乖乖地做她要求的事情。
從控制慾這個角度來說,艾芙雅和凱文在某種程度上是十分相似的。
這也可以部分解釋他們總是不對盤的事情了。
“啊,對了。”艾芙雅特別提醒道,“如果看見了特別的東西,絕——對——不要碰他們,最好在看到的同時就回頭,如果不小心被捲入到了奇怪的地方,想要救你們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啊。”
小隊的衆人信服地點了點頭,很快商量好如何分頭行動。黛奇和安瑞拉一組,艾芙雅和西格爾一組,而巴尼單獨行動。決定下來之後,他們各自走入了約定的方向,在那裡搜查起來,期望能夠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
“說起來,艾芙雅,我們應該會發現什麼呢?”西格爾扛着艾芙雅一邊走,一邊問道,“難道真的是‘不知道什麼樣’的東西麼?”
“怎麼說呢?應該就是所謂‘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吧。”艾芙雅說道。
她並不是很有把握,但是這個迷宮的製造者的話讓她不由會想多。
那個紅髮女孩那時候神采飛揚地告訴他們所有人:我的迷宮,可不是隻有一種解法的算術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