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寢宮的主坐上,宋濂坐在客坐上,春兒爲我們沏好了茶,然後拿着托盤走開了。屋內剩下我與宋濂二人,但見他的髮髻用一條青色的髮帶束着,雙眼目視前方,脣角留着髯髯鬍須,身着一件藏青色的長袍,繁複的腰帶上佩戴着青色玉佩,腳上也僅着一雙青色布鞋。這一身打扮自是襯托了他人的氣質與風度。
我端着杯子呷了一口茶,笑着說道:“宋大人,你請喝茶,不必拘謹。”
宋濂垂頭並未看我,說道:“多謝娘娘!”說罷,他也端起茶杯,淺淺飲了一口,將茶杯放下。
我說道:“宋大人,主上將世子交給你輔導,如今你也算是世子的老師,我與主上都未曾好好地招待過你,還望宋大人不要見怪!”
宋濂垂首,拱手說道:“娘娘嚴重了,能夠被主上看中,並選爲世子的老師,我感到很榮幸,也定然會盡心盡力輔佐世子,將來做一個明君!”
我淡淡一笑,說道:“先生莫要多想,我今日招先生前來並不是以王后的身份召見,而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召見!”說罷,我起身,向着他福了福身子,“請先生受我一拜!”
宋濂聞言,慌忙上前將我扶起,說道:“娘娘不可,折煞下臣了!無論娘娘這次是以王后的身份還是一個母親的身份,下臣都向娘娘保證,一定會盡自己所有的能力輔佐世子!”
他將我扶回座上,自己也坐了回去,開口道:“娘娘這次找下臣一定有很多事情想問,娘娘隨意問!下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淡淡一笑,繼續問道:“宋先生,世子他功課如何?說到底,世子與我到底分開了好些年,以至於別人的孩子該學的他都沒能學到,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局勢穩定,也請了先生做老師,本已是無憂,然而我心底卻仍舊不放心!”
宋濂道:“世子雖說前些年沒有學過什麼東西,卻也是天資聰穎,但凡我所教的,他都可以學的很好。娘娘無需擔憂!”
我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並非是不相信先生,只是世子他心地柔弱,如果只學傳統的知識,恐怕他會缺少那帝王應有的果斷!”
宋濂聞言,微微一怔,繼而說道:“娘娘說的極是,果然母子連心,最懂世子的也莫過於娘娘了!其實對於這個問題宋濂也一直有在教導,是以纔會特意安排世子學習韓非的理論。或許是本性所致,世子無論如何也對這韓非的理論無法熱衷!”
“主上特意安排世子學習騎馬,學習武藝,希望會稍微改變一下!先生那裡還是要多多勞煩了!”
宋濂拱手道:“娘娘放心,下臣自然不會有半點怠慢!”
我淺笑道:“先生辦事我自然是放心!”說罷,我喊道:“春兒!”
春兒聽到我的呼喚,忙進了寢宮,來到我身邊,垂首道:“娘娘有何吩咐?”
“上次主上不是特意送了些杭州進貢的絲綢嗎?聽聞先生的夫人極其喜愛,你去選幾匹讓人送到先生府上!”
“是!娘娘!”
宋濂聽了我的話,忙說道:“下臣惶恐,主上送娘娘的東西,娘娘怎麼可以送給下臣的夫人呢!萬萬不可!”
我笑道:“先生不必如此,我這個人一向穿着粗布麻衣慣了,這等上好的絲綢放在我這裡也沒什麼用途,還不如送給欣賞、喜愛它的人!先生就不要拒絕了,這是我的一片心意!”
宋濂走後,我斜靠在牀榻上,微微眯着眼,近來煩心事諸多,元兒險些受傷喪命,蘇蘇對我的態度又讓我心中很不是滋味,即將臨盆,這思緒過多對身子也沒有多大的好處。
不大一會兒,春兒回來了,我微微睜開了眼睛,說道:“春兒,你扶我去內室休息一下!我覺得有些渴睡!”
春兒忙將我扶起來,關切的問道:“娘娘可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宣大夫前來看看?”
我擺擺手說道:“不必了,我沒事的,只是連日來事情太多,所以有些疲憊了。對了,元兒的事情夫君知道了嗎?”
“主上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而且很生氣,揚言徹查,若是查不出來便要讓這主辦案子之人提頭來見!”
“這麼大的一件事情想來也瞞不住,我不是已經交代藍玉了嗎?還有誰經辦了此事?”
“具體情況春兒也不知道,不過主上最近都很忙碌,聽說在着手登基的事情!”
夫君吃了這麼多苦,多次險些喪命,如今終於霸業有成,也已經着手北伐,自立爲帝也是人人翹首期盼的事情,這個節骨眼上,居然出現了這等事情,想來他必然很憤怒,多虧元兒沒事,否則我真不敢想象今後的日子該怎樣過。
躺在牀上,卻是左右翻滾,無論如何也睡得不踏實,好不容易纔合上了眼就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以爲是春兒,便說道:“春兒,我這裡不需要你侍候了,你忙你的去!”
卻感到一雙粗糙的大手將我緊皺的眉頭撫平,輕聲說道:“秀英,是爲夫來看你了!”
是夫君?我猛然睜開了眼,發現他正坐在我身邊笑意吟吟的望着我,我欲起身,他伸手扶上了我的後背,替我將靠墊擺好,可以舒服的靠在上面,併爲我將額前的碎髮撥開,“我知道你身體不好,最近又一直在忙着,都沒有顧得上來看看你,今日特意空出了時間,也讓廚子煮了你最愛吃的紅棗粥,起來吃一些再睡!”
夫君溫柔的話語傳來,讓我心裡微微觸動,我淡淡一笑,說道:“夫君如此體貼,秀英真的很開心!”
他伸出手在我的鼻尖輕輕颳了一下,淺笑道:“傻瓜,你是我的妻子,是元兒的母親,如今我們的第二個孩子也要出生了,你讓我如何讓不體貼?”
聽了他的話,我的鼻子一酸,忽然就將他擁住,“夫君,我忽然間有些害怕,害怕失去你!”
夫君輕輕地拍着我的後背,撫慰着我,笑道:“在說些什麼傻話?你怎麼會失去我呢!我的秀英何時變的這樣沒有自信?無論如何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會一直陪着你!”
聽了他的話我感動到落淚,喃喃道:“謝謝你,夫君!”
夫君扳過我的肩膀,將我臉上的淚痕擦乾,說道:“你還沒喝粥呢,快些喝,不然待會兒要涼了!”
我笑着點點頭,準備將一旁擱置的粥碗拿起,卻哪料夫君先我一步將碗端起,舀了一勺放在我嘴邊,淺笑道:“快吃!”
一瞬間,思緒飛轉,我彷彿又回到了才成親不久之時,他也曾經餵過我吃飯,只是動盪的年代,溫馨的時刻不常有。他的這一動作又讓我掉下淚來,吃了一勺,哽咽道:“這粥是我喝過最好喝的!”
“好喝你就要多喝點!”
夫君將整整一碗就這樣全部餵我下肚,他自始至終都在笑着,那笑容晃了我的眼,卻不曾想日後還會有多少女人也會與我分享他的愛。
“秀英,元兒他最近還好嗎?上次他險些墜馬,你怎的也不派人告訴我一聲?”
“我……夫君,你公事繁忙,元兒他沒有受傷,我會處理妥當的!”
“哎!”夫君一擺手,說道:“公事再繁忙也不能對自己孩子的事情置之不理,況且還是世子!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不能輕易饒過!”
夫君此刻眼裡的溫柔蕩然無存,只剩下了陰鷙,我忙伸手附上他的手,說道:“夫君,是我的過錯,但求夫君處罰!”
“秀英你這是哪裡的話,我怎能怪罪你呢!我知道你也是不想讓我擔心。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了,我已經下令嚴查,定會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
忽然間我想起了元兒的小侍從,便問道:“夫君可有了線索?”
“那日在馬場,除了藍玉就只剩下世子身邊的小侍從,無疑他嫌疑最大。我已經將他抓起來嚴刑拷打!”
我的心猛然一緊,若是元兒知道了,他的心情必定不會好,“夫君,你抓那個小侍從的時候世子他可有阻攔?”
夫君一怔,反問道:“他爲何要阻攔?”
“當時夫君不在現場嗎?”
“我是吩咐侍衛去抓的!侍衛並沒有告訴我世子進行了阻攔。抓一個小侍從,他有必要阻攔嗎?”
還好,侍衛並沒有將實情告訴夫君,若是讓夫君知道了,恐怕元兒又免不了要有一番責怪了。想到這裡,我忙道:“世子他自然不應當阻攔,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有些疑惑,這個侍從跟着元兒時間也不久了,莫非真是他嗎?”
夫君冷哼一聲,說道:“跟了很久?有血親關係嗎?當初正還是我嫡親的侄子,然而他做了些什麼?他居然聯合張士誠想要一起討伐我,若不是我的探子回報,恐怕我早已是朱正的刀下鬼了!”
“夫君經歷過這些,自然知道人心叵測,世子他心思單純,從未遇到過這些事情,哪裡會懂得?還望夫君你要有些耐心,好好教導他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