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逃亡

Chapter 18逃亡

七八月佐治亞州的天氣正是炎熱的時候,斯嘉麗從來就不喜歡這樣熱的天氣。但她喜歡夏季的夜空星光璀璨,天空和宇宙因爲神秘而讓她嚮往。

“瑞特哥哥,我來考考你,你知道那是什麼吧?”小斯嘉麗指着天空問他。

“那是什麼?”斯嘉麗一點兒也聽不出來瑞特話裡的笑意。

“你真傻,瑞特哥哥,那是星星。”小斯嘉麗和瑞特並排躺在草地上,她手裡抱着那盒瑞士軟糖,不捨得鬆開。趁着瑞特不注意,她會偷偷從盒子裡又拿出一顆來吃。

“哦?黑媽媽告訴你的?”瑞特只是欣賞着星空,似乎完全沒發現旁邊兒的小人兒又在偷吃。事實上他的內心很滿足,他樂意寵着她。

“是啊,而且我知道的也可多啦。”小斯嘉麗偷偷抹了抹嘴也指向天空,說道:“你看,這些是星星,卻沒有月亮,因爲有很多星星的時候月亮回家去了。”

“我認識月亮,小斯嘉麗,她到人間來了。”瑞特面向斯嘉麗,小姑娘大大的綠色眼睛映入他的眼簾。“那天我碰到月亮,她說星星照得夜晚足夠亮,可以讓小斯嘉麗安全回家了。”

“爲什麼月亮認得我?”小斯嘉麗的眼睛撲閃着,她一點兒也不害怕和瑞特哥哥離得這麼近,近到都要從他的眼裡看到自己的臉了。

“因爲我託她要照顧你。當你在黑暗中,月亮陪你前行,星光替你照亮前路。永遠不要覺得前路黑暗無法向前,斯嘉麗。”瑞特輕輕颳了下她的小巧鼻子。

斯嘉麗覺得眼眶有些溼潤,她的視線是模糊的,世界是扭曲的,她竭力忍耐着,將眼眶的淚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瑞特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站直着沒有看她,他只是仰望這煙塵滿滿,被炸得通紅的天空。

“你們也許可以平安到達拉甫雷迪附近,你知道有條馬車路可以走到瓊斯博羅大道,小時候我帶你騎馬走過。它從麥金託什直接過來,那兒離塔拉只一英里。”

“你記得六歲那年我從樹上摔下來嗎?”斯嘉麗也起了身,草地上有些許涼意卻讓斯嘉麗冷到骨子裡,她徑直地問了這樣一句。

瑞特回頭,不明白爲什麼說這些。他想了想。“恩……是的,沒錯,你小時候太調皮了。臉朝下直挺挺地跌在地下。”

“我還記得恢復呼吸前那片刻之間難受的感覺。現在面對你,我的感覺一樣:呼吸停止,不省人事,噁心。”斯嘉麗爬起來,她將手搭在瑞特的手臂上。“你在說着玩的,瑞特。你就要走了?這不可能……丟下我,丟下我們。”

他把她的手舉到脣邊輕輕吻了一下。斯嘉麗看他,卻發現他咧嘴笑了。她在朦朧中看見他那雪白的牙齒和隱藏在他眼光背後的嘲弄意味。斯嘉麗有點兒心慌,多久了,她已經多久沒見到他對自己露出這樣的嘲諷眼神?來了,他會說些過分得讓人難受卻是真實的話來了。那些話,因爲真實,所以讓人難受。

“你真是自私透了,親愛的。只顧自己的安危卻不管聯盟的生死存亡了。而且你太讓我傷心了呀,斯嘉……”他嘲弄的口吻更深了。“你竟然不理解我勇於犧牲的精神啊,你的愛國心,你對於我們的光榮事業的忠誠都到哪裡去了呢?你支持女權,是因爲它符合你的利益,而你現在阻攔我上戰場,是因爲我對你有利用價值。”

“閉嘴,瑞特。”

瑞特細細撫摸斯嘉麗的嘴脣。“我們倆真是天生一對兒,斯嘉。可是……我們看到的都是一樣的事,爲什麼你不懂我呢?”瑞特看着斯嘉麗的漂亮眼睛,自問自答。“哈,畢竟我也不懂自己。”

斯嘉麗腦海閃過那天下午的場景,他們駛進馬裡塔大街,兩旁的樹木稀疏,高高的火焰在建築物上呼嘯而起。把街道和房屋捲入亮如白晝的熊熊火光中,投擲着一個個巨大的像沉船上的破帆在大風中瘋狂旋轉的暗影。斯嘉麗畏縮地向瑞德靠得更緊,用發抖的雙手抓住他的胳臂,仰望着他,希望他能說點什麼,給她一點信心,給她一點安慰。他那黝黑的側影被邪惡的紅光映照得十分鮮明,就像古錢上鑄造的一個頭像似的,那樣美麗、殘忍而帶有頹廢色彩。他在她的觸摸下回過頭來,眼裡閃着烈火般嚇人的光輝。

他們駕着馬車,剛剛討論完自己有把查爾斯的槍。在兩旁燃燒的建築物中,一隊士兵邁着行軍的步伐沿馬裡塔大街走來,他們顯得很疲乏,低着頭,□□隨便背在身上,看來已無力快跑,連左右兩邊不時倒塌的樑柱和周圍滾滾的濃煙也不在乎了。斯嘉麗清晰地記得,當瑞特說完“仔細瞧瞧他們吧,這樣你將來就能告訴你的孫子們,你見過這光榮事業的後衛軍撤退時的情景”這句話後,她一時間心裡對他的恨超過恐懼。她不知道這恨從哪兒來,她猜測是由於心裡那份“我是南方人”的愛國心。她猜測或許也是因爲她別無選擇,一車人的安危全掌握在他瑞特巴特勒手中,當她厭惡他的時候,她得委曲求全,她沒有掌控自己的自由。

最後一名士兵走過來了,那是個後排的小個兒,他的槍托一路在地上拖着,他搖搖晃晃,停下來凝望着前面的夥伴;他那張骯髒的臉像個夢遊人的。由於疲倦而顯得毫無表情,他矮得幾乎跟他的槍一般高,而他那骯髒的臉上還一點沒有鬍鬚呢。看來至多16歲,那孩子的兩個膝頭便慢慢打彎,最後倒在塵土中了。後排有兩個人一聲不響地走回來,回到孩子身邊,其中一人是個黑鬍子老長的瘦高個兒,他把手中的槍連同孩子提起來扛到肩上,那輕而易舉的姿態就像是專幹這一行的老手。他跟在撤退的隊伍後面緩緩地走着,兩隻肩膀因橫扛着那個孩子而稍稍下垂,可那孩子雖然虛弱,卻像一個被年紀大的人惹得生氣的頑童尖叫起來:“你這該死的傢伙!放下我,放下我!我能走!”那個長鬍子毫不理睬,扛着他繼續往前走,很快便在大路拐彎處消失了。

讓斯嘉麗覺得不對勁的正是這時候。瑞特靜靜地坐着,手裡的繮繩也放鬆了,黝黑的臉上流露出不同尋常的神情。那之後瑞特一言不發,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在斯嘉麗感嘆“我真高興你沒有到軍隊裡去呀”時,瑞特轉頭看向她。他的目光□□裸的,充滿了憤怒和惶惑之情。他咬了咬上嘴脣,隨即回過頭去,欲言又止。

斯嘉麗不理解他,她不懂爲什麼這樣一個爲利益前行的人說變就變,竟有愛國心了;爲什麼這樣一個厭惡南方的人在明知兵敗的情況下還要爲了南方榮耀再去冒險;爲什麼這樣一個精明的商人,連這樣不划算的買賣也要摻和進去;爲什麼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丟下她;爲什麼她不懂他?

“別這樣,瑞特。我幹不了這事兒,我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