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路明非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學霸楚師兄。
“師兄，這在技術角度上，真的可行嗎？”路明非好奇道。
“這個理論確實是在很久以前就被證實了的，”楚子航道，“血親之間的繁衍，更容易引起龍血因子富集，所以在混血種剛剛取代龍類開始統治這個世界的古老時代，世界各地的混血種統治者們都傾向於和自己的血親結合，以確保後代的血統足夠強大。”
“有學者認爲，世界各地的神話互相都有一些共性，而這些共性是真實歷史被扭曲記錄而造成的，比如各個神話都會有大洪水、滅世危機、神靈造人以及……近親繁衍。”
楚子航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講述道。
“希臘神話以血緣關係混亂著稱，而埃及神話則更甚，在赫利奧波利斯神系裡，地位最崇高的九柱神中，除了太陽神‘拉’之外，其餘八位神均爲兄妹或姐弟結合。”
楚子航道：“而除了特徵最顯著的希臘神話和埃及神話外，中國神話裡也有伏羲與女媧既是兄妹又是夫妻的說法，日本神話中伊邪納岐與伊邪那美兄妹結合，生下日本諸神，而基督教神話中夏娃是亞當肋骨所化，印加神話中初代國王與他的妻子是太陽神的一對子女。”
“許多學者認爲這些神話隱喻了古老時代混血種領袖們以近親結合生下強大的後代，但如此誕下的後代血統高卻很不穩定，很容易在出生之時就化爲死侍，甚至有嬰兒血統高到死侍化後展現出了近似於純血龍類的生理特徵。”
“因此這個傳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大多數文明廢除了，據可靠資料，它最後被廢除的地方是埃及，法老們試圖以近親結合確保血統的純潔，以及自身至高無上的地位，但後來他們的血統愈發失控，”楚子航道，“許多學者認爲古埃及文明之所以滅亡，就是因爲王室有太多不穩定的混血種。”
路明非看向伊萊娜，女孩站在那裡，黯淡的光線裡，她的金髮像是乾枯的木頭纖維。
“高血統的家族早已拋棄了使用這種方法誕下優秀的後代，但對於我們這種瀕臨滅亡的小家族而言，這或許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在小家族之間，這種行爲被稱爲向魔鬼借取力量，因爲它悖逆人倫，違背上帝的教誨，”伊萊娜明媚的碧藍眸子裡流露出淺淺地哀傷和彷徨，“但不把靈魂賣給魔鬼還有什麼辦法呢？天堂不收留我們這種沒有羽翼的孩子。”
“可你們十二世紀的時候不是穆斯林王室嗎？”路明非不合時宜地吐槽。
“全知的主也好，全能的主也好，倘若無論信哪個主，都不能得救，”伊萊娜淡淡道，“那我爲何不俯身在撒旦的座前。”
“當爺爺和父親把我跟哥哥分開時，我也曾憤怒和不解，但後來我意識到，靠着這種辦法，振興家族唯一的希望就是祈禱我們的運氣夠好，在血統斷絕前能誕下優秀的子嗣，這種可能性太微小了，所以我選擇了另一種辦法，加入所羅門聖殿會。”
“在加入所羅門聖殿會之初，我並未想過讓家人來爲我的選擇買單，”伊萊娜臉上浮現出彷彿殉道者般的虔誠和坦然，“如果魔鬼要祭品，我會獻祭自己。”
“那你表妹現在爲什麼在魔鬼手裡？”路明非反問。
“因爲作爲祭品，只有我不夠。”伊萊娜擡起手，放在自己襯衣的第一顆鈕釦上，解開。
“我靠！你幹什麼，美人計麼？”路明非連忙捂眼，透過指縫看向伊萊娜，“這麼多人在呢我指定不能中伱的計策啊！”
伊萊娜沒有說話，一顆顆把鈕釦解開，把襯衫褪下，露出了毫無遮掩的上半身，腰肢盈盈，曲線豐潤，小腹上的馬甲線在昏黑中勾勒出朦朧的線。
但沒有人會覺得這樣的身體美麗，她的上半身佈滿了不規則分佈的鱗片，這些鱗片微微凸起，互相之間彷彿融化後又凝固在一起，造型詭異又噁心，像是在血肉裡鑲嵌上了某種甲殼一般。
鱗片周圍蔓延出鼓突的血管，黑色、青色、紫色的血管糾纏在一起，隨着心跳的頻率顫抖，像是一條條蠕動的蚯蚓。
“伊萊娜！”圖裡奧下意識地朝她走過去。
伊萊娜後退兩步，張開雙臂展示自己的身體，素白肌膚被扭曲的鱗片和血管塗抹成一幅詭異的抽象派油畫。
“這是我接受的人體試驗，它提升了我的血統，也讓我在所羅門聖殿會的地位提升到了原本絕不可能達到的地步，當然……它也會把我變成死侍，”伊萊娜輕笑，“我欺騙了所羅門聖殿會，他們對每一個經歷過實驗的人做複雜的測試，判斷受試者是否會墮落成死侍，我能感覺到我的血統已經不受控制，但我在測試裡瞞過了他們，他們以爲我是僅有的成功試驗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路明非居然感覺她好像還有點……得意？
“我本來想試着去做某個大人物的情婦，但他們從來看不上我這種低級的混血種，而且一個情婦又能有什麼話語權呢？所以我參加了實驗，想要賭一把，事實證明我雖然還沒贏，但也沒完全輸……”
“伊萊娜……你爲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老族長的聲音還能保持沉穩，但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正微微顫抖。
“爲什麼？當然是爲了你們啊，爺爺，”伊萊娜像小女孩一樣眨眨眼睛，“爲了曉檣，爲了安珀，爲了薩爾瓦多家族的後代……可惜，如果主持實驗的人沒撒謊，我已經不可能擁有後代了。”
“對不起，爺爺，哥哥，我也不想把安珀變成犧牲品，我本以爲祭品有我一個就夠了，但我已經沒有時間了，血統提升的副作用正在侵蝕我，我每天夜裡都會驚醒，懷疑自己已經變成了死侍，要在鏡子前確認我還長着人類的臉，我才能躺回去睡着……”
她突然凝視着路明非，眼底金色瞬間驅逐了藍色，語氣之厲幾近質問：“你爲什麼不早點出現？！你可以和曉檣有一個能延續薩爾瓦多家的後代！我也不必把安珀當成交易的商品！”
“那我還要跟你說聲對不起嘍？”路明非翻着一對死魚眼吐槽，“你怎麼不去怪黑王沒把你家先祖生成四大君主啊？到時候你還是皇親貴胄呢。”
通道突然晃動起來，低沉的隆隆聲四起。
“怎麼回事？”路明非戒備。
“是瓦爾季斯遠程開啓了這裡的自毀系統吧，”伊萊娜突然恢復平靜，“發現你們入侵的時候，我就向他彙報了，雖然這裡還有幾個試驗體和安珀，但爲了銷燬痕跡，她們也是能接受的損失。”
“估計他在希望把你們一起埋在這裡吧，在他看來，秘黨的人在入侵聖殿會的機密所在時被反入侵系統誤殺，就算是秘黨也說不出什麼，”伊萊娜冷笑一聲，黃金瞳倒襯得她像是個陰氣森森的女鬼，“真是個蠢貨！”
“伊萊娜，帶我們去找安珀和其他人，我會向秘黨申請治好你！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去住個海上療養院，秘黨在海上建了好幾個這種專門給高危混血種住的療養院呢，保證人道主義……”路明非勸說道。
他對於伊萊娜死不死倒不是很在乎，她走到如今的地步又不是自己害的，他也不欠伊萊娜什麼，只是她畢竟是小天女的表姐，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路明非也不介意拉她一把。
而且他雖然不擔心自己幾人會出事，但安珀是普通人，找不到她的話，她真的會死在這裡的自毀中。如果伊萊娜肯合作，事情就會方便很多了。
“太晚了……賣給魔鬼的靈魂，難道還能再奢望贖回來嗎！”伊萊娜清喝一聲，身上的分佈鱗片周圍開始浮凸起更多的小鱗片，這些鱗片扭曲着生長，彷彿每一片都被旋轉成了不同的角度。
轉眼之間，她就被包裹成了一座漆黑扭曲的戰鬥機器，利爪垂在身體兩側，修長高挑，怪骨嶙峋，像一杆枯木做成的槍。
“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伊萊娜，現在投降還來得及，動手的話你只會平白死在這裡！”路明非聲音漸冷，發出最後的通牒。這是戰場，如果伊萊娜執意戰鬥，就算她是蘇曉檣的表姐，路明非也不打算對她留手。
而回應他的只有伊萊娜的嘶吼和衝鋒！
路明非隨手拔出攜帶的短刀，這是學院的制式裝備，用高強度的合金鑄成。
他揮刀迎向伊萊娜的利爪，被微微彈開，但合金刀上卻浮現出清晰的凹槽刻痕。
“我靠！她經歷的是什麼改造！屍骨脈嗎？”路明非側身避開她的一爪。
雖然本來也沒指望這把刀有多大用，但它好歹是合金的，在伊萊娜的爪下簡直像是軟木遇到了雕刻刀。
“我來！”楚子航拔出村雨。
“師兄你們先去找人，她的目標是我……該死我哪兒得罪過她嗎？爲什麼死咬着我不放？”路明非揮掌架開伊萊娜的手腕，利爪擦着他的臉頰落空。
狹小的通道里，地上的槍械不能用，會跳彈誤傷，也未必能破開伊萊娜的鱗甲，蘇茜的劍御適合暗殺，最怕這種全方位防護的敵人，楚師兄的君焰在如今近身纏鬥的狹小空間裡，會造成衝擊波反覆回彈，也很容易誤傷——像狂暴的言靈，釋放者能保護自己不被波及就很難了。死侍的持久力和恢復能力遠勝混血種，不能用言靈，就算是楚師兄想解決伊萊娜也要費點時間，路明非乾脆自己把這活攬下，起碼他的“言靈”反而是目前最好發揮的。
楚子航猶豫了一下，反手把村雨拋給路明非：“注意安全。”
路明非接住村雨，橫刀擋住伊萊娜的利爪，爪尖和村雨刀身上迸濺出一連串的火星，短暫照亮了她被鱗片包裹的臉。
楚子航幾個人迅速繞過他們，在劇烈的震顫中跑進通道里。
圖裡奧本來想留在這裡嘗試感化伊萊娜，被老唐踹了一腳後拽走：“你特麼當這動畫片啊！”
路明非雙手握着村雨，他的刀術不及楚子航，但有鏡瞳在，他也學過一些刀術，姑且可以稱得上是精湛。
不知道伊萊娜經歷了什麼實驗，此刻她不僅身體素質不下於路明非，而且鱗片還極爲堅韌，就連村雨砍上去，突破這層防禦時也能明顯感覺到滯澀，在這種影響下，村雨入肉，甚至斬不到骨頭。
而這種傷勢，很快就會在她那堪稱恐怖自愈能力下癒合。
路明非抓住戰鬥中的一瞬間，調動體內的寒性能量，冰霜一寸寸地在村雨上蔓延，最後在刀刃上凝聚成猙獰的鋸齒之形，這是寒氣壓縮而成，這些寒氣如果完全釋放，足以形成一面能封死通道的冰牆。
伊萊娜身上冰齒劃過的地方，寒氣瞬間釋放，肌肉和血液被凍結，鱗片表面浮起寒霜。
接連幾刀之後，路明非被伊萊娜劃破了衣角，伊萊娜的身體已經有好幾塊區域結霜，她再次向着路明非衝鋒，但被凍結的大腿卻突然失力，向着路明非倒下去，彷彿是要撲進他懷裡一樣。
路明非上前接住她，村雨振開一個清亮的弧度，撣飛了她揮向自己胸口的利爪，伊萊娜倒在路明非懷裡，背後綻放出一朵璀璨的冰花。
路明非抱着伊萊娜，單手按在她的胸口，冰凌從掌心延伸出來，刺穿她的心臟，在體內體外一齊綻放。
伊萊娜在路明非懷裡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動了，她的黃金瞳突然褪色，那雙明媚湛藍的眼睛又回來了。
鱗片像花瓣一樣從她的臉上、身上墜落，露出下面雪白的肌膚。
沒變成死侍？路明非本以爲伊萊娜變成了死侍才痛下殺手，現在看來她似乎還保留着意識。
但路明非也沒什麼可後悔的，是伊萊娜先動手的，既然做出了選擇，那就得承受後果。
而且看來瀕死狀態下殺人對他也不是毫無影響，他生平第一次在正常的狀態下抹去一個生命，心情竟出奇地平靜。
伊萊娜定定地看着路明非，生命力流逝至此，她竟還能勉強開口：“安珀，和其他試驗體，被我偷偷轉移到了兩條街外的民宿酒店裡，瓦爾季斯那個蠢貨，不知道我在這裡也培養了親信……”
路明非納悶：“那你爲什麼要跟我們戰鬥？”
他能感受到伊萊娜的生命力在乾涸，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完全是咎由自取，路明非也不後悔殺她，但他確實想不通伊萊娜動手是圖什麼。
總不能是她接受了改造實驗後就覺得自己已經獨孤求敗了，所以特地來找秘黨的精銳們印證武功吧？就算宋青書練成降龍十八掌之後，他也沒膽子覺得自己能單挑張三丰啊。
伊萊娜嘴脣蒼白，勾起一個略有些俏皮的笑：“不戰鬥，我自殺麼？自殺的人，靈魂可升不上天堂啊……”
“都說了你們以前是穆斯林王室，”路明非吐槽道，“那你延續家族的計劃怎麼辦？”
“這不是有你麼？”伊萊娜盯着路明非的臉，“知道你的存在時，我就放棄了原本的計劃，想把安珀救走……如果不是別無選擇，哪個姐姐會想對自己的妹妹這麼壞呢？”
路明非突然想起來前兩天在薩爾瓦多家莊園裡，圖裡奧也說過一句類似的話，“誰會把自己的血親想得那麼壞呢？”
“但爲什麼是因爲我放棄？”路明非扯了扯嘴角，隱隱有了個猜測，但不太確定。
“算是……我求你，跟……跟曉檣生個孩子……”伊萊娜顫抖着向路明非的臉伸出手，她爪子已經變回了人類的手掌，鱗片稀稀拉拉的掉落。
蘇師姐說得沒錯，你們是真的會拿我當種馬的，以後我得小心你家人偷偷給我下藥。路明非扯了扯嘴角，心道。
他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低聲道：“如果她不反對的話……”
跟一個將死之人撒個善意的謊言，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謝謝……”
伊萊娜眸子裡的光彩散去，像是海上起了一層霧，她怔怔地看着路明非，手掌和他的距離卻越來越遠，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下去，路明非也只剩下一個輪廓。
在血液徹底被凍結的前一秒，她望着眼前的輪廓，輕聲呢喃，像是夢囈，也有點像是受委屈的小女孩在抱怨或傾訴。
“你爲什麼……不早點出現呢？”
“我要是來早點，那你還不得親自上陣啊？”路明非小聲吐槽了一句。
旋即他很貼心地幫伊萊娜合上了死不瞑目的眼睛。
說實話他沒法理解伊萊娜對傳承血統的執念，更沒法對她的想法或經歷感同身受，畢竟不管認識託尼後怎麼花天酒地，他人生的前十七年半總歸都是作爲普通人過來的，不也活蹦亂跳的？
雖然普通人確實過不了什麼金光閃閃的拉風生活，但也不至於就活不下去了吧？
但對伊萊娜來說好像家族失去了龍血，就是連天都塌了。
照她這套理論，沒有龍血的普通人就好像生不如死，連活着都沒意義，都該去自殺，然後等普通人都自殺完了就是混血種自殺——因爲純血龍族之於混血種，就像是混血種之於普通人。
到最後人類和混血種都死完了，龍族就高興了，沒有了一羣成天不自量力但又好像真的力大無窮的螻蟻追着他們到處砍，混血種好不容易從龍族手裡奪過來的人類時代結束了，龍不廢一兵一卒又成了世界的統治者。
這不扯淡一樣嗎？
但不管怎麼說，死的並不是哪個普通人，而是伊萊娜，她死於自己扭曲的觀念和野心，龍血的禮贈和詛咒都在她身上應驗。
路明非覺得她多少是有點可憐，但那些在她加入所羅門聖殿會後，被她助紂爲虐而傷害的人更加可憐，而現在起碼她付出代價了。
“願上帝保佑可憐的靈魂安息……呃，上帝會保佑穆斯林王室嗎？”路明非蹲在伊萊娜的屍體邊，撓了撓頭。
他單手提起伊萊娜的屍體，另一隻手掏出對講機：“大家立刻撤退，人質都被轉移出去了，不要浪費時間。”
“另外，伊萊娜涉嫌拐賣女性，參與人體試驗，攻擊卡塞爾學院專員，現在已被我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