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羅,記憶之城!出發!”
走出飯店,小白龍團上車,又回到原來的路口。樑安歌問:“不是說村裡不能去嗎?”
何歡說:“也不是不能去,只是不能讓他們唱歌。而且我們現在是去知子羅。老姆登在山腰,海拔一千八百米。知子羅在山樑緩坡上,海拔兩千米。”
“噢。”
車隊轉上村道,大家還是有點遺憾。
何歡發揮導遊職責,用講解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知之羅,是怒江的州府,曾經怒江最繁華的城市,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怎麼會把城建在高山之上?”樑安歌問。
“並不是突發奇想把城建在這麼高的地方。
一千多年前,一支部落從瀾滄江越過碧羅雪山來到了知子羅,在此繁衍生息,自稱爲怒蘇,也是怒族中的一支。
怒族是瀾滄江和怒江流域的世居民族。從南詔國都大理,渡過瀾滄江,翻越碧羅雪山,再橫渡怒江,翻越高黎貢山,就到了緬甸。
是當時一條從大理到印度的茶馬古道,有很多商貿往來,知子羅是茶馬古道上一個重要的驛站。
解放後,這裡就成了怒江的州府,碧江縣城。”
大家果然被吸引。
“確實大多數城市,即使是山城,也是儘量建在相對平的地方。它卻建在一個山樑上,又是州府,這麼重要的位置。
然後1974年,有地質專家來考察,說這裡有發生巨大滑坡的風險,最後,整個州府就搬到最外邊最平的六庫去了。很多居民也跟着搬走了。
86年,碧江也撤銷了縣制,部分屬於瀘水,部分屬於福貢。人去樓空,就留下了這座老城。從州府、縣城變爲廢城、村子。”
“噢。”
因爲曾經是怒江的州府和碧江縣城所在地,是州內最早通公路的地方,但是因爲年久失修,現在山路路面破損嚴重,很多地方都是沙石搓板路,路邊也長滿雜草。
山上樹木茂盛,有進入古老森林的感覺。另一邊窗外卻是懸崖,一道道盤上去,越野車隊就像幾個彈球,越彈越高,還是很驚心的。
但是也越來越驚豔!
一個村莊出現在車窗外,司機說:“這就是老姆登!”
大家看過去,又是一陣遺憾。
何歡說:“到了老姆登,也意味着我們離知子羅越來越近了!”
路過老姆登,路面沒有一處平整,連路中間都長滿雜草,昭示着誰纔是這裡的主人。
大家被越野車s形走位,彈彈蹦蹦,擡上雲巔。
視野開闊的瞬間,所有人就把失落拋進了江底!
停好車,大家就迫不及待打開車門跑下來。
“啊!”衆人深深呼吸了一口,眼睛都明亮了幾個度!涼涼的山風吹拂得心胸開闊!
“知子羅,是傈僳語,好地方的意思。”何歡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把這美麗壯闊的山川吸進肺腑,胸中丘壑萬千!
“真是好地方啊!”小白龍團站在山樑上,不着急去尋找這座記憶之城的記憶,而是盡情地放眼四量。
“你們看對面那座山!”何歡指着正對面。
“啊!啊!啊!”
一羣專家學者面對這美景也只會嚎叫!
對面一座山峰像一頂皇冠,獨具一格。
“那就是高黎貢山皇冠峰!”
“嗚嗚嗚……”樑安歌激動不已,雙手合十,“那一定是這片山的國王!啊!太美了!太壯觀了!”
“啊!”每個人都貪戀地用眼睛、鼻子、心,每一個毛孔去感受這壯美的山河。
平視前方,高黎貢山白雪皚皚,一匹匹大山猶如萬馬奔來。
低頭俯瞰,怒江像一條碧綠的綢帶,在高黎貢山和碧羅雪山的山腳纏纏繞繞,在陽光中閃爍着光澤,閃爍、閃爍……逐漸細如絲,隱入茫茫羣山中。
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
面對雄奇美麗的大自然,真的會控制不住地流淚。
當你真的來到這裡,你就能理解,爲什麼住在這裡的人,會崇拜大自然!
陳映已經放棄了所有拍攝對象,一心一意拍着這萬馬奔騰的大山,萬馬奔騰擋不住,一心一意往南流的怒江。
好一會兒,大家才轉身,打量這個曾經怒江最繁華的城市。
一座八角樓正對着對面高黎貢山皇冠峰。
何歡說:“以前這是圖書館,建成還沒開始使用,州府就搬遷了。”
“啊!我說怎麼會在這個山頂上建城市!”樑安歌又轉頭看着一望無際的山川,“現在我明白了!這裡風水也太好了吧!啊!”
一羣啊啊啊的專家迎着山風,所有的遺憾都一掃而光。
即便沒有人唱歌,但是這匹匹大山,這壯麗的皇冠峰,這座垮在山樑上的記憶之城,已經奏響了沉渾壯麗的交響樂!
每個人的心都猶如鼓點,鼕鼕冬,隨着自然之歌一齊狂響。
何歡慢慢領着他們走過去,谷局自覺地在前面帶路,盧局在後面照料。
古老斑駁的蘇式建築,隨處可見的紅色標語和模湖的偉人像,把大家一下帶回上個世紀。
專家們很是感慨,因爲他們都有年紀了,再看到這些標語、偉人像,有種穿越到那個激情歲月的感覺。
“真的是記憶之城啊!你們這些小孩子可能沒什麼感覺,我們看到,真是喚醒了記憶啊!”老專家們熱淚盈眶。
何歡忍不住拿出相機給他們拍了好多照,回頭看看陳老師,好像有點班門弄斧了啊!這一路來,還是第一次拿起相機。
主要是,專家團變遊客團了,導遊也就習慣充當遊客攝影師了。
反正陳導是錄像,他是拍照,無所謂。
走過牆磚脫落的供銷社,公安局旁斑駁的石板路,走進州府大院滿是青苔的小巷子,院子已經變成菜園,雞鴨悠閒地在裡面踱來踱去覓食。
“還是有人住啊?”樑安歌問。
谷局說:“州府搬走了,當時有些人就沒走。說滑坡,幾十年過去了又沒滑,又有一些人搬了過來。反正這些房子也不要錢,都空着,隨便住。”
“哦。”
大家覺得這倒不錯,對於那些不想走或者無家可歸的人,這個廢城除了有些寂寞,還是很不錯。
一些機關單位,晾着少數民族的衣服,成了他們的家。
轉到一座教堂前。
樑安歌說:“這還真是這裡普遍的信仰啊!”
“嗯。”盧局說,“福貢百分之八十的人信仰天主教或者基督教。每週都要做禮拜。老姆登教堂就是怒江最大的一個,可以容納千人做禮拜。所以村裡的人幾乎全部都信仰。”
“爲什麼基督教和天主教會成爲這裡的主體宗教呢?”樑安歌問。
何歡說:“我們華夏大地,信仰的基本條件是你靈我就信,不靈我就不信。”
大家笑了。
“很多人說功利,誰又不功利?都宣傳奉獻?受苦是因爲我有罪,我好好修行,遵守戒律,來世就可以過好日子?
那不也是一種功利嗎?只不過我們更加實際,求的是現在的功利!
因爲我們漢文化,雖然沒有形成統一的宗教,但是它卻自有它的精神內核,任何一種宗教都不好教化咱們。
所有沒有任何一個宗教能在中原大地成爲主體!那是因爲我們的民族就是這麼實在啊!誰靈我就信誰,每個神仙都各司其職,是一種多神崇拜。”
大家笑着點點頭。
“華夏大地上的少數民族,其實也是這樣的,求的也基本是現世的眼下的願望,而不是死後的。那麼他們爲什麼接受了這種明顯跟他們的訴求有衝突的宗教呢?”
大家認真地看着小白龍。
“這看似是神靈的不同,其實還是科學技術和社會地位的差距。
開始傳入的時候,因爲影響到了他們的原始宗教,大家反抗很激烈的,不止一次。
發生那件影響很大的桉子後,傳教士要求清政府賠償、鎮壓、重建。結果清政府就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做了。
那羣衆肯定覺得,這個人居然這麼厲害!連朝廷都怕他!都按他的要求做!在他們心中,朝廷多厲害啊!
百姓平時懼怕的土司、滿漢官僚,見了傳教士,都對他們畢恭畢敬。這其實是當時他們的國力凌駕在我們之上。”
大家嘆口氣。
“落到羣衆身上,他看到這一切,就覺得他們很厲害,地位還高於他們畏懼的統治階級。出於畏懼和自身的安全,慕強,是一種正常心理,就開始接受了。”
專家們和兩位領導都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除了我們當時國力、地位上的差距,還有一個客觀條件就是地理區位,雲州接壤的當時是殖民地。他們開始派來傳教的是一個緬甸人。
緬甸人,跟雲州的少數民族有很大的重合性。雲州很多少數民族,在緬甸和中南半島,都廣泛分佈。同族,同語言,就有一種親切感。
因爲傳教士也知道,他們直接來傳的話,大家更關注他們的外表,明顯跟我們不同,心理上有隔閡嘛。所以一開始,他們並沒有直接傳。”
“從地位上站住了,從形象上接近了,那他們也只是高人一等,還沒有到神的代言人這種高的地位。 他們就要開始製造神蹟了。
人們祈求精靈治不好的病,傳教士教他向上帝禱告,然後拿來藥,說這是上帝給你的,你吃下去就好。
他們那時候比我們發達,已經涉及現代醫學,這個藥的效果肯定比求精靈更好嘛!羣衆就把這當成主的恩賜,主的神力。
這就是符合了他們追求功利性的心理。慢慢就有人皈依了。而且以前祭祀神和精靈,多半要祭獻三牲,對貧苦的他們而言,是很大的負擔。
雖然這個祭祀的食物,神靈也並沒有吃,最後還是人分食的。但這要拿出來,確實是負擔嘛。
而他們這個信仰,居然只要禱告就行了。大家就發現,哎,好像這個神更好,他不要求祭獻東西,只要禱告就給我們幫助。
這還是一種功利性的考慮嘛。
那麼大家開始接受,也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有用的神靈,既然我們可以拜玉皇大帝也可以拜觀音,甚至還可以拜王驥。”
一羣人忍俊不禁。
“反正我們什麼都可以拜,多拜你一個也無妨!”
衆人大笑。
何歡帶着他們走開,“尊重信仰。我們到一邊兒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