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東風(18)

大將軍府邸, 李文姜是頭一次來,此刻, 略打量起來, 屋舍儼然,過了一道月門, 內植大片的鳳尾,經冬愈翠,只是太嫌茂密, 不知裡頭藏了什麼似的,無端滲人。李文姜快步走過了,迎面則是淨房,婢子指了指:

“夫人,奴婢跟着進去侍候?”

“不必, 你先回去罷。”

婢子見她面上淡淡的, 有些清傲的樣子, 也不在意:“水和澡豆甲香都在裡面,夫人請自便。”見李文姜點頭,撇了撇嘴, 扭身去了。

李文姜提着裙裾而上,推門而入, 一股薰香撲面而來, 四顧看了看,見此間鋪陳雖不奢侈,卻也算得上舒適, 剛入門處,且掛了面鏡子,李文姜反手將門掩上,不多時,整理好衣裙出來,先拿澡豆盥洗了,本想再擦些甲香口脂,聽得外面一陣動靜,嚇了她一跳。

推門一看,竟是一隻不知哪裡來的野貓倏地從眼前掠過去了。

“壞東西。”李文姜低聲笑罵一句,正要折身,鳳尾叢後閃出一人來,笑融融地看着自己:

“怎麼,誰得罪夫人了麼?”

不是別人,正是晏清源,一身緋袍,外罩着玄色鶴氅,長身玉立地出現在一片颯颯青竹旁邊,端出的是一副好皮囊,遠遠觀之,清貴得很,和大相國粗疏之氣,完全兩個樣子。

李文姜先是一驚,很快鎮定下來,先冷了半張臉:“大將軍府不光人跋扈,一隻野貓都跋扈得很,領教了,日後再不敢來了。”

她不願跟他過多周旋,放棄甲香口脂,矜持地福了福身,就要往回走,晏清源卻不讓,伸出一隻手來:

“夫人這話,我不懂呢,我聽說夫人出身趙郡李氏,能書會畫,還善騎射,這樣一個妙人,指桑罵槐起來,”他笑睃着李文姜眸光微動的一張臉,“也是這麼了熟於口?更何況,哪有夫人不敢去的地方?”

這個女人,在席上的一舉一動,晏清源悉數看在眼裡,她的一些傳聞逸事,也早打聽得明明白白,年紀不大,卻很會興風作浪的一個小婦人,之前晏慎爲滄州刺史時,家中有一單爲其講佛的沙門,甚得晏慎喜歡,李文姜不喜那沙門,吹了幾句枕邊風,竟惹得晏慎大怒,不問緣由,活活將沙門打死,箇中理由,晏清源有所耳聞,此刻涌上心間,面上的笑意更莫測了。

“大將軍,”李文姜眼波一轉,眼角睨他,“奉承也好,挖苦也好,我都是沒功夫聽的,因爲,我要回我夫君身邊去。”

夫君兩字咬得重,她略含譏諷地看着他。

晏清源含着笑,負起手來,目光在她身上輕薄地滾個不住:“夫人豔若丹霞,如此容貌,不知中尉到底是哪一點好,引得夫人不惜拆了元配,也要鳩佔鵲巢,擔惡名在所不惜?”

他似有若無靠過來,盯着那兩片薄薄的,嫣紅的脣,幾要貼上:“夫人的手段,恐怕也是無人能及。”

一提舊事,李文姜面上難看,往後退了兩步:“我不知別人,卻知道中尉比大將軍要好,他只愛我一個,大將軍,你說,就這一點,是不是要比很多男人都要強太多?”

“夫人,”晏清源很自然地就攬住了她的腰肢,手捏住下頜,迫她仰首看自己,李文姜不防他膽子是出奇的野,身子猛一緊,見晏清源笑品着自己,直入兩鬢的長眉,畫出來的一般,他臂力沉穩,今日又罕見地着了一身華服,瞧的李文姜有片刻暈眩,吃了一驚,忙移開視線,晏清源一隻手已堪堪攀上高聳的那一處,捏的她頓時痠軟下來,“你未試過,怎知中尉就比我好?”

衣裳不覺就鬆散開來,半邊渾圓白得晃眼,太陽也晃地跟着炫目,李文姜喘着,到底是婦人,知道他暗指什麼,一把按下他的手,桃花眼斜飛:

“他能娶我爲妻,難道跟着大將軍,大將軍會休了公主不成?”她身子敏感,男人碰不得,此刻忍着嬌吟推開晏清源,吃吃冷笑:

“你不敢呢!”

媚眼如絲,又有點不服輸的小野性,哪裡是什麼大家閨秀,晏慎怕就是這麼被纏住的罷?晏清源一笑,拽過李文姜:

“是麼?休妻我敢不敢,夫人恐怕一時難能知道,不過,眼下有件事,我敢不敢,夫人這就知道了。”他將她往竹林裡推搡,勾魂一樣,惹得心火燎原,李文姜略有驚慌:

“你,你要幹什麼?白日宣淫嗎?”

“夫人什麼都懂的啊?那就更好了。”晏清源雲淡風輕的,一時間倒也無後續動作,一個不留神,李文姜竟伸手在他臉上狠狠撓了一道,轉身就跑。

那抹風流婀娜身影,跑起來,也是相當的快,晏清源笑嗤一聲,並未去追,理了理衣裳,她這一下下手不輕,頰畔火辣辣的,晏清源輕拂了放在眼底一看,果然出了點血,擡步正要走,一朵珠花入目,想必是她方纔掙扎時掉的,晏清源俯身撿了起來,放入袖管,仍往前廳來了。

對李文姜而言,大白日裡,晏清源竟然敢就想這樣不明不白跟自己通、奸交、媾,她深知他爲人,不過一睡了之,越想越覺得奇恥大辱,卻還是邊跑邊理好衣裳,入廳時,稍作平復,不露痕跡地回到了晏慎身旁。

直到宴會散了,回到家中,各自換洗,要歇下了,李文姜才紅着眼,趴在晏慎懷中,哭哭啼啼將今日事告訴他:

“晏清源欺人太甚,妾中途去趟淨房,在他後院,竟想奸我,虧得我死命掙脫,才逃他魔掌!他今日不備箸,已是極力羞辱,又對我這般……”

小嬌妻哭個不住,晏慎早就惱了,聽得氣恨交加,一拳砸爛了眼前案頭,力氣大得駭人:“黃頜小兒欺我!大丈夫焉能受人如此折辱!”李文姜捂住胸口,垂這半日的淚,嗓子也啞了,咬牙恨恨的:

“想當初夫君兄弟四人,助他晏垂平四方,建大業,他一個懷朔小兵,能有今日,到底是依仗誰?若無渤海晏氏,誰認的他晏垂?他說自己也是渤海晏氏一支,不過攀附門第,到底祖上什麼東西,誰又能考證得清楚?妾看他早有動夫君的念頭,不好出面,才叫晏清源敢這樣屢屢欺辱夫君!”

晏慎聽得越發動氣,嘴角眉心攢起的細紋裡有無限的憤慨:“可惜我一門,大哥三弟俱不在矣!”

李文姜擦淨眼淚,面上冷冷的:“夫君還記得兄長是怎麼死的麼?”

晏慎的長兄,與西逃的皇帝交情頗深,無奈爲了整個家族考慮,只得倒向晏垂,皇帝惱他竟公然勸自己禪位於晏垂,不久便下命殺了晏慎的長兄。

天下皆知,晏慎的長兄,是爲皇帝所殺。

“夫君兄弟四人,並非一開始便追隨晏垂,且夫君一家,本也不是他部將,他也不會將你們視作心腹私人,依妾看,大兄同陛下先前走得如此近,陛下卻突然反目,多半是晏垂借陛下之手,從中漁利罷了,連陛下都被騙過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晏慎愣住,將這事思前想後,再聯想三弟後來事,替晏垂打下無數勝仗,有當世楚霸王之稱,最後一次戰役倘不是晏垂侄兒不肯開城門援救,也不會死於西邊賀賴之手。

如今,就剩下自己,膽小怕事遠離中樞的四弟,他赫赫渤海晏氏,轉眼間,已是凋零至此!

李文姜見晏慎面色白裡泛青,好半日都沉默,顯然憂思不已,再者,李文姜思及晏清河如今留鄴的事,忖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氣,掠了掠微亂的鬢髮:

“一旦開了春,鄴城是有好戲要唱的,大相國把晏清河也留了,人常說,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這個春天,鄴城也實在呆不住人。”

處境被李文靜剖析了這半日,晏慎本赴會歸來的倦意,一掃而空,腦子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目光投過去,顯然還是要李文姜說個主意,聽聽是否合心意。

李文姜撐起身子,換了滿臉正色,卻是一點畏懼也無,直截了當道:

“眼下之計,不如夫君自請外放,仍回滄州去,或是冀州更好,那裡纔是夫君這一門之根,何懼晏氏父子?妾早說過,割據一方,反客爲主,叫他丟荊棘叢裡去。”

晏慎這一支,本就是河北豪強,鄉里頗受愛戴,若是能回故土……外頭殘陽如血,鋪進來,燒得晏慎心頭鄉關之思頓起,凝視着窗櫺漸漸黯淡下去的天光,慢慢點了點頭。

鄴城雖大,消息照例走得飛快。侍中石騰被打,中尉晏慎赴宴不備箸,翌日一早,就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風言霧語,說的唾液紛飛。中樞上下,也是流言四起,晏清源聽聞了,也不過一笑置之,只對崔儼道開春便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更多時間花在了尚書檯,準備從青州開始檢戶,同吏治雙管齊下。

二郎既開府,徵辟屬官的事,晏清源本要他自己拿主意,晏清河卻不肯,一早拜會兄長,還爲這事請教。

書房裡無人,也不見那羅延身影,晏清河一邊出來,一邊招手喊來個丫鬟:“大將軍去了何處?”

丫鬟答道:“大將軍在別院習射。”

進入別院,一眼先瞧見了那靶心,再看兄長,着窄袖騎裝,目力正凝注一處,意到手到,射出去的這枝,正中靶心,每再射一箭,竟是劈開了前一枝的箭尾,一中再中,一旁那羅延似見慣了此景,只睜着兩隻眼睛幹看着。

晏清河以往聽聞兄長可射連珠箭,有百步穿楊之技,今日真的見了,那雙淡漠的眼睛裡,平靜如死水,死水深處,才微微起了些波瀾。

右手拇指上的玉諜,清澈如水,在主人天分與經年苦練的磨礪下,愈發溫潤,晏清河慢慢錯開目光,不再看了。

“阿兄。”晏清河啓口,那姿態,是那羅延平日豎着手站立回話的模樣,那羅延扭頭一看,笑着對晏清源說,“二公子來得可真早。”

可是再早,看那額頭的細汗,也知道晏清源已經練了許久。

晏清源目光還定在靶子上,不緊不慢的,脣角勾起淡笑:“二郎用過飯了麼?”

晏清河衝着他的背影點頭應聲,他不看自己沒關係,話總是能聽見的。

“我來,還是爲開府選屬官的事,阿兄精於用人,管吏部事多載,我人又不在鄴城,孰優孰劣,無從判別,懇請阿兄爲弟掌舵。”

晏清源將弓一放,取過手巾,揩了兩把,目光一觸,看晏清河身上穿着半新不舊的衣裳,一笑坐在了石凳上,先不接這話:

“怎麼,大過年的,偏撈出來這麼一件,開府還開寒酸了你?”

說的那羅延這才留心他打扮,一陣喟嘆,二公子穿鮮亮了顯得輕浮,穿素淨了人更黯淡,怎麼着,都覺得不是那麼合宜,哪裡像世子爺,穿什麼襯什麼,人總是壓衣裳三分。

“我回去換,阿兄,給弟擬個單子罷,我心底實在沒着落,開春事情若是辦砸了,”晏清河難得笑了笑,“大相國那裡,我怕他也拿環首刀打我。”

兩人幼時皆捱過父親那環首刀滋味,此刻,心照不宣笑起來,晏清源答應下來,可開府選官,涉及人事紛雜,遂先吩咐那羅延往吏部五曹的主官那裡去一趟,纔看着晏清河:

“你我年紀都輕,他們心底小瞧,也是人之常情,可我不能慣着他們這份常情,左僕射這個位置,鬆一鬆,你坐不穩的,該拿出魄力的時候,要豁的出去,這些話,想必大相國早說給你了,留你在鄴城,關乎的是自家,不用我說,你也清楚的。”

晏清河聽得出這番肺腑,靜候他囑咐完,告辭出來,想起今日是十一,眼見就到上元節,回到臨時落腳的宿處,帶着隨從,爲晏九雲的母親備禮去了。

等那羅延回來,晏清源在書房獨自坐了半晌,低首斟酌書寫,目光一會兒鎖的緊,一會兒又和顏悅色的,臨到用午飯,外頭進來個家僕,回稟道:

“李侍郎在東柏堂候着大將軍,問大將軍幾時過去?”

節日是註定過不安生的,那羅延替晏清源覺得煩亂,一擡頭,晏清源輕透口氣,把單子丟給那羅延:

“告訴二郎,中樞定會指派,幾個要緊的先徵辟過來用,回頭缺的,讓他自己也學着點用腦子。”

說着就起了身,將披風一裹,擡腳走了出去。

外頭日頭正好,晌晴的天,前頭晏清源的身影,是極分明的。

那羅延忙迭聲出來:“世子爺,世子爺,不在家裡用飯了麼?”心底卻氣李季舒個蠢貨,是不是他家飯早,自己用過了也不想別人?腦子裡卻又電光一閃,世子爺是想那個女人了罷?走這樣急!可不剛覺得李文姜也不錯嗎?一瞬間,一雙眼睛裡,掠過了無數情緒。

卻也無法,腦子裡亂糟糟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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