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戰三重

魯聯的動作並不快,他甚至有條不紊地將背上有些累贅的揹筐拿下,在過廊的一角安放好。他知道自己現在需要的不是速度,他需要的穩健,他不能讓那個已經受傷的怪玩意兒有突襲的機會。他沒有循着血跡走,但血跡一直在他視線範圍裡。他轉出廊道的出口,看着幾步外的草地上的血跡隱入幾株美人蕉和大麗菊的背後。魯聯還是離得遠遠地繞過那些植物。血跡又出現了,從一掛紫鈴藤旁過去,往了池塘那邊。

魯聯走得很小心,他知道江湖的險惡。江湖中就有一種“留跡襲後”的險招,就是受傷的人忍痛再將身體的某個部分砍傷,噴灑血跡三尺之外。然後自己隱在一旁給循跡追殺的人致命一擊。這有個條件,受傷的人一定要有可靠的藏身所在,剛纔背後的那怪東西能隱身與幾步之外,那這條件對他肯定沒問題。

這裡的池塘唯獨這面的一段水沿沒有像池塘其他面的水沿那樣,用石塊壘砌,依舊是泥坡到水。血跡到了塘邊坡上,並一直順着石階到水裡。魯聯的嘴角掛起一絲笑意,這笑意是因爲對家那隱形怪物的愚蠢讓他覺得可笑。將自己的逃跑跡象做到水裡,那是的確愚蠢。如果是到水中,那麼這麼短的時間魯聯就到了,怎麼不曾聽到有落水聲音?還有就是時間如此短促,真要入到池中的話,漣漪波紋肯定還未曾平服。

這破綻百出的江湖小伎倆怎麼能騙過魯聯這老江湖。他並沒有讓久違的搏殺帶來的興奮衝昏頭腦,二十多年魯家“固樑”之工的研習讓他變得更加的沉穩,他對待敵手不會再那樣的嗜血狂暴,搏殺也不會象當年那樣以命相博。他覺得較量,特別是將生命做爲籌碼的較量,應該如同“固樑”一般,瞄好架柱間距,對好每個榫頭榫口,定好椽子的角度,至少有了九成五以上的把握,然後再一把投入,無阻無礙無縫無隙,這纔是高手。

他的腳步始終是平靜穩健的,他的眼光掃視着池塘邊幾級小石階兩旁的石頭和花叢。石頭背後沒有異常,花叢裡外也沒有異常,於是他擴大掃視的範圍,從塘邊的水草,到塘上的楊柳,到路邊的香樟。可是他始終沒發現那個怪東西。唯一還好藏身的就是沿池塘邊靠近那座小樓的旁邊有棵粗大銀杏樹。

魯聯並沒有馬上行動,他的腦中在設想:那個怪東西受傷到河邊,沒有入水,只是將血跡在河邊做了個惑相,然後沿水邊橫向朝着那十幾步外的銀杏樹逃去,受傷的部分可以沾點水邊,這樣就沒了痕跡,一直逃到銀杏背後。

這是個極合理也極爲成功的逃跑途徑。因爲魯聯從自己刀尖上的血跡可以判斷出,這東西受的傷如果確實在下三路,他沒法狂奔快逃,也無論如何都跑不遠。

魯聯並不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斷,他準備走到池塘邊,看看塘邊水草中有沒有血跡,水面下有沒有新踏痕,進一步證實自己的推斷。他有時間,他不能冒然行動,對手確實是受傷了,但對手也確實在暗處,自己卻在明處。

他從草坡那邊走到池塘邊,沒有走石臺階,他依然遵守着敵手留痕己不踏的原則。查看的結果讓他失望也讓他迷惑,池塘裡竟然沒有發現他推斷中應該有的一切。

魯聯不止是茫然了,他還懷疑,難道自己真的是老了?難道自己這套新的追蹤方法和理論真的行不通?難道那東西真是個入水無痕的水鬼?

不是,絕不是!是對方的技藝超過了自己認知的範疇,超過了自己辨別的能力,對方故意留下一個幼稚的小伎倆其實是誘自己入坎的餌。得出這個結論的魯聯心中一陣狂跳,這個結論如果是真的,那麼他現在的處境就極度危險了。

刀回到立手刀,身體放到很矮,雙腳一腳踩得很實,都把鞋底陷到了泥裡,另一隻腳腳前掌虛踏,隨時可以改變身體方向。這是“夜戰八方”的起勢。擺這個起勢是因爲他感到三個方向有殺氣向他圍攏過來。

這殺氣是形未動,殺意起。兩種情況會出現這種情形,對手是三個頂尖高手,這情況不大可能,要是這樣的高手他們不必三人合力,更不需要躲躲藏藏。還有就是對手三人合布了個殺坎,他們殺形早就擺好,就等自己踩入他們合圍的坎面兒,他們這才暗起殺意,準備撲殺。

殺氣來自三個方向,這三個方向讓魯聯覺得都很難以置信。石臺階往上,這方位魯聯沒見到一個人影。頭頂斜上方,那裡只有香樟樹和銀杏樹伸出的一些細樹枝。身後池塘的水下,這麼長時間悶在水中,除非殺手是條魚亦或是個水鬼。

殺氣很凌厲,方位也很奇怪,但是許久都沒有發起攻擊。魯聯不知道爲什麼,他的情形也沒多少時間讓他細細思量,因爲他要利用這短暫的間隙,找到一條可以讓他順利脫出這合圍坎面的活道。

三處的殺氣遲遲未發起攻擊,是因爲魯聯的殺氣更加凌厲,“夜戰八方”的起勢嚴密得插不進一根針,三個方位的殺手都沒有一擊即中的把握。他們在繼續等待機會,他們知道這機會遲早會出現,魯聯終歸會動,也終歸會累,除非他有援手趕到,可這目前是沒有可能的。

目光尋找活道的魯聯看到了一處讓他不相信自己眼睛的事情。那是石階上的一處血跡,血跡還沒幹,血跡還在流動,血跡還在擴大。一處會流血的石階,一塊在流血的石頭。

“夜戰八方”的立手刀瞬間變做垂手刀,腳下也跨前一步,擡手直插,這是個簡單的招式,這是“固樑”之工的“釘落樑弧”。

池塘中飛出一道尖形的水花,好似一個斜飛的月牙兒刺,那片鋒利的水綠色是直奔魯聯後背去的。

斜上方几枝深褐色的香樟樹枝帶着一些半枯不黃的銀杏葉,帶着一些暗灰色的天空,撲向魯聯頭頂,撲下帶起的風有刺破空氣的尖銳聲響。

流血的石臺階也動了,方正平整的長方體石條突然扭曲變形,成了個米黃色的碎石堆。碎石包裹住魯聯手中的刀,也包裹住了魯聯的右手。

魯聯知道自己這一刀插下,肯定會導致坎面動作。

但他沒想到的是背後水中的人扣兒撒出的速度是這樣的迅疾,因爲人在水中會有水的阻力和壓力,行動起來要比地面上慢許多。可這人扣兒一點也不慢,至少不比在地面上慢。

還有沒想到的是頭頂上的人扣兒離得他那麼近,原來他總覺得應該躲在銀杏的葉叢中或者銀杏樹冠處粗大枝幹的背後,可這人扣兒竟然是在沒多少樹葉的香樟樹上,只有身體的一小部分搭在銀杏伸出的枝條上。這就使他撲下的距離比魯聯所預計的距離縮短了一半多。

讓他最沒料到的是那流血的石頭面對自己的刀沒躲也沒擋,竟然用石頭形狀的身體裹住了自己的刀,而且連他半截小臂也被纏裹在其中。

一處固位,兩處撲殺,速度快,距離短,左手空空無刀,右手被纏沒法動彈。這就是魯聯的處境,難逃一死的處境。

“無影三重罩”的人坎是根據“三才氣合”的原理套用過來的。

商紂時,姜子牙根據風后所留奇門遁甲“陰陽遁”一百八十局,改作八節三氣三合共七十二活局。“三才氣合”就是其中的第六十七局。

對家在將“三才氣合”套用修改佈置爲“無影三重罩”時,將“天、地、人”改作了“滿、實、虛”,其實也就等同於我們現在說的水陸空。並讓坎中殺手練習吳伕舞和唐代“惑神術”中“融境”的招法,讓這些殺手活釦變得無影無形。

吳伕舞是吳地的一種舞蹈,表演這種舞蹈的人都叫做“吳舞伕”。“吳舞伕”都有很好的觀察和模仿能力,他們可以一眼之下就模仿出別人的動作,並且身形特點、輕重緩急無不到位。跟在人後就如同那人的影子。

“惑神術”也就類似於現在的魔術,“融境”就是利用身上所帶的多層特製裝束,將自己遮掩得於周圍環境之中,讓別人發現不了。當然,這些裝束的材料有很高要求,一是要將它們製作得和周圍物體外相質地非常相像,還有就是要能配合光線的變換。“融境”一般都只能用於一個特定的小環境,並要經過很多次練習。只有很少幾招可以普遍使用,像石形,樹形等。據說東瀛忍術也是由此發展而來的。

坎面動了,釦子也動了,魯聯該怎麼辦?他也得動。可這樣的情形他能怎麼動?垂死掙扎還是擺一個好看的臨死造型?

兩處凌厲的殺勢已經相距不遠,他必須做出選擇!

不知魯聯到底選擇的什麼,但他真的動了,所做的動作倒也有些像“惑神術”。他是左、右手一起動的,右手鬆開了握刀的手指並作刁掌狀,然後如一隻蛇頭般扭絲尋隙,從流血的碎石堆中逃脫出來。他的左手抖晃,撒開了左腕上纏裹着的魚皮護套。解脫了右手,他的腳便好動了,於是他後跨一大步,從新踏到他剛纔在池塘邊踩出的腳印裡,並把身體放得很低很低,比平常扎的馬步還低。

池塘中飛出的水綠色鋒芒已經很近了,魯聯的後脖頸已經感覺到它帶起的勁風中潮溼的水分。空中撲下的香樟樹枝也很近了,魯聯已經聞到香樟葉的清香。

他於是空無一物的右手迎向了空中,抓着魚皮護套的左手迎向背後。

從水裡襲向他身後的是一把水色彎刀,襲擊的人扣兒並沒有帶起多少水花,那尖形水花是這彎刀出水時帶起的。

彎刀並不長,刀刃碰到魯聯後背衣服的剎那,魯聯的魚皮護套也抽在殺手的面門上了,這種抽法是點抽法,護套頭出去一半,手就往回帶,這樣出去的護套頭抽擊到的面積雖然不大,但是力道卻不小,而且同時發出一聲震懾心魄的脆亮響聲。

護套抽中殺手,護套雖然是軟的,但護套上的鷹嘴銅搭扣卻是硬的,護套抽擊的力道卻是大的。所以人扣兒沒能繼續落下,在空中就發出一聲怪叫,身體向後跌落。彎刀的確砍中了魯聯,可刀短了一點,只劃破了他背部的棉襖。那刀是很鋒利的,被劃破的棉襖只留下一條密密的刀縫,並沒有棉花綻出。

空中落下的香樟樹枝有好幾根,其中只有一根是樹皮痕烏銅短矛。這種矛,矛尖就是矛杆,矛杆就是矛尖。渾然一體,也渾然一色,整個就是一根樹枝模樣。

魯聯一時看不出殺人的尖銳矛頭在在那根樹枝上,但他能聽出。矛尖破空的尖利聲響是很容易分辨的。

迎過去的右手一個纏絲腕躲過矛尖,抓住了矛杆。空中撲下的襲擊有個缺點,就是在空中變招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爲身體無法協助動作。所以空中襲擊的殺手只能眼睜睜看着魯聯躲過矛尖抓住矛杆。

迎出去的右手抓住了矛杆,卻止不住烏銅短矛的繼續下刺。這是空中襲擊的優點,一擊之下,除了殺手刺出的力道,還有身體落下的力道,還有重力加速度的力道。魯聯只有將身體側過,讓開頸部,眼睜睜地看着矛尖刺進自己肩部的肱三頭肌。

刺下的力量還在繼續,短矛已經刺穿了肱三頭肌。不知是因爲疼痛還是因爲其他原因,魯聯鬆開了握住矛杆的手,所以短矛還在繼續刺入。一支尖杆一體的短矛已經刺穿**,這時不管它是如何繼續刺入,和剛刺穿時的傷害效果是一樣的,沒有變化。

“香樟樹枝”在下落,短矛在刺入,空中落下的力道確實難以估量,竟然沒有絲毫的阻滯。但這力量可以殺人,也可以殺自己。魯聯鬆開矛杆的手握起拳頭,是箭錘形,箭錘直奔落下人坎的胸口。

魯聯往上迎的拳頭已經伸到極點,沒有什麼力道,他只能利用身體的力量。放低的身體猛然挺直,雙腿用力繃緊。這樣子雖然力量還是不夠大,當他就象是根立在地上的鐵柱,而“香樟樹枝”用拼命撲殺下來的巨大沖力將自己的胸口撞在這個鐵柱尖兒上。

撞擊是疼痛的,“香樟樹枝”鬆開了握住短矛的手,就如斷線的風箏摔出。撞擊是要命的,“香樟樹枝”身體飛出時口中噴出的鮮血染紅了魯聯右半張臉。

樹皮痕烏銅短矛留在魯聯的肩膀上,整支矛幾乎完全從肩上穿過,但只是幾乎,那矛仍然有餘下不多的尾端留在刺入的那一側,沒能品嚐到肩膀血肉的滋味。短矛雖前端短後端長,比例不均地橫插在魯聯的肩上,卻是插得平平的,魯聯肩頭結實有力的肌肉將矛杆裹握得緊緊的,沒有一點後重前輕的現象。

那扮作香樟樹枝的殺手倒在池塘邊的溼泥裡。他瞪着一雙眼睛無神地看着魯聯肩膀上的短矛,順着短矛的矛杆,鮮血流到矛尖,並從矛尖上捻團成豔紅色的圓球躍入水中。

池塘裡深綠色的水開始有了紅暈,人坎的七竅也開始溢出鮮紅。他的四肢開始抽搐,他的目光顯露出臨死的不甘,他沒想到自己已然一襲擊中目標,只是將手臂擡舉了一下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魯聯擡臂舉手就將空中人坎擊斃,看似容易,其實也付出了極大代價。這空中落下人坎兒的衝擊力,將他雙腳深深砸到池塘邊的溼泥裡,他心中一陣煩悶,涌起的血腥味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嚥了回去。其實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他的拳頭頂在那人扣兒的胸口時,他聽到了很清脆的“咯嘣”聲。他原以爲是殺手胸骨的碎裂聲,但隨即傳來的劇痛和手腕的僵固讓他知道自己的右手受傷,無法動彈了。

持刀的右手受傷無法動彈對於一個刀客來說是最悲哀最慘痛的事情。

跌落池塘的殺手沒有落入池底,他竟然只是跌在水面下一點點就魚躍而起,再次向魯聯撲來過來。流血的碎石堆忽然又扭曲成一塊外形怪異的石頭朝魯聯直撞過來……

秦先生一直跟着前面的那個身影,那身影的奔走像鬼移形,看到他在前面十步左右,一個忽閃,已經到了十五步開外。他就像不用走,是閃過去的,是擺放過去的。

秦先生不管這些,他只是加快腳步,緊緊追上。他的嘴大張着在喘息。他也不看自己走到什麼地方了,他也不看周圍有什麼東西,這時就算有什麼人從他身邊走過他也不會理睬,。他的眼中只有那身影,他只是想着要抓住他。

穿堂,繞屋,出廳,過廊,越過天井,再穿堂,出廳。秦先生站住了,因爲他前面不見了那個身影,他的面前是一條筆直而來的河道。秦先生轉身,他在大口喘息着,他擡頭看看,左右看看,他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這宅子的正門外面。

秦先生的氣喘一下子止住,這讓人覺得他剛纔那樣急促的喘息是假裝的。

正宅門是大開着的,可秦先生並不敢馬上再進去,他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將斜挎在肩上的藤條箱往身前拉了拉,然後回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宅子正門的佈置以及門前的風水環境。

他驚訝了,他疑惑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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