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極殿位於整個長安地勢最低的地方,還沒入冬,傍晚就冷颼颼的。燒了許多的炭盆,點了暖香,方纔將寒意驅趕出去。

沒有了太陽,陰沉沉的天上月亮也透不出來,烏黑烏黑的滿是壓抑。

李淵看着香爐裡的煙,緩緩升起,凝在半空滯住,上不去又落不下,結成一團。

嘆口氣,他搖搖頭。

“這算什麼事。”

“陛下,您得拿個辦法纔是。”陪在一旁的裴寂伸手按了按,低聲勸言。

李淵看他一眼,滿目愁容。

“裴三啊,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咯。”手一攤,苦笑。

“陛下,這事鬧下去可不行。”裴寂跟着也嘆息一聲。

李淵微微握拳,從圈椅裡起身,俯身湊近他。

“你說,如果我把二郎封到洛陽去,許他建天子旌旗如何?”他正色詢問。

“什麼?天子旌旗!”裴寂臉色悚然,瞪大眼看向李淵,隨即又察覺到自己這樣瞪着陛下很冒失,急忙又低下頭。

“怎麼?不妥嗎?”李淵眉一皺伸手朝他招了招,示意他不用避諱,有什麼說什麼。

裴寂這才擡起頭,小心翼翼看了看他。

“陛下,這事您和秦王說了沒?”

“還沒正式說過,但這個意思我曾經透露過。”李淵說道。

“那秦王對此有什麼意思?”

“看二郎的意思,他能接受。”

裴寂低下頭,抿了抿嘴,一副欲選豕的模樣。

“你說你說。”李淵心裡一急,催促道。

裴寂是他的心腹愛卿,是朋友多過於下屬,很多連自己親兒子都不能說的話反而能和這個貼心老部下說一說。現在這種情況,他真

是非常想聽聽局外人的意見,反正他是亂了,心亂了。

“陛下,你這樣做固然能保全秦王,保全太子,保全齊王。可。。。。。。”

“可什麼?”

“可保了這一時,保不了這一世呀。”裴寂面色爲難的說道。

“你說,說下去。”李淵皺皺眉,伸手點點示意他繼續說。

“陛下,一山容不得二虎,你現在的法子是把這兩隻老虎分開,一邊安一個,這是破國立家的不得已法子。這法子,能保一時,可

。。。。。。”裴寂面色一難,看着李淵。

李淵也看着他。

“可陛下。。。。。。您總有千秋萬代的日子,到那時,這國恐怕要破,家只怕也保不住吶。”裴寂長嘆口氣,搖搖頭。

李淵不語,深吸一口氣。

“你說的我也知道,可是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讓我怎麼辦?”

“陛下,我裴三今天是仗着您的恩寵,斗膽進言,趁着如今國未破家還在的時候,您就做個決斷吧。”裴寂拱手朝李淵深深做了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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揖。

“可是。。。。。。”

“陛下,太子和秦王都是您的兒子,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您心裡比誰都清楚。如果現在破國立家,將來您千秋萬代之時,就是我大唐

兵戈再起之日吶。”

“到時候,陛下您的這幾個兒子,也是保不住的。不光保不住他們,連帶着他們的兒子,您的孫子,還有大唐的千萬子民都要跟着

再受一次戰亂之苦。萬一到時候再起點什麼亂子,陛下,天下堪危,大唐堪危,江山社稷都堪危吶。”裴寂磕頭頓首,哭泣說道。

“唉!這些寶貝啊!”李淵仰頭閉眼長嘆,拳頭重重一捶扶手。

“陛下,您得下一個決斷呀。”

“決斷?”李淵低下頭,看着他。

“沒錯,不得不決斷了。”裴寂擡起頭也看着他。

李淵腦子裡浮現往日的一幕幕,這幾個孩子是太穆皇后留給他的寶貝,都是他心頭最疼愛的孩子。大唐能夠有今天的局面,都離不

開這三個好兒子的幫襯。尤其是老大和老二,一個在內一個在外,是自己的兩隻翅膀,架着李唐王朝一飛沖天。

如今要自己親手卸掉其中一隻,這份痛楚別人根本無法體會。

可是正因爲他是站在皇帝這個位置上,他也比別人更加清楚,卸掉一隻勢在必行。

破國立家,這只是他一廂情願而已。

這個國不能破,這個家還得立。他不得不有一個決斷。

可是,總得讓他再想想,用最少的犧牲換的最大的效益。

可是廢大郎,他不能。廢二郎,只怕二郎未必肯,大郎也未必信。二郎啊二郎,你的能耐太大了,大到別人根本就容不下你的存在

可剛建國就廢這樣功勞碩大的親王,一時也說不過去。

唉,這事難吶。

“裴三,得從長計議。”他握住裴寂的手,重重一拍。

裴寂不語,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從長計議,這一句話固然透露出陛下對秦王的眷戀和憐愛,但卻也說明了一個不爭的事實。在陛下的心目中,終究是不會再考慮廢

太子的。

陛下只是還想保全秦王,但絕對不會再讓秦王威脅到太子。

不過陛下心中畢竟還有眷戀,這事他回去以後恐怕也得和太子殿下從長計議一番才行,得給陛下再下點猛料吶。

結果這猛料還沒被□們找到,老天爺卻直接送了兩個超級大禮包過來。

第一個大禮包是武德九年六月打秋風的老朋友突厥頡利可汗又來了,事不大,人來的也不多,就是帶了近一萬人來弄點外快。

但東宮立刻趁機上了摺子提議讓齊王李元吉掛帥領兵出征,李淵沒怎麼考慮就同意了,同時還准許了一些大臣的建議,讓尉遲敬德

,侯君集,程知節還有秦叔寶等天策府的武將跟着一起去,六月底就出發。

第二個大禮包是,丁已,太白經天。

所謂太白經天,就是大白天的能在天上看到太白星。

天現異相,必然有所警示。至於警示什麼,就是太史令的職責所在。於是當夜,太史令傅奕就寫了密奏稟告李淵,這一次的太白經

天究竟意味着什麼。

李淵拿到密奏以後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變,將手裡的紙揉成一團,他擡起胳膊要扔出去但又停住。

最後思前想後一番,還是將這密奏燒了,什麼也沒說。

但似乎老天爺和他過不去,六月己未,太白再一次經天。

和上次一樣,太史令傅奕的密奏很快又來了。這一次,李淵沒有打開,而是看着密奏許久許久,最後傳令讓秦王李世民來太極殿見

他。

長安的街頭巷尾對太白經天也議論紛紛,天現異相,總是讓人覺得一種莫名害怕,不知道會出什麼大事。

長安說什麼的都有,但說的最多的是兵戈凶事。

老百姓最怕打仗,人心惶惶。

李淵傳李世民進宮,這在天策府裡激起不小的震動。

看着來送敕令的內侍,李世民心緒萬千。

東宮毒酒事件最後不了了之,這一現象已經讓他和天策府裡的每一個人都清楚明白的瞭解到,陛下的心確實已經完完全全的偏到了

太子一邊。想要靠陛下扳倒太子,除非太子真的拿刀殺進太極宮去,否則,陛下絕對不會廢太子。而至於了無希望了的他們,是生是死

現在只在陛下一念之間。

東宮那邊是絕對希望他們死,也必然在千方百計的要他們死,動手不會超過年底。以前東宮還會顧忌到陛下,現在陛下的態度如此

明確,只怕他們已經等不及下手。

而原本指望陛下封秦王去洛陽這一招也沒戲了,他們已經安排了人上摺子建議陛下讓親王們之國,但陛下對此毫無表態,充耳不聞

看來陛下是打算在長安把這事解決了。

看來看去,被解決的也只有是他們天策府。

上個月,東宮上了摺子,建議朝廷招賢納良,提議了一些人。其中就有房玄齡和杜如晦,說他們是經世濟民的棟樑之才。陛下很快

就準了,同時還準了尉遲敬德和侯君集等一批天策府武將的任命。明面上看是一個個都封官入朝,似乎是褒獎。其實呢?都是些閒職,

重點是將這些人調離天策府,和秦王分開。

大唐武德律清楚明白的規定着,親王和朝臣不得私交,如果私交視同於謀反。

這一招十分厲害,李世民沒有了這些左膀右臂,實力必然會大大減弱。如果其中任何一人按耐不住,大家攪和在一起,正好落人口

實,到時候只要拿着這一條東宮想做掉誰就做掉誰。

一時間,天策府裡頓時門可羅雀,再也沒有往日的忙碌。大家都人人自危,劃清界限,但求自保。

李世民從沒有這樣覺得憋屈過。

這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

生龍活虎的自己被一條條緊密的絲線困住,一層層纏繞,越繞越緊,越繞越多。他被孤立起來,被隔絕起來,手腳被束縛住,什麼

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

一擡頭就能看到東宮的刀架在自己頭頂上,明晃晃寒氣逼人。

死,他不怕。

可就這麼憋屈死,他真受不了。

但既便如此,他還是心裡有一線希望。

所謂虎毒不食子,父皇總真的不至於要他死吧?

當初大哥在仁智宮,父皇說把大哥降爲蜀王,送到貧瘠的蜀地圈起來。大不了自己就落得這個下場,自己釀的苦酒自己喝。

父皇啊父皇,兒臣這一身骨血都是父皇和母后賜予的,如今就交到父皇手裡,任憑處置吧。

他深吸口氣,仰起頭,挺直背。

“好,我這就進宮面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