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

戰役一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

樊河距樊城約莫一里地, 就在邢傑的大船剛走至河心時,船動不了了。派了水手潛水下查看, 被告知河心不知何時被插上了參差不齊的木樁,還張上了漁網,邢傑大軍乘的大船, 吃水很深,這便被阻住了。

邢傑嗤笑,陳朝暉也是幼稚,以爲立幾個木樁便能阻了我十五萬大軍?笑話!

正要派人砍了木樁, 拆除阻礙。河對岸的草叢裡突然冒出手持勁弩的軍士, 不等邢傑反應過來,一支支竄着火焰的火箭便嗖嗖嗖地穿雲而來。

河對岸的軍士們射出火箭後便利落的撤退了個一乾二淨, 獨留下河中心被點燃的大船與一船船忙着滅火的軍士。這場算不得“火攻”的阻擊戰並未給邢傑帶來多大的損傷,但也切切實實地噁心了邢傑與蔑兒吉日巴巴一把,順便燒了幾艘船, 給邢傑的十五萬大軍帶來了相當的不便。

十五萬大軍很快繼續渡過了河, 來到了樊城腳下。樊城四面皆爲溝壑, 給攻城帶來了諸多不便,尤其是各類攻城輪車,實在不方便極了。邢傑與蔑兒吉日巴巴索性將輪車拋於隊伍後, 自己帶着人馬往城下衝去。

鐵騎大軍很快就攻破了樊城南岸的防禦工事,卻只能仰望高大雄偉的樊城。邢傑命令在城南壘土爲山,期望藉此填平城外的溝壑,能使大軍攻進城去。

這時, 城門俄然大開,自城中奔出一羣身着重甲頭帶鐵面具的兵士,高高在上,將登上壘土的邊防兵士盡數砍死。下邊的兵士又夠不着,只得用弓箭仰射。但這些身着重甲,頭戴鐵面具的守軍絲毫不懼,上來一個便砍翻一個。

邢傑遠遠看着剛剛壘起的土丘上,自己的軍士們排着隊上去被這些鐵面人砍。而蜂擁的邊防兵士卻總是攻不上去,一波一波地衝上去又被一排一排地砍翻滾了下來。邢傑急命弓箭手瞄準鐵面人的雙眼射箭,這招果然湊效,登上壘土的邊防兵士不斷增加,須臾,陳朝暉只得將這些鐵面人又撤回了城去。

邢傑這邊加緊壘土,陳朝暉命□□手都上了城樓,從高處向下射擊。又命人從城內擔負木頭在城樓之上銜接,敷上黏土,加高城樓。邢傑苦笑着看着土山儘管不斷在增高,可樊城的城樓上亦增高了一層,還多出了許多守城工具,依舊維持着高高在上的狀態。

邢傑一看,這傢伙還挺不好弄,一邊命人從隊伍後將攻城器械拉過來,一邊令兵士連夜在城東和城南開挖地道,並要求兵士們日夜不休,加緊施工。十五萬大軍立馬化身勤勞勇敢民工,在樊城周圍大舉掘土,施工場面如火如荼。

這邊廂,攻城的衝車終於被人從大軍的後方給“背”到了近一些的地方。拖車的軍士與以肉身墊底扛車的軍士皆累了個半死,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便聽得陣前傳來陣陣慘叫與怒吼。

原來,在地下掘土行進的邊防兵士好容易挖通地道,俄然被刺目的陽光照射還沒反響過來,就被堵在洞口外的守城軍士刺死在地道口。跟着鑽出來的邊防兵士不斷增加,被砍殺的屍身也愈來愈多,直到地道里都堆不下了。陳朝暉乾脆命人往地道內扔入柴草,引火點着,用皮郛鼓風,將濃煙都吹入地道。地道內的邊防兵士擠作一團,無法散開,不是被火燒得焦頭爛額便是被濃煙嗆死。

邢傑站在高處,遠遠地看見處處濃煙滾滾,邊防兵士橫屍遍野,不由得煩躁萬分。眼看攻城機械運到,立馬下令全力搶佔城南最先填上的土坡。

邢傑命令衝車順城南土山直衝城門。攻城衝車順着城南土山直接就到了樊城門下,所過之處無一不被破壞殆盡。陳朝暉命重甲兵士攜重盾,也被攻城衝車沖垮。

邢傑終於心滿意足地看着這些大型衝車在兵士的牽引下,一下一下撞擊着樊城城牆。陳朝暉命全城鋪設布幔帷帳,等攻城衝車撤退預備下一次碰擊時,就在被碰擊的當地張設布幔帷帳。這些布幔懸在空中,衝車再度碰擊時,卻被布幔纏住了輪轂,無法發力。

邢傑大怒,自己這十五萬大軍竟生生被一個小小的土坡給阻住了麼!我就不信了,今日我邢傑非要拿下樊城捉你陳朝暉不可!

邢傑命令軍士以油脂浸泡松枝麻桿,綁在長杆上焚燒,舉着這些麻桿去焚燬張設的布幔帷帳,順帶把樊城也燒着算了。

陳朝暉見邢傑居然用火攻,趕忙趕製長鐵鉤,刀口鋒利無比。等邊防兵士舉杆焚燒之時,從城牆上伸出長鐵鉤,切斷長杆。綁縛在長杆頂的松枝麻桿墜落下來,差點焚燬了城下的衝車……

邢傑快要瘋了,這陳朝暉猶如打不死的小強,既然挖洞、填土、撞門都行不通,那麼便用攻城炮吧!帶來的巨弩車、拋石機、攻城炮都還沒派上用場呢!可樊城外早被陳朝暉挖得溝壑縱橫,城高溝深,車沒法動,離得遠了炮也砸不到城牆上。邢傑一拍腦袋一跺腳——填坑!

於是累得不知今昔是何年的蒙古兵與邊防兵們再次化身勤勞勇敢民工,抄起鐵鍬竹簍開始挖土填坑。就地取土,原材料已然不夠了,只得去軍陣後運土,近處運完了再去遠處。但土石方量實在大得驚人,邢傑的邊防兵們足足剷平了一座小山才終於將樊城外的溝壑基本填平,此時距離邢傑初至樊城已然過了五十餘日……

攻城炮終於順利現身於樊城之下了,話說這機械工業確實不同凡響,一枚枚炮彈砸到城牆上,城牆便窸窸窣窣掉着渣,不多時,黏土城牆終於變得坑坑窪窪了。眼看城門就要豁開一個大口子了,邢傑心中歡喜,正要再接再厲繼續發力。卻見城牆頂出現提着漿桶,扛着麻袋,拿着鐵鏟的軍士,他們不顧呼嘯而來的攻城炮,開始卸下麻袋塞進破損的城牆,拿着鐵鏟剷起漿桶裡的漿,抓緊時間修補城牆……

陳朝暉與他的軍士們猶如不知疲倦的騾馬,便如此一邊補着城牆,一邊與掛上雲梯試圖翻越城牆的邊防軍搏鬥。此種模式足足堅持到了大雪紛飛的隆冬,陳朝暉一不做而不休,直接往開戰後早已“長高”不少的城牆上潑水,水凝成冰,樊城那原本就巍峨的城牆直接變成了冰牆,摸也摸不得,爬也爬不上。

絕望的邢傑無比不甘的發現,過去的這四個月裡,自己帶的這十五萬人哪兒都沒去,盡折耗在這小小的樊城了,更爲絕望的是,十五萬人已然縮水成了不足五萬……

……

樊城裡的陳朝暉日子也不好過,他也是第一次遇見如此軸性的敵人,耗瞭如此之久,攻不下便撤退,或換個地方打啊!

可陳朝暉無法親自出城去給邢傑提供自己的最佳解決方案,他只能悶着頭死挺着,將士打完了便尋侯榮撥人,侯榮撥不出人了便讓平民上,平民打完了婦女也能去補牆。直到最後,後續的支援實在找不出來了,陳朝暉帶着自己的貼身護衛扛着麻袋上了城牆。

不得不說陳朝暉在守城方面確實高人一等,當得起錚錚鐵漢的稱號。可就在陳朝暉在樊城的堅持快要見到曙光時,北線一直無有動靜的寧王大軍陡然發力,侯榮一潰千里,侯榮被寧王大軍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迅速潰退到了古北口,京畿已近在咫尺。

侯榮這一潰退,便將陳朝暉所在的樊城推至了第一線,西有還剩一口氣的邢傑與蒙古人,北有氣勢如虹正包抄而來的寧王爺。陳朝暉審時度勢,迅速又準確地判斷出了自己正處在一線正面對抗雙向敵人的戰場。錚錚鐵漢陳朝暉想跑已然來不及了,因爲侯榮跑得實在比他還要快。

眼看就要成肉夾饃的陳朝暉打落牙齒和血吞,他狠狠地想,往回跑不了,我往西跑,總是可以吧!於是已然強弩之末的陳朝暉居然召集了尚能挪步的殘兵敗將們開了個短會——他要大開城門主動絞殺邢傑!

陳朝暉除了積極安排自己“跑路”的事宜,也不忘往京城送了信,畢竟姐夫失蹤是一件大事,自己一味遮掩也不是辦法,反正自己要往西跑了,與東邊的京城眼看就要被寧王爺分隔兩岸了,京師想派人來尋自己的晦氣也不可能了。

都說陳朝暉的嘴巴上沒個把門的,就連送信也別具一格。他的信送了不少,因爲他怕信使半路被正在南下的寧王爺截了道,便多派了幾路信使送信,有送宮裡的,有送陳府的,有送內閣的,甚至還有送李鳴府上的。內容都一樣:皇帝朱銓搜尋樑禛途中落入寧王圈套,現已消失蹤跡。

……

彷彿是一夜之間,京城裡的局勢再度陷入了混亂。自侯榮潰退至古北口後,從喜峰口逃回的傷兵,斷了手的,缺了腿的,陸續在京城街道出現了。京城裡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皇帝下落怎樣。再說,京城裡留下的人馬不多,北邊的寧王大軍已經壓境,西邊蒙古人也在與陳朝暉對峙,陳朝暉已然沒了後援也沒了後勤,失敗只是時間問題,兩面夾擊態勢已成,又該如何抵擋?

再加上陳朝暉那十多封相同內容的信,給京城所有有頭臉的人都知會了一遍——大殿上主事的人沒了!

這讓許多勳貴們都驚恐不已,朱銓本就是一代戰神,他靠自己出類拔萃的實力走到今天,儼然成爲臣工與民衆的精神偶像。強敵環伺時,偶像崩塌,這對人們的信心與凝聚力有着摧枯拉朽的破壞力——朝堂幾欲癱瘓,人人自危,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準備跑路。

爲了安定人心,蔣太后出面了,蔣家乃一代煊赫的外戚。除了蔣太后本身地位尊貴外,蔣太后的父親,蔣老太爺亦被朱銓封爲了魯國公,蔣家出了一位皇妃,兩位王妃,子孫繁盛,文官武職皆居顯位,是名副其實的當代第一世家。

蔣太后宣佈由太子朱成鈞監國(代理皇帝職權),並且召集羣臣,商量如何對付寧王與蒙古人。羣臣們七嘴八舌,說啥的都有。

大臣許貞說:“太后娘娘……如今敵強我弱,怎麼抵擋也是無用的。臣夜觀天象,京城將遭到大難、不如逃到南方去,暫時避一下,再作打算。” 許是此次敵人過於強大,主張逃跑的人竟佔了絕大多數。

首輔李鳴神情嚴肅地向皇太后和太子進言:“誰主張逃跑,便應該砍頭!京城乃國之根本,如若朝廷撤出,則大勢去。大家莫忘前朝教訓啊!”

李鳴的主張亦得到焱國公陳召的大力支持,焱國公乃陳皇后的親生父親,太子朱成鈞的親外祖。陳家作爲當朝另一支大族,佔據了六部與內閣不少重要崗位,其在朝中的地位讓人難以忽視。

有了陳家支持的李鳴,很快控制了朝堂上的輿論走向,一場脣槍舌戰之後,首輔李鳴的主張終於得到不少臣工的支持,蔣太后決定叫李鳴負責提領京城政務,並指揮軍民守城。

陳召爲首的太子一派的追隨者這一次選擇了做首輔李鳴的堅實後盾,李鳴臨危受命,在太子一派的支持下迅速重振旗鼓。朱成鈞再次專征大軍二十萬,陳召爲表達陳家對朱氏王朝的忠誠,派出了自己的大兒子陳廉,作爲主帥領兵北向支援侯榮抗擊寧王。至於西線,如今至少還有陳朝暉守着暫時沒有什麼問題,兵馬緊張,能不管的只能先不管了。而李鳴則一面加緊調兵遣將,加強京城和附近關口的防禦兵力,一面整頓內部,逮捕了一批寧王一派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