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炸鬼嚎

巨鍋油鼎沸,羣鬼齊嚎啕。

聞者失魂魄,百倍苦煎熬。

矇眼障有好多種,這假山洞裡用的是換光。這裡的坎面兒沒有實門、虛門之分,所以魯承宗不是跨了虛門,而是踩了虛光。虛光是指布坎人預設的光源。這光源不同於自然的光線,它設計得再好都是會有閃爍和抖動的,而且這光很散,反射能力差。

在剛進到洞中的時候,洞中的光亮是實光,的確是外面光線通過太湖石上孔眼透入進來。走進幾步後,那些孔眼裡透入的光線就變了,變成對家自己在坎面里布的光。然後你的行動路線就在按着對家給的可視軌跡在走,那將是一條永無止境的路,直走到你累死、餓死、渴死。

魯承宗是因爲自己被這樣一個換光的小技法給惑了而懊惱不已,心裡直怪自己太大意了。因爲遮眼法中的換光是極其普通也極容易發覺的技法,前後光線的變換有個很生硬的過渡是非常難掩飾的。魯承宗不止是責怪自己大意,他也在嘆息自己老了,眼力勁兒真的糊了。

其實魯承宗不知道到,如果這裡用的還是如同以前的那種換光技法,他肯定能夠發現。而此處換光卻有它獨到之處,它利用了“玲瓏百竅”的奇妙堆壘結構,絕不是道中人一般概念中的小技法,那個生硬的過渡已經被掩飾都不着痕跡。

光亮是通過太湖石的孔眼透射進來的,能照入洞中的始終是一些各不相連的光斑。坎面的換光巧妙地利用了這個特點,它放長了換光的整個過程,不是一次全換。它先將其中一個方位孔中的實光給換掉,一步或半步之後,變過的那個方位還恢復原來的真光,而另一個方位孔眼透入的光卻換了,如此真真假假讓你的眼睛無意識中就適應了孔眼中光線的變換。十幾步以後,變換過的光線就再也不變回去了,直到所有透入光線都變作虛光。

而且這換光還利用了太湖石巧奪天工的佈置,每走一步半步,都是由不同的孔眼射入光線,而且除了射入光線的孔眼,其他的都是黑乎乎沒有光,這就讓踩坎面兒的人對先後變換的光線無法對比,也沒有其他光源可參照。

魯承宗現在看到的透入洞裡的光不是外面的光線,這點他能肯定。那些透入光線的孔眼還是不是假山上太湖石的孔眼?他已經搞不清楚了。他現在到底是仍在假山下面還是到了其他什麼地方?他就更搞不清楚。

坎面已經將他困在其中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不動。往回走肯定不行,既然已經入了這個旋兒,往回走一樣是走不到頭,而且會越走越亂,往前走呢?如果還是在假山下面,往前走是白費力氣,如果已經走出假山的範圍,那麼前面很可能有什麼死扣或者活坎在等着他。

魯承宗感覺自己就像是塊砧板上的肉,橫豎都要挨剁,比那砧板上的肉都不如,他就連那剁他的刀在哪裡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魯承宗雖然沒覺出矇眼障是怎麼換光的,但他的估計卻基本正確。現在他的確走不出去了,這坎面中的旋道兒已經並了頭,也就是說通道頭尾連接起來了。他面前只留下了一條道兒,一條循環無盡頭的路。他的面前也的確有個釦子在等着他,不是死扣,這扣兒不會要人命,可是卻比要人命還毒辣,被這扣兒收住,比死還痛苦十倍,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也有沒想到的,就是通道上所有的暗門都封了口,這道坎絕了各憑技藝的規矩。對家已經決定不給他出坎的機會,坎面封死套口了。

還有很關鍵的一點他也想到,他還在假山下面,始終沒走出這個不大的範圍。在這樣的小範圍中,佈下坎面也就撒下了扣兒。在這裡坎就是扣、扣就是坎,這是坎中有扣、扣中有坎的疊佈局,也有叫麻花局的。

魯承宗已然身在坎中,也就意味着釦子也套身了,下面就任憑對家收鬆釦子了。這會是個什麼釦子?真的會讓魯承宗生不如死嗎?

東晉《養生·外道》有云:人嗜三毒色飲聲,色蝕體,飲腐器,聲亂魂。

孔眼中的光線突然沒了,就像是被風一下子都吹滅了似的,石洞內整個融入濃濃的墨色。

與此同時,魯承宗也確實感覺到石洞的前方有一陣風兒吹來,卻不知是否這風將那些虛光吹滅的。那股風重重地從他臉上拂過,微微帶些呼呼的聲響,讓他的鬍鬚和汗毛止不住地拂動起來。

風不休,聲更勁。不知道這是何處吹來的風,如此遒勁卻竟然沒有起伏和間斷,從開始吹起便不再間斷,一直那樣綿長沒有變化地吹着。但那風的聲響卻加劇了,而且不再是剛開始的呼呼聲,那聲音變得很怪異,如同鬼嚎,讓人有一種牙磣心慌的感覺。整個洞裡都回蕩起的那怪異的風聲,就如同許多的生鏽刀子在石洞壁上蹭摩着。

聽着這刮心刮骨般的聲響,魯承宗身體產生的寒意是從心裡往外滲出的,他的整個胸腹內臟像是被個四尖兒的錨鉤鉤住,並將那些內臟往喉嚨、往嘴裡死命地在拖。

風依舊,聲劇烈。吹來的風始終沒有變化,始終如同一掛瀑布那樣連續和強勁。可那風帶來的聲音卻有了更大的變化,這變化已經不是人的能力可以承受的。

風聲已經不止是從洞裡通道的前方傳來,背後也有風聲傳來,洞壁的兩側和頂上也有聲音傳來。這洞裡的風聲已經不是那刮心刮骨般聲響的單一獨奏,已經變成上百種這樣刺耳攝魂怪聲的混合。雖然是很多種聲音的混合,可聲音裡所代表的含意卻不多,只有極度的痛苦、驚恐和絕望。

風不知是哪裡吹來的,那些聲音可以肯定是從太湖石上的孔眼中傳出來的。孔眼可以投入光亮,也可以傳入聲音。光亮是爲了讓你迷失腳下的路,而聲音是爲了讓你迷失自己。

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怪。這些怪異的聲響就如同從那些孔眼裡伸出許多怪物的觸爪,將魯承宗絞裹成一團,並且在不斷的收緊,再收緊。讓他的氣透不過來,他的胸口像是要爆炸,他大張嘴拼命乾嘔,恨不得吐出身體內部的一切器官。這些怪異的聲音也如同從孔眼裡扎出各種尖刺,有冰刺,有燒紅的鐵刺,有通電的鋼刺,有“簧尾蛇”的牙刺,有夏麻芋上的毛刺,刺入了魯承宗身體的每一處地方,讓他在寒冷、灼熱、痙攣、劇痛、搔癢中掙扎。

魯承宗的感覺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了,他真的是生不如死。恍惚中,他丟掉了手中的寬刃刻刀,甩掉肩上背的木提箱,伸着手試圖掩住耳朵,卻兩手亂摸,找不到耳朵的位置,不是手的問題,是腦袋,他的腦袋已經完全沒了知覺,如同丟失了一樣。於是他又開始撕扯胸前的衣服,彷彿要把自己的心臟挖出來。

“炸鬼嚎”,這個取人魂魄的扣子,同樣是利用了太湖石巧奪天工的佈置來套扣的,它可以說是“玲瓏百竅”中的最高技法。

當這個坎面全封好口以後。在某處與旋道相接的封閉密室中,對家會有人用鼓風的器物對坎面的竅口鼓風,鼓入的風進入太湖石洞已經被封口的旋道,帶動其中的氣流,並將氣流始終保持在一個強度和軌跡中。這道理就如同用管子抽水一樣,先將水抽出,然後將管子口放低到水面下,在大氣壓力作用下,水會始終保持一個流速和流量從管子中流出。

始終如一的氣流在旋道里流動,就像一張會吹樂器的嘴,而旋道內太湖石壁上的孔眼就被這張嘴吹響了。

奇妙還不止是這點。由於太湖石本身就竅眼玲瓏,被吹響的孔眼會帶響其他的孔眼,而且石頭本身內部孔眼之間的通道又起了個聲音放大的作用。孔眼之間相互影響,發出並放大了多種聲響。然後是石頭與石頭之間的相互影響,就發出更多聲響,並把聲響變得更大。聲響通過旋道的迴旋,環繞過來,疊加在新發出的聲音上,就將聲響的威力發揮到更大。聲響如此循環疊加,直到將被扣子套住的人折磨得精神崩潰爲止。

這釦子套過許多人,沒一個不是變成瘋顛出來的,只有兩三個知道這釦子厲害的,坎面剛合,釦子還沒全收的時候,他們就自行咬斷舌根自盡了。

魯承宗被扣子套住了,釦子也收緊了,他能怎樣,聲響折磨得他大張着嘴乾嘔,連咬舌的能力都失去了。

但魯承宗畢竟是走了一輩子江湖的,閱歷和經驗在他殘留的一點的意識中告訴他,他必須死,努力去死,拼命去死。丟掉的寬刃刻刀已經不知在旋道的哪個黑暗角落,就算能找到也不知有沒有力量拿起它割破自己的喉嚨。於是他摸索到腳邊的木提箱,那裡面有可以輕易也輕便了卻自己生命的東西。

打開木箱的暗屜是不需要用力的,只要知道它的穴眼或是檔口。可是魯承宗這不用力的動作卻費盡了他全身的力氣,痛苦的掙扎中要點開一個暗屜都是那麼艱鉅的事情。

裹繞住他的聲響更大了,也更亂了。這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馬上就會被扯碎,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身體各部分的碎片在空中飄蕩。

手指是整個手臂拖拉着才慢慢接近到暗屜檔口的;指頭對準檔口是上半個身體助力固定的;指頭要點開檔口,他只有依靠整個身體壓了下去……

魯聯看到了一個短廊道,其實它更像是個畫舫形雨亭,說它是廊道是因爲它連接着那小樓的前門,是小樓的一個入口。

廊道里鋪的是木板地,這是一般園子的廊道不會出現的鋪設材料。

魯聯一見到這木板鋪的地面,心中一陣欣喜。走不走得脫背後的影子就靠這木板地了。

魯聯跨上木板地,疾走五六步,突然止住腳步。身後緊跟的腳步身卻一時沒有能停下來,多走了一步。木板地面上的腳步聲更加清晰了,魯聯聽出背後的腳步聲的確是自己的步法,輕重,速度和自己一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最後多走的那一步,就這一步,讓魯聯確定了好多東西。

第一點,跟在背後的不是鬼不是妖,而是個人,魯聯不知道鬼和妖的腳步聲是什麼樣的,但他聽得出人的腳步聲,他能確定這一步是人走出的腳步。第二點,那人有很強的模仿能力,他一直在模仿自己走路,自己突然停住,他多走的一步沒有模仿對象,只好走了自己的步子。第三點,這人和自己一樣的步子卻漸漸接近自己,說明那人的步伐比自己大,這個人應該比自己身高腿長。自己如果突襲的話,應該攻他下三路。

但他還有不知道的,背後的這個人到底是用什麼法子掩住自己身形的?

魯聯的腳下暗暗用了些下踩的力道,,這動作是腰部、大腿、小腿一條線朝下用力,動作很小,只有肌肉和骨骼間很短長度的變化。隨後他便放重腳步繼續朝前走,這裡離小樓的正門已經沒幾步了。

走到第四步正邁出第五步,魯聯腳步突然變了,他高高擡起右腿,大跨步,看來他想用這大大的一步一下子跨到小樓的正門口。事實卻並非如此,跨出大步的同時,他左腳原地轉動了。轉的幅度並不大,也就**十度。但這樣他的身體就側轉過來,成背劍式反虛步。與此同時,他的中立手刀也瞬間換成垂手刀。

現在魯聯的姿勢可以看到背後的一切,他背後確實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畫舫中的木板地還是木板地,沒有一絲變化。

這種情形誰遇到都會驚惶失措,魯聯會是個例外嗎?不知道,反正他斜握着的垂手刀只是像小孩子玩遊戲一樣往背後斜下方稍稍插了一下。

一大塊木板地突然流血,它在扭曲在變形,隨着魯聯收回插出去的刀,那塊木板地縮成一團飛出了廊外。縮成一團的木地板顏色很是雜亂,飛出去的速度又快,落入廊外的花圃樹叢就再也看不清了,不知躲到了什麼地方。

是的,剛纔確實看不到人,木板地也還是木板地。可是在魯聯的眼裡木板地面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不同,那是一個裂紋,一塊木板上微小的裂紋。裂紋是他剛纔停住時腳下暗暗使力踩裂的,現在不見了,說明有什麼東西將它遮擋了。

魯聯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但遮擋裂紋的地方肯定有它的存在。於是魯聯出刀了,朝着裂紋應該出現的方向。

刀頭只經過很短的空間距離就插入了一個會流血的**。魯聯沒想這麼容易就傷到那個神秘無形東西。刀只扎出一點就碰到了木地板,這和實際的距離相去很遠,雖然是扎到了,他卻沒使上多少勁兒。那東西也沒想到魯聯會轉身邁腿,突然出刀,而且刀的插刺方向是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直奔下三路,正好迎上他和魯聯同樣高擡前邁卻沒來得及轉向的右腿。

地上留下一些殷紅血跡,過廊的欄杆上有一些血跡,花圃的草葉上也留下一些血跡。沒有這些血跡,這裡就和沒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沒有這些血跡,魯聯也沒法找到那個無形的東西。沒有這些血跡,也就不會有血濺樓臺前的一番大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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