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羽霆錯了!
他說同利在公門人脈廣,一定能設法救出李光頭,但是他沒有預料到這次他們遇到的朱紈不但和通常那些貪官污吏不同,而且有時候執拗得讓人驚駭!在填掉雙嶼之後,他不顧部分官員的勸阻,便將許棟、李光頭等共九十六人在演武場梟首斬殺!
消息傳出,東海震盪!李介當場吐血,陳羽霆急命搶救時,有人來報說雞籠寨正整兵待發,陳羽霆驚道:“整什麼兵?待什麼發?”
“王副大管帶正在點兵點船,要殺入福州杭州,爲李大管帶報仇!因此派人來通知澎湖這邊一起進兵!”
陳羽霆還沒反應過來,李介也已跳了起來,叫道:“沒錯!沒錯!報仇!報仇!”便下令:“傳令吳平,馬上點齊兵船,這就報仇去!”
陳羽霆聽李介也亂了,急得叫道:“不能去!不能去啊!”
李介怒道:“爲什麼不能去!”
陳羽霆叫道:“三公子說了,無論如何不能和官軍作對!”
李介怒道:“我是他哥!現在我說了算!”
陳羽霆連叫:“這樣不行啊!”卻哪裡攔得住他?
這條爆炸性的消息傳遍澎湖時,大員正準備召開高層幹部會議,南海諸寨主中最後一個到達的張璉也上了碼頭,李介衝到岸邊,傳令道:“叫王牧民先下來!兵船要匯聚一起,纔好動手!”
南海五寨寨主這次也各帶部分兵力來匯,這些都是從海上機兵衍生出來的海上力量,聚在一起非同小可,自雙嶼遭到突然打擊以後,滿剌加海峽以東暫時已沒有第二支足以與之抗衡的海軍了。
但諸寨主以及南北兩路商務使、澎湖三老等聽李介要發兵攻打閩浙無不駭然,這些人除了張嶽意外大多和李光頭沒什麼交情,李光頭被殺,他們哀則哀矣,卻還不至於都跟着亂,衆人紛紛勸阻,但李介哪裡肯聽?只是接連催吳平速速調兵。
林尾扯了陳羽霆道:“陳里長,你就這樣由得二公子?”
陳羽霆咬牙道:“我能如何!”又道:“只有吳平或能阻止二公子!”便派了人去讓吳平莫動,吳平回覆道:“二公子是水上機兵名正言順的統帥,他要求發兵,我不能不動。”陳羽霆頓足道:“這時候他倒堅持原則了!”忽一轉念,覺得吳平話中有話,便先來尋張嶽,問道:“你覺得該出兵?”
張嶽曾在李光頭手下呆過很長一段時間,這時躊躇了好久,才搖頭道:“我不知道!陳里長你就別問我了!”
陳羽霆又問張璉,張璉道:“現在出兵,那是自斷後路!”
張維哼了一聲,說:“對!要真動了手,除非是把天下給打下了,否則我們是回不了對岸了!”
陳羽霆又問沈門,沈門道:“咱們好容易走到這一步,忍了多少委屈?若現在出兵,又得做海賊,那豈非前功盡棄?”
“不止如此!”詹毅道:“只怕三公子在北京也有性命之憂!”
各寨主以及林道乾張嶽,林尾蔡大路辜盛等都道:“不錯!”便都以此言來勸李介,李介心中一驚,頓足道:“都怪老三!都怪老三!沒事跑北京去幹什麼!這下倒像變成人質了!”
這纔算緩住了,不久王牧民率領雞籠水師趕來會合,這時諸首腦都聚集在水寨之外,王牧民跳下碼頭問:“怎麼還在這裡?爲什麼還不動!”
李介長嘆道:“三弟在北京啊!怎麼動!想把他坑死嗎?”
“我就知道,讓三公子去北京不是個事兒!”王牧民道:“不過還是可以動手!”
李介問:“怎麼動手?”
王牧民道:“我一路來已經想好了,咱們先打着許棟的手下給他報仇的旗號,奔襲浙北,等朱紈去了浙北,再襲浙南,等他到了浙南,我們卻去杭州!打他個團團轉!”
陳羽霆怒道:“你一動手,朱紈一定要調查你,一調查起來,遲早要穿幫!”
“是要穿幫!”王牧民冷笑道:“但還沒穿幫之前,足夠有時間讓李家的人撤入大員,足夠讓三公子回來了!哼!我看三公子去了北京這麼久,又做會元又當女婿的,這邊的事情也都不管了,肯定是被官場迷住了,現在叫他回來,他也未必肯回來,只有這麼一逼,他纔不得不回來!”
李介被王牧民說得心動,覺得如此可行,便道:“好!就這麼辦!”便命張維:“你這就去尤溪,設法把我的家人都接出來!”又對林道乾說:“你這就上北京,叫二弟回來!”對吳平道:“我和牧民先去浙江打朱紈幾棍,你且整軍待發,調齊大員、呂宋以及南海五寨水陸兵馬,等三弟他們一回來,馬上與我們會師,不殺朱紈,我誓不罷休!”
最後,才命陳羽霆:“你準備好糧餉接應!”
張維唯唯,林道乾諾諾,吳平默然,陳羽霆卻道:“我不能奉命!”
李介微現訝異:“你不奉命?”
“我當然不能奉命!”陳羽霆道:“李大管帶的事是私仇,出兵和朝廷作對,這是公事!我們不能以私廢公!就算是三公子在此,他也斷然不會答應的!”
李介怒道:“你反了你!”
陳羽霆頭一昂,道:“大夥兒團聚在三公子麾下,是因爲他理念,不是因爲他姓李!”
李介一時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王牧民拔刀怒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反骨!”就要來殺陳羽霆,吳平喝道:“你纔是反了!”與張璉一左一右,將他按住,船上機兵望見都聳動起來。
王牧民不斷掙扎,吳平讓沈門過來接手,卻走向碼頭幾步,喝道:“首領們議事!沒你們的事!都給我別亂動!”
王牧民怒道:“議個鳥事!”拼甩着叫李介:“二公子!二公子!他們是造反啊!”
李介一時遲疑,陳羽霆站出一步道:“就算是三公子在此,也不該做違反他自己一貫理念的事!”對衆人道:“如果諸位支持我,今天這個醜人,就由我來做!”
林尾沉吟道:“陳里長你說怎麼辦?”
王牧民叫道:“二公子!別讓他說話!”
李介要站起來,但他卻不是一味使狠的人,心中仍有一份慎重在,陳羽霆已道:“二公子和王牧民心神已亂!我建議暫停二公子一切權力!暫罷王牧民雞籠寨主之職,一切等三公子那邊有了迴音才議!”
張璉沉聲道:“但三公子要是一年半載也都回不來,怎麼辦?”
“三公子離開之前不是已經留下話了嗎!”陳羽霆道:“商務之事,東海有張嶽,南海有林道乾,五寨各自爲守,大員政務由我主抓!朱紈未撤之前,暫停和福建方面的一切聯繫!張維轉入地下!澎湖水寨仍歸吳平管,雞籠那邊……”從衆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張嶽身上道:“東海暫無商務,雞籠就由張嶽暫攝,大家認爲如何?”
衆人皆默然,李介忽然站了起來,陳羽霆有些擔心,怕他拒抗,李介若真用起強來,吳平等可未必敢拿他如何,一旦起了對抗,這片海外的基業非馬上分裂不可!不料李介卻只對抓住王牧民的張璉沈門道:“放開他!”
張、沈對望了一眼,默然防守,王牧民跳了起來,叫道:“二公子,我先殺了那反骨的陳小子!”李介卻一把奪過刀來,啞着聲音道:“你再鬧!我先殺了你!”王牧民一驚,再也作聲不得,便被李介拖着走了。
陳羽霆叫道:“二公子英明!”
“英明你個頭!”李介腳步停了停,哽咽道:“我是過繼給二叔的了,你知道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現在,現在……現在算是你把我廢了吧!我,我……”再說不下去,拖着王牧民走了。
望着李介遠去的方向,衆人怔了許久,張嶽看看大夥兒,問:“那現在怎麼辦?”
“按三公子的話!”陳羽霆道:“大家能自決的事情,便自決,不能自決,便商量着辦!”
由李光頭之死引起的這場風波便這樣消弭於無形,不久閩籍在京士大夫發力,彈劾朱紈“擅殺”,朱紈遂從巡撫被貶爲巡視,權威大減,嚴厲的禁海漸漸的又有放鬆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