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秘密

Chapter 34 秘密

馬車上韋德坐在斯嘉麗的懷裡, 事實上她知道這孩子正忍着不哭出來呢,但她也不能渴求一個幾歲大的孩子能有多理智的行爲。況且,這總比她的孩子對於她的離開一臉冷漠要讓她感到安慰得多。她的內心告訴她, 自己對於韋德這副表現是……怎麼說, 算得上高興的。因爲這意味着她的孩子需要她, 愛她。

馬車窗外的景逆向從斯嘉麗眼前劃過, 黑媽媽會在家裡等她回去, 玫蘭妮建議將韋德送到她那裡以便和小博有個伴,而韋德說好。木材廠那裡她僱了個人替自己照顧一段時間。一切都安排好了……忽然間,有一輛馬車從路的那頭與他們這輛相向而行。那輛馬車窗簾半拉, 而交匯的那一兩秒,從窗戶裡她似乎看見一個熟悉的人。

“那不會是……”

“你說什麼, 媽媽?”韋德擡頭, 他的一雙黑亮的眼睛向她詢問。

“不, 沒事兒,寶貝。”她吻了韋德的發旋迴答道。

當斯嘉麗隻身一人踏上查爾斯頓的土地的時候, 她還不知道這一趟行程以及接踵而來的一系列麻煩給她帶來了多大的災難。後來她每每設想自己若是從未收到那封信就好了,若是那信在中途丟了,若是她當時只是寄錢過來,若是瑞特當時在家,若是……

是瑞特的母親寫信到家裡去的, 她原本是想寫給瑞特, 不料瑞特不在家而身爲妻子的斯嘉麗出於心中對丈夫的愛意——雖然按理說她不應該插手丈夫的私事, 獨自過來了。查爾斯頓的狀況很不好, 不, 說得是老巴特勒家的狀況,鄰居們一早便看出來了, 但卻無能爲力,畢竟他們自身不保。老巴特勒病了,他們沒錢吃飯就更別提看病了。於是斯嘉麗過來了,這回來接她的是羅斯瑪麗——瑞特的妹妹。這個恬靜的女孩兒簡直不像是瑞特的妹妹,她看到斯嘉麗很是欣喜,她喜歡這個嫂嫂——至少這個嫂嫂是從外面來的。

斯嘉麗給羅斯瑪麗提供了些許錢財物上的救濟,她們隱瞞了斯嘉麗的到來,對老巴特勒先生隻字未提。巴特勒夫人騙他說錢是尤拉莉他們家借的,老巴特勒先生感慨着感謝着,直說他們是好人,讓妻子女兒日後要好好報答,她們順從地答應了。

斯嘉麗在查爾斯頓多待了幾天,以防他們有什麼額外的需要。這幾天裡,她四處逛了逛,面朝大海時她猜想或許瑞特也曾站在她所在的地方,遙望着,眺望着,遠方或者未來亦或是遙遠的夢。路過一片樹林時,她猜想瑞特或許也曾在這裡爬上爬下,同夥伴們玩着幼稚的孩子游戲。不,不,瑞特巴特勒一定嫌棄那些夥伴們個個都是蠢貨。

“我的朋友?”瑞特沉思起來,他在腦子裡搜尋一圈。“很多,數不勝數。但……我只承認一個人。”

斯嘉麗知道那個人,他叫沃克斯派洛,曾出席過她和瑞特的婚禮。那是瑞特請得唯一一個朋友。斯嘉麗對他有着莫名的好感與親切,恐怕是因爲他也姓斯派洛吧,她想。

她還無意間逛到了查爾斯頓教堂,同美國其它天主教教堂一樣的建構。或者瑞特曾在這兒做過禮拜,她想,縱使不是心甘情願去的。斯嘉麗原本也無意進去,這教堂對她來說稀鬆平常,況且今天也不是週日,但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卻看見了老巴特勒先生。

老巴特勒先生住着柺杖顫顫巍巍地朝她這個方向過來,她躲無可躲,只好進了教堂。而老巴特勒顯然也是朝教堂來的,於是斯嘉麗往深處走,她藏在懺悔室的後面。她沒有想到,那是個絕佳的偷聽地點。偷聽,愛倫從來都告誡她不得偷聽他人的私事,尤其是這種“懺悔”的事兒,但她的雙腳像是被粘在那裡一樣無法動彈。可是如果我走動就會被發現的呀。她這樣安慰自己。

老巴特勒和神父都進了懺悔室。他開始絮絮叨叨認真“懺悔”着,或許他是認真的,並且感到痛苦,但對於斯嘉麗來說,那類他訴說的事甚至不值一提且早已被遺忘在記憶中。她難以想像有人竟然會將十幾年前參加晚宴時因爲虛榮心而嘲諷別人的事兒記這麼久;她也難以理解有人會在懺悔時突然想起自己借了誰家的錢無法償還而爲此感到難受;她覺得他懺悔着自己不能給當地帶來更好的影響這種事簡直不可理喻。好吧,好吧,上帝啊,或許真得有這樣的人存在。這樣,高尚的紳士。

但這高尚的紳士,你家裡還有餓着肚子的妻子和孩子,難道你不爲這懺悔嗎?你不接受瑞特的錢也不許她們接收,難道你不爲這懺悔嗎?這虛僞的高尚紳士。

哦,斯嘉麗下結論有點兒早。因爲,像是聽見了斯嘉麗的心聲一樣,老巴特勒開始懺悔自己對待妻子和孩子的事。

他提到了瑞特。而這,纔是這場懺悔的開始。大懺悔。

提到瑞特的名字的時候,他先是頓了頓。懺悔室裡良久沒有聲音傳出,神父詢問他是否狀態良好,他纔回話。他繼續說着,這回,他從瑞特的出生說起。

“我的第一個孩子,他叫瑞特巴特勒。上帝知道,他出生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多歡喜。我帶着他拜訪了鎮子上的每一戶人家,向他們炫耀我的寶貝。那段日子,恐怕是我這一生最高興的日子了……”斯嘉麗聽見他聽了一會兒,猜想他是否沉浸在了回憶裡。

沒過一會兒,他又繼續了。“是啊,多討喜的小傢伙兒啊。”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但是,隨着他年齡的增長,我發現他變得越來越不同了。是的,不同於我。我是個紳士,一個紳士應該有着良好的品德和操守。他不同於我就好像我不同於我父親那般。”

他突然岔開了話題說起了自己的父親。“我愛我父親,從小就愛。可他不愛我,或者至少他不喜歡我。哈!小時候的我多努力多努力想要贏得他的喜歡——就好像瑞特小時候努力贏得我的喜愛一樣。可沒有用,在他眼裡,我就是個懦弱的膽小的男人。是後來我才和父親決裂的,並且這完全,完全是我的自尊心在作孽。”

隨後的話讓斯嘉麗明白他岔開話題說起瑞特祖父的原因了。“……而瑞特,呵,他竟然就像我的父親一樣。他們倆的性格簡直就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上帝!上帝……

我嫉妒了。”

斯嘉麗的腦子在嗡嗡地響。

“我嫉妒他像我的父親,我嫉妒我的兒子像我的父親。我的兒子輕而易舉地做到了我努力了半輩子的事兒。”

然後他開始抽泣起來,斯嘉麗能聽見那聲音。

“不,不……不。”他停止了抽泣。

“神父,我會被上帝所原諒的,是嗎?”他問神父。

“上帝會原諒所有誠心悔過的人……”神父告訴他。

但斯嘉麗只覺得憤怒地牙齒打顫,她的腦子嗡嗡作響。所有一切,難道瑞特所遭受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因爲……這可恥的,這無厘頭的,這無法理解的……嫉妒?而這個虛僞的老人來懺悔室懺悔並非由於良心的譴責不安,而是因爲害怕進地獄呀!

斯嘉麗在教堂的門口衝着老巴特勒的臉上打過去一拳。當即,老巴特勒就倒在了地上,鼻子流的血糊了一臉。

老巴特勒自然也發現了她,於是理所應當地知道了一切,他驚恐地睜大雙眼,口裡含糊不清地講着什麼。而血液也讓斯嘉麗慌了神,老巴特勒拉着她的裙子。他說:“你聽見了?你聽見了?你聽見了!我一定要告訴你這個!你過來,你過來!我要讓你瞧瞧不是我的錯,這不是我的錯!”

老巴特勒倚着教堂的門大聲說了個秘密——對斯嘉麗一個人的秘密。

而這時候,神父聽見了外面的吵鬧聲,教堂裡有人出來了。斯嘉麗慌了神,她現在無法思考,於是隨着本能逃走了。

回到旅店的時候她立刻訂了最早的一般也是夜裡的火車回亞特蘭大。她得回去,得回去,得回家才行。啊,現在我的腦子已經無法思考了,它太痛了,太痛了!這事兒我明天再想吧,明天再想吧。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

她快速地收拾好了行李,沒有同巴特勒夫人也沒有同羅斯瑪麗打任何招呼或是留下任何字條——她想也不需要了。第二天晚上,她到達亞特蘭大。

雙腳重新踏上亞特蘭大的土地,她感到稍稍有些心安,但隨後一想到回家,她又有些躊躇。她不知道瑞特回來沒有。她害怕他回來,又期待他回來。由於回來的匆忙,她沒有通知黑媽媽來接她,便自己僱了馬車送她回去,猶豫了下,她去了玫蘭妮的花店卻發現店門是關着的。她猶豫着去了玫蘭妮的家裡,卻只有艾希禮和小博在家,韋德在和小博一起玩耍。斯嘉麗拒絕了艾希禮的邀請,得到玫蘭妮在自己家的時候她還是決定回家。

“對了,艾希禮,瑞特回來了嗎?”她問,聲音有些顫抖。

“沒有,斯嘉,你怎麼了?你看起來不太對。”

“不,不,沒什麼。”斯嘉麗轉身離開,艾希禮在她身後叫住了她。

他說:“如果他欺負你,我這個做哥哥的會幫你出氣的。”

斯嘉麗愣了下,隨即禮貌地笑着點頭。“好。”她說。

而當她到家的時候,又一個噩耗傳來。

“斯嘉,你父親傑拉爾德……他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