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剛邁進公子府內堂之中,易禾的腳步一頓,目光落在黎夏身上,眉微蹙道:“我總覺得心中有些慌亂。”
黎夏將大鵝放到地上,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易禾說道:“郎君剛剛將大鵝交給我時,遞給了我一張紙條,說是等回來之後給你。”
什麼時候?就在剛剛嗎?
易禾的心間不安更是濃重,他搶過那張紙條,立刻打開。
——陪我做場戲,記得,剛剛你受了易修的刺殺。
這是什麼意思?
易禾只覺心頭微顫,內心的不安更加深重。
刺殺?
易禾將紙條觸到燭火上點燃,小小的紙片被火舌一攀,很快燎成灰燼。
他轉頭便要向出府。
“是郎君出什麼事了嗎?”黎夏擔憂問道。
易禾聞言,皺眉頓住了步伐,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抽出了腰間長劍。
幾個利索的起落,他的身上出現了數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血色映在白色的裡衣之上,若冬日的紅梅在雪間盛放,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來不及解釋了。”易禾說道,擡步便衝出了公子府。
血色氤氳,少年的眉宇緊鎖,從未如此慌亂和害怕。
父王下令送他爲質的時候,在丹國一次次被羞辱的時候,他只是傷感,卻從未慌亂。
直到此刻,他踉蹌地奔跑在深夜的路徑之間,內心的恐懼彷彿一瞬將他吞沒。
再快些。
他推開一道朱門,眼中便是宜良王后的身影。
步伐微晃,他狼狽地撲倒在地面之上:“求母后救荊先生!”
宜良王后正在收拾些物件,她剛接到旨意,易王傳她去甘露觀,心間雖有些疑惑,卻還是着手準備了起來。
便見易禾渾身染血地跌倒在她面前,宜良王后面色一慌:“快傳郎中前來,禾兒,究竟發生什麼了?”
易禾沉聲急道:“是大哥想要殺我,兒臣只求母后快些去救荊先生!”
“荊長寧?”宜良王后面色微變,“你先慢慢說,來人快傳郎中前來!”
易禾搖了搖頭:“來不及了,若是遲上一步,易禾只擔心先生會有性命之憂。”他對着宜良王后重重叩首,“求母后救荊先生!”
宜良王后步伐微頓,眼眸之中卻閃爍些奇怪的思量。
“好。”她說道。
步伐卻沒有絲毫動作。
她從來不是個良善之輩,後宮之中從來沒有心善之人。
她的腦海中一瞬便浮現思量,畢春君和荊長寧的事她知曉得清楚,當初她答應收易禾爲子除了所謂自己多年無子的安慰,更多的是荊長寧所言確中要害。
她當初需要扶持一個公子,確保易王撒手歸天之後,她和畢春君能在易國有立足之處。
那麼現在呢?
狡兔死走狗烹。
荊長寧若是活下來,日後易禾登位,畢春君勢必會失卻最巔峰的權勢,倒不如……趁此機會除去荊長寧。
所謂的孩子,所謂的閤眼緣,不過是一場看似交好的落棋。
內心深處,生死關頭,所有的利益清晰至斯!
易禾擡眸,目光深深地望着宜良王后。
所謂母慈子孝,所謂親情人倫,不過恰好各取所需,終究利益一場。
易禾目光一涼,伸手攀上腰間長劍,擡手便架到了自己脖頸之間,話語認真,一字一個頓挫:“求母后救荊先生!”
宜良王后目光幽深地望着眼前伏地而跪的易禾。
那少年的神情若雪山之巔千年不化的冰雪,雪已成冰,凜冽刺骨。
又是心間一番婉轉。
已入船。
荊長寧在她心間的地位比不過畢春君。
但終究,荊長寧和畢春君兩人的重量都抵不過易禾一人。
畢竟,易禾纔是那條船本身。
宜良王后溫柔一笑,極是慈愛:“禾兒這是做什麼,母后這就前去。”
說罷,她擡步在幾個宮女的擁簇下朝着甘露觀的方向而去。
易禾慢慢放下手中長劍,只覺脊背之處渾然發涼,汗漬與血水混在一處,將裡衣染得凌亂。
他收劍立身而起,經歷了一番心間搖盪,這世間人心,似又看破了幾分。
他微微沉眉,腦海中卻浮現那青衣少年的模樣。
“還不夠的。”他自語道,又是轉步,朝着甘露寺的方向踉蹌而去。
夜色似有些渾濁。
他必須親眼見着,否則一切都只是猜測,更多的是,他的心空懸,恐懼依舊不曾寧靜。
她……究竟做了些什麼?
易禾逼迫自己沉下心去思索。
愈想愈是心間顫動。
她取了他的外衫……她邁步離開……她去的方向是甘露觀……祭祀……禁血腥……易王召見宜良王后……
如果這是一場戲,她要演到什麼程度才能索得她想要的?
她想要什麼?
易禾忽覺心間窒息,指節緊攥泛白。
她要……替他奪得世子之位。
……
隱約間,似有飄渺音樂在腦海中迴旋,荊長寧用力地撐開了闔起的雙目。
昨夜的諸事片段在腦海中閃爍而過,便覺胸口一陣痛楚。
那一劍離心臟極近,卻在精微處掌握了分寸,唯有常年與殺戮打交道的刺客,方能無比精準地刺入這樣一劍。
一道刺目的陽光隨着門扉的轉闔而來,那人一頭墨色長髮極是不羈地束在腦後,披散成一片墨意,額前碎髮浮動着有些狷狂的弧度,在陽光下四下拋開。
一身絳色長袍上是黑線繡成的繁複紋絡,腰際束帶邊上則是一塊紅白二色相間的玉佩。
閒適地倚在門框之上,男子的眉眼不羈地斜挑,揚脣笑着說道:“劍鋒從左側第三根肋骨斜刺而入,剛好穿透在心臟和左肺的筋膜之間,不錯不錯,算計得剛好。”
荊長寧偏過頭,目光望向陽光下那帶着戲謔笑意的男子,微微揚脣,有些可愛地笑了笑:“蕭嶸?”
男子挑眉,沒有否認。
荊長寧目光在蕭嶸身上一個打轉,眉眼嬉笑地彎做月牙狀:“你是特地打扮得這麼好看的嗎?”
那次在丹國相遇,甚至是昨夜,蕭嶸皆是一身破爛,極是落魄髒污,而今日推門而入,顯然是扯了極好的面料,新做了一身華麗整潔的長衫。
“你喜歡嗎?”蕭嶸咧開嘴,挑起眉眼戲謔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