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7)

已致仕的老御醫被晏清源連請帶勸弄到東柏堂時, 歸菀又吐了一回,一晚上好不易灌進去的藥, 差不多白忙活, 晏清源見那羅延還在門外守着,想了想, 還是吩咐說:

“把顧媛華帶來,先見我。”

再一進閣,老御醫診過了脈, 正拈着他寫的方子,離得老遠,看清楚字跡了,中氣十足地對晏清源說:

“大將軍方子開的正對,我再添兩味發散的, 藥喂得下去就行, 吐了無妨, 再喂,要緊的是腹中要有飯,燉些當歸紅花羊肉粥, 想法子吃下去。”

一日兩帖,翌日再來複診, 老御醫一切囑託妥當, 晏清源親自將人送出來,聽得一陣馬蹄疾馳,是那羅延帶着顧媛華來了。

媛華遠遠就看見了晏清源的身影, 不能再熟悉,雖有好些時日未見,再一見他,無須打照面,媛華就已經覺得毛骨悚然,尤其是,他轉過臉來,在瞧見自己的剎那,露出的微微一笑,像極了壽春時情形。

“你的菀妹妹,病的要死,我雖給她請了全鄴城最好的大夫,可她如果不肯活,我也是沒辦法,你留在東柏堂照看她罷。”晏清源開門見山,廢話不提,領着她進梅塢。

一顆心提了一路,剛得消息時,那羅延一雙精明四射的眼睛,毫不避諱地盯着她譏笑,故意說得古里古怪,媛華忍着不計較,清楚東柏堂裡不是晏府,隨他說扎心話去了。

等真見到歸菀,瞧她那個模樣,儼然生死一線,撲到榻頭,捂着臉埋在帕子裡哭得無聲,可肩膀一聳一聳,抖得厲害。

勉強被秋芙兩個拉起來,剛抹乾眼淚,發覺歸菀的臉頰不對,忙問秋芙,秋芙是真不知情,一問三不知,媛華看出那不絕不是上元節跌出的傷,心底氣悶,不好發作,等到該喂藥時,銀匙在碗裡碰得叮噹響,可照例無法,歸菀不張口。

秋芙在一旁看着她急得兩眼直掉淚,思來想去,還是打簾出來尋晏清源,沒走幾步,迎上晏清源往這邊來,忙飛速地奔了回來,告訴媛華:

“大將軍來了。”

晏清源有意忽略她幾人,看着紋絲不動的藥碗,眉頭不覺蹙起,還是示意人先出去了,才扶起歸菀,照昨夜的法子,把藥給渡進去,最後兩口,歸菀忽一下噴出來,明顯是嗆着了,咳得小臉通紅,半睜開了眼睛。

聽到動靜,媛華按捺不住,徑直闖進來,就見到這樣一幕:

晏清源一手還摟着歸菀,可滿臉溼溼嗒嗒,藥汁蜿蜒,卻任由面上狼狽着不管不問的,歸菀則兩眼失神,目光不知遊移在什麼地方。

“你姊姊來了,你們不是想去溫州麼?那就好好吃藥吃飯。”晏清源貼向她耳朵,低語了兩句,再垂目去看歸菀,只是定定看着自己,這目光,彷彿不認得一樣。

晏清源看她多半病糊塗了,把人一臥,跟媛華毫不見外:“藥,我是給喂進去了,那邊粥熬得稀爛,能不能喂進去,你看着辦。”

媛華乾巴巴點了點頭,照晏清源眼風,坐到了他方纔坐的位置,腦子裡卻忍不住去想,方纔他是怎麼喂進去藥的?顧不上這些,忙去握歸菀的手,柔聲喚了句“菀妹妹”。

興許也是累了,晏清源還有公務纏身,起身後,只是往歸菀臉上眸子一眯,沒再多逗留,一面往外走,一面拿出帕子擦了擦臉。

才一出門,那羅延迎上來,一臉的神秘莫測。

“世子爺,陸歸菀丟了的那一個多時辰裡,有人應該是見着了她。”那羅延臉上雖神秘,卻不敢在晏清源跟前無聊賣關子。

“怎麼說?”

“當夜有人打着燈籠,說見到有個戴假面的男人背上馱着個身披白狐斗篷的仙女,世子爺聽這說法,不是說陸歸菀,還能是說誰?”那羅延說道,但有些不以爲然,那件白狐斗篷,不知用了自己辛苦打的多少張狐狸皮。

晏清源一面聽,一面往值房裡準備去看戶部開春的預算,眼裡寡淡:“什麼人看見的?”

“天沒亮,我去後廚,聽他們幾個閒說話,說什麼假面公子仙女下凡的,屬下就多問了幾句。”那羅延說道,不等晏清源再問,也明白他欲知什麼,把目光往四下裡一瞧,避諱什麼似的,臉色凝重,壓低了聲音:

“屬下查了那一圈,頭緒是有了,陸歸菀走出的那條巷子,叫綠蘿巷,確實有位年輕公子在巷子裡臨時租了間房,十五當晚出現了,且還背進來一位姑娘,像是受了傷,不過,自始至終,這位公子,都戴着假面,主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那羅延說着說着,心中不免忿忿起來,陸歸菀難不成在外面還勾搭上了什麼鄴都貴公子?再貴,也貴不過世子爺這一層去!

“這也叫有了頭緒?”晏清源聽他囉嗦了半日,步子一停,“上一回,你說就她兩人回的晏府?”

忽又扯出元會的事情,那羅延一愣,看着晏清源捉摸不定的臉,點了點頭,等他的吩咐。

“上一回定是有人相助,送她們回來的,而且,跟這一回帶走陸歸菀的,應該是同一人。”晏清源說的堅決,那羅延也有些疑惑了:

“世子爺說的有理,可她們在鄴城,除了認識盧靜,遠的不着邊,再有就是藍泰,整日出不了府,還會結識什麼故舊?”

“也許非故也非舊,新相識。”晏清源一笑,眼前閃過歸菀風致楚楚的好模樣,心裡猜出個七八分,鄴城的確是有流言,皆知他帶回了陸士衡的女兒,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少不得一些貴胄,私下議起歸菀,拿她做談資,晏清源懶得去管,橫豎美人是在他榖中。

但倘若有人覺得可以打一打美人的主意,晏清源撫了撫額頭,目中就有些冷了:“等陸歸菀好些,我去套她的話,到時,就知道是哪一個,生了這麼壯的虎膽。”

那羅延豎着耳朵,一字不落仔細聽着,自己也在咂摸:“世子爺的意思,這個人,看上了……”說着怕忌諱,不敢再抖落,避一避不提,知道晏清源自然明白。

可此刻,陸歸菀渾不知死活,那羅延嘆息道:“但陸歸菀病重,萬一好不了……”一不留神,那羅延脫口就出,心道完了,這下觸世子爺黴頭,沒想到,晏清源神情還是寡淡:

“好了就查,她要是死了,自然什麼後續也就沒了,倒也省我一樁事。”

語氣尋常,可話說的肅殺冷酷,不過,這纔是自己熟悉的世子爺,那羅延微微有點高興,心裡直翻白眼,看那樣子,陸歸菀多半是好不了了!

正說着,值房走出人來,往這張望了下,明顯是等晏清源的,晏清源施施然一負手,吩咐那羅延:

“這個事,你先不要管了,儘快把十五的事情弄清楚。”

整個鄴城似乎都開始忙碌了起來,崔儼新升御史中尉,之前晏慎彈劾的摺子,自然不了了之,御史臺裡,也是鬧的雞飛狗跳,原先幾個御史倒先互相攻訐上了;徐隆之赴河北幾州,開始量地括戶;侍中石騰突然請病不朝,就在這個當口,崔儼已經將彈劾百里子如的摺子寫的整整齊齊,就等晏清源過目了。

東柏堂裡,晏清源一連幾日,都只是睡個囫圇覺,窗紙一夜夜亮着,透着白瑩瑩的光,被媛華偶一看在眼裡,心中的憤恨就更重了:

晏清源做事,行的是鐵腕,說一不二,鄴城開始整頓吏治,重修律法,北方大地,各處也開始陸續重新編排戶籍,丈量土地,整個北朝,儼然一派欣欣革新之景,也不知江左如今什麼光景,媛華想到此,心情也就更加黯然。

再加上歸菀病情反覆,自己說的苦口婆心,歸菀似乎一陣聽進去了,一陣又萎頓不振,同病情一般,反覆無常的,急的媛華只能撂下狠話:

“菀妹妹,你若真不在了,我立下就死,你知道的,我說到做到,從壽春到現在,咱們苦苦撐着這一口氣,是爲了什麼呀?”

她說着就哽住了,眼淚跟着下來,自己在晏府,也是一面要虛情假意應付着晏九雲,一面極力討好着老夫人,更還得拿出精神,對付府裡那一干成天盡等她出現刁難的丫鬟婆子,整日過的,不比那些在戰場中浴血的男人容易。

她也本是閨閣中的嬌小姐,哪裡是天生就會這些在深宅大院周旋的本事?媛華忽覺一陣深深的疲憊,看着靠在榻上病懨懨的歸菀,心底一陣迷惘,是啊,她們苦苦撐着這口氣,到底是爲了什麼?

這樣逼着菀妹妹就一定是對的了?

真不如當初都死在了水裡,來的乾淨利索。

媛華低下頭,抹了抹淚,忽然擡頭衝歸菀悽苦一笑:

“菀妹妹,你不願意吃,就別吃了,等你一走,我也就跟着解脫啦!咱們也能見着爹孃了!”

歸菀本神遊物外,看着媛華這半日,面上由急到哀 ,再至自暴自棄似的,心口宛如刀割,想起兩人當初一路從壽春逃跑的事來,姊姊是如何爲自己奮不顧身,拋頭露面,從未有過半分怨言,爲了活,已經是付出最大的努力。

“姊姊,我吃。”歸菀聲音飄忽得同人一般,當下就能隨風而去了,媛華一怔,撩了撩鬢髮,收拾收拾情緒,把半碗紅粳米粥端到歸菀嘴邊,見她兩片薄脣微微一張,小銀匙便送了進去。

半碗粥,歸菀吃了小半個時辰,一口一口的,是在捱,等好不易捱完,媛華把碗一放,伸手在歸菀額間摸了片刻,熱已經退的差不多了,於是,輕聲說道:

“你闔目養養神。”把靠枕給挪了挪,讓歸菀倚得更舒服些。

晏清源在外間已經立了大半日,此刻,笑吟吟進來,唬媛華一跳,他瞥一眼空碗,不容分說道:

“你也去用飯罷,我看着她一會兒。”

媛華不慣看他那雙笑眼,目光往歸菀身上繞了一圈,慢慢起身,什麼也沒說,一打簾子出去了。

窗底下案頭那盆玉玲瓏,新抽了幾片翠袖,白玉似的瓣子託着幾點嬌蕊,暗香壓倒荼蘼,晏清源忽覺氣味有些過於濃郁了,便要給移到外頭去。

一轉身,對上歸菀早睜開的雙眼,溫和笑道:

“這會覺得好些了沒有?”

歸菀對他,還是沒多大反應,既不搖頭,也不點頭,答非所問,只是盯着那花有氣無力道:“別弄走它。”

她既然不肯,晏清源也就不再勉強,把花重新一擺,坐到她跟前,察覺到歸菀身子明顯往後掣了掣,嘴角一彎,打量起笑道:

“小仙子也會生病,傳出去,只怕有人也會掛心。”

歸菀這會腦子稍有遲鈍,慢了慢,才覺得有些古怪,秀眉微微一蹙:“我姊姊在這,還會有誰掛心我?”

晏清源莞爾,自若應道:“你的盧伯伯啊,他不掛心你?”

一語說的歸菀無言,看了看他,忽然發覺這人眼瞼底下,多了兩抹鬱青,說話時,隨着羽睫一垂一揚的,間或顯現,是從未見過的,對歸菀而言,晏清源永遠丰神英拔,不見頹勢的一個人,那張臉,是不會有什麼變化似的。

看來,他也是個肉體凡胎呢,歸菀悶悶想道,一時間,沒有多少力氣和他說話,索性把臉一偏。晏清源看她樣子,一笑而過,上前給她掖了掖被角,一股熟悉的薰香,就此覆蓋到歸菀臉面上。

味道刺激的歸菀猛一回神,隱約記起些什麼,也不知是藥的溫度,還是他脣舌的溫度,分明還在一般,歸菀發窘,臉上不由一紅,正被晏清源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就逗了她一句:

“看來確是好些了,都有力氣害羞,不過,陸姑娘,我沒做什麼呀?”

說的歸菀更覺赧然,伸手去拉被子,衣袖被捲起了皺,一截欺霜賽雪的腕子露出來,只在晏清源眼前閃了一瞬,轉眼就藏匿了。

晏清源微覺可惜,念她尚在病中,暫且放過,俯身在額間拿嘴脣輕碰了碰,才從閣內徑自出來,行到前院中,遙遙一目,見刑部來了人,無聲一笑,慢悠悠下了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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