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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做夢了。

她夢到了裴景寒。

夢見他站在夫人的院子裡,意味深長地問她想不想去冷梅閣做事;夢見他拿出一條紅珊瑚手串,問她喜不喜歡;夢見裴景寒帶着她與素月去遊山玩水,夢見他抱着她欲行不軌,夢見裴景寒站在斷崖下,冷冷地望着她。

而這個男人,死了,或許還,間接地死在了她手裡。

凝香恨過裴景寒,在她絕望地想要回家的時候。當她回到鄉下,當她與陸成生兒育女,時間淡化了她對裴景寒的怨恨,畢竟裴景寒最終還是放過了她。偶爾想起侯府的生活,裴景寒只是她曾經伺候的舊主,一個風流倜讜的權貴子弟,怨恨淡了,剩下的是朝夕相處培養出來的感情。

無關情愛,就是一種感情,因爲身份,他們絕不是朋友,可也不是單純的主僕,因爲她知道,普通丫鬟犯錯,裴景寒會打會罵,她與素月犯錯,裴景寒不會真的罰她們,包括她的贖身,不也是倚仗了這一點嗎?

但那個在感情上三心兩意卻算得上好伺候的舊主,死了。

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裴景寒的人。

不是親朋好友,說不上多傷心,沒有血海深仇,肯定也不會痛快,凝香心裡,更多的還是一種悵然。好歹相識一場,怎麼就死了?他還那麼年輕,他剛在戰場打過勝仗,是個好將軍,他還是昭昭的爹爹……

不對,昭昭是素月與旁人生的女兒,裴景寒前不久纔打了素月,將他們娘倆趕了出來。

胸口好像沒那麼難受了。

有自責,但當時她與陸成不救那個人,死的就是阿南,是他們陸、徐兩家子。

這世上,生死麪前,誰不想着自己?

也許這就是命吧,上輩子她與素月因裴景寒而死,這輩子裴景寒……

凝香頭疼,她不想再找理由減輕自己對裴景寒的內疚,人死如燈滅,過去的,就過去罷。

她還有她的路要走,她與陸成的,她與孩子們的。

“哥哥,娘怎麼還不醒?”果兒坐在孃親旁邊,盯着孃親的臉,杏眼黑白分明。

“娘累了,妹妹小點聲。”阿南看着孃親的肚子,很是興奮,他聽得懂大人的話了。

昭昭坐在果兒旁邊,懂事地抿着小嘴,不吵香姨睡覺。素月站在炕沿前,心情複雜地看着已經開始習慣陸家衆人的女兒。孩子太小,容易害怕也容易哄,陸家玩伴多,昭昭很快就忘了打她孃親的爹爹,更不知道,她的爹爹……

素月仰起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的女兒沒了爹爹,真的沒了。

爲了女兒,素月這輩子都不打算告訴女兒真相。

女兒長大了,她會以爲她這個孃親不守婦道,她可能會恨她,但女兒會很安全。

對她不公平,對愛女如命的裴景寒更不公平,但素月相信,裴景寒與她一樣,心甘情願。

什麼,都不如女兒重要。

或許是聽到了孩子們的童言童語,凝香腦袋動了動,醒了。

“娘!”阿南果兒一起叫了出來。

凝香有些怔忪,看到一雙兒女歡快的小臉蛋,情不自禁地笑,只是那笑容在看到昭昭笑彎了的狐狸眼時,僵了僵,記起了昏迷前的事情。素月及時走過來,歪坐在炕沿前笑着恭喜她,“凝香,阿南果兒要多個弟弟妹妹了。”

凝香猜到自己可能懷孕了,這個月她與陸成都憂心忡忡,陸成沒有動過壞心思,她不必顧慮身體,也就沒有告訴他,山雨欲來的時候,懷孕未必是開心的消息。

凝香望着素月,想要透過她的笑容分辨她的心情。

素月順了順她的長髮,趁陸成送郎中回來之前,輕聲道:“有點傷感,不過我不用再戰戰兢兢了,怕哪天他記起我對不起他的地方,來找我們娘倆算賬。”

不長不短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孩子們就是聽見了,也不會懂。

凝香想想昭昭的身世,明白了,鎮遠侯府倒了,對素月昭昭而言,是種解脫。

外面傳來了陸成急切的腳步聲。

“你們夫妻倆說說貼己話,我先帶昭昭過去了。”素月揶揄地朝凝香笑。

凝香笑着眨了下眼睛。

素月昭昭來投奔,她與陸成暫且安排娘倆住在阿桃那邊,等年後暖和了再幫她在東邊蓋三間房子,大家做鄰居。陸言才定親,陸定還沒娶媳婦,瓜田李下的,素月一個俏寡婦帶着女兒,不適合住在陸家。素月身無分文,銀子肯定她們出,好在陸成並不計較,當初凝香贖身,素月願意傾囊相助,這份情,陸成還是記着的。

其實素月有錢,以防萬一,裴景寒給她留了銀票,貼身藏着,但素月對凝香隱瞞了真相,就只能繼續藏着掖着了,否則沒法解釋。

“昭昭,咱們走了,跟阿桃姑姑去那邊玩。”素月伸手去抱女兒。

昭昭扭頭看果兒,“姐姐去。”

孃親剛醒,果兒想跟孃親待着,又捨不得拒絕漂亮的小妹妹。

“讓昭昭在這邊玩吧。”凝香笑着留客,坐起來,拉拉昭昭的小手,問她願不願意。

昭昭乖乖地點頭。

素月無可奈何,領着阿桃阿木出去了。阿木看看素月姐姐牽着他的手,開心地笑,男娃一直都喜歡素月姐姐,孩子單純的感情,沒有因爲外面的風言風語而改變。

陸成站在門口給他們仨讓路,興奮地跨進屋,卻見凝香一手抱着果兒,一手抱着昭昭,兩個女娃娃乖巧依賴地坐在她盤起來的腿上,阿南幽怨地看了搶了他地盤的昭昭一眼,只能盤腿坐在孃親對面。

媳婦後面靠着牆壁,哪還有他的地方?

陸成故意咳了咳。

“爹爹!”果兒笑着喊道。

“姨父。”昭昭望着炕沿前高大俊美的男人,滿眼孺慕。

昭昭最喜歡爹爹,但爹爹打娘,爹爹不要她了,昭昭就決定喜歡果兒爹爹了。

“果兒乖,昭昭也乖,你們倆跟哥哥去那邊玩好不好?”陸成熟練地哄兩個女娃娃。

昭昭可聽話了,乖乖地爬了下去,果兒不想聽爹爹的話,可昭昭下去了,她就跟着挪了下去。

阿南沒那麼好糊弄,旁若無爹地摸摸孃親肚子,特別認真地問道:“娘,我又要有妹妹了嗎?”

眼看着兩個女娃又往回爬,陸成飛快地脫鞋上炕,將外邊的昭昭抱到了懷裡,他緊緊挨着媳婦,右手從後面抱住了她肩膀。

凝香瞪了他一眼,陸成咧嘴笑,果兒昭昭互相瞅瞅,嘿嘿笑了。

只有阿南還在關心孃親的肚子。

“阿南想要弟弟還是妹妹?”現在塵埃落定,懷孕是喜事,凝香看看肚子,溫柔地問兒子。

阿南想要妹妹,妹妹漂亮。

凝香想要兒子,阿南的回答不讓她滿意,她就又問兩個女娃娃。

“我要弟弟!”果兒毫不猶豫地道。

“弟弟!”昭昭都聽姐姐的。

陸成兒女都稀罕,好奇地問女兒爲啥想要弟弟。

“弟弟有小雞!”果兒撒嬌地靠在孃親懷裡,歪着腦袋道。哥哥有小雞,但是哥哥不給她玩,牛牛哥哥也有小雞,給她摸,可牛牛哥哥住的遠,好久纔看到一次,所以果兒想要個弟弟,那樣她就可以天天逗弟弟了。

女兒的回答太離經叛道,凝香尷尬地紅了臉。

陸成哈哈大笑,只是當他問清楚女兒爲何喜歡有小雞的弟弟時,頓時再也笑不出來了,無比正經地教導女兒,“小雞是哥哥弟弟們噓噓用的,又髒又臭,果兒不許再摸。”

雖然女兒過完年也才三歲,牛牛也才四歲,傳出去只會逗大人笑,但陸成還是得制止。

果兒天真地轉向哥哥的褲.襠,那裡竟然是臭的?

阿南雖然還不懂男女的真正差異,依然被妹妹的小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不想妹妹去摸牛牛,阿南聰明地配合爹爹撒謊,“臭。”

其實他一點都不臭。

果兒半信不信,仰頭問孃親。

凝香只能點頭啊。

果兒眨眨眼睛,忽然看了爹爹一眼,又問孃親:“爹爹也是臭的?”

童言無忌,凝香臊紅了臉,狼狽地點點頭,然後點了女兒的小腦袋瓜一下,“不許再問了,也不許再提小雞,娘不愛聽。”

果兒再三確認過了,嫌棄地瞅瞅哥哥,對哥哥弟弟們的小雞再也沒了興趣,馬上改了口,“我要妹妹,給妹妹穿衣裳。”讓孃親生個跟昭昭一樣漂亮的妹妹。

冬日天短,夜幕再次降臨。

果兒甜甜地睡着了,陸成抱着媳婦說話,“老三取什麼名啊?生閨女,叫花兒?”

“不好聽。”凝香毫不給面子地否了,“說不定是個兒子呢。”

“兒子就叫根兒。”陸成笑着打趣道。

凝香擰了他一下。

提到樹根,陸成心癢癢,撐起來半壓着她,“天地良心,我什麼時候臭了?”

他要耍無賴,凝香想轉過去,被陸成強行按住,湊到她耳邊哀求,“香兒,前兩個月都沒睡好,今天我高興,你賞我一回?”

裴家出事,他是最樂見其成的人。凝香素月與裴景寒有主僕情分,他可沒有,有的只是爭妻之仇,是裴景寒讓他與狼搏鬥、讓他拼酒的憤怒與隱忍,還有凝香被裴景寒逼得差點自盡的後怕,是裴景寒霸道命令他們替他做事時的不甘。

凝香沒興致,小聲道:“我困了。”

陸成看看她,忽的哼了哼,“香兒,你知道嗎,你暈倒的時候,我還以爲你是因爲他傷心地暈了過去,當時我心都涼了……”

“行了行了,整天胡思亂想。”他亂吃醋,凝香爲了證明清白,只得從了他。

漆黑的夜裡,陸成得意地笑了。

凝香是他的媳婦,誰也搶不走的好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