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花謝,綠水瀾。

當東宮承恩殿後院那一池的荷花開遍,隨風搖曳之時,大唐太子李建成終於從河北班師回朝了。

宗室朝堂上下已經從陛下李淵日益焦急,翹首以待,喜氣洋洋的神色上清楚明白的察覺到,秦王沒戲了,太子的位置穩如泰山。

李建成前腳剛到長安,文武百官們後腳就差點把東宮的門檻給踩斷了。

大唐律法明文規定,親王不得於朝官有私交。李建成也知道這裡邊的利害關係,於是推說自己路途疲憊,閉門謝客。

誰來都不見。

相對於東宮的熱鬧,月華門日華門那邊則冷清多了。

自己武德殿比不得東宮,沒有活水池子不說,連冰窖也沒有。要用冰了,需得到大內的窖子裡去拉。

不過二哥的承乾殿也半斤八兩,熱得跟蒸籠似的,還不如他的武德殿呢。

吐出口氣,懶洋洋擡起手。

滴溜溜的水聲,銀質的酒杯裡倒上八分的水酒。

他擡起頭,看到青衫薄衣,半蹲着爲他斟酒的李世民。

“二哥,來了。”慢吞吞舉舉酒杯,算是打過招呼了。

“嗯,來了。”李世民應了一聲,把手裡的酒壺往身邊矮案上一放,從他手裡一把提溜走那杯水酒,脖子一仰,一口喝下。

“好酒,這天也太熱了。”喝完了,呼出一口氣,一屁股席地而坐。

李元吉哼笑一聲,懶散得在地板上攤開四肢,嘆口氣。

李世民瞥他一眼,拿起一旁的酒壺自斟自飲。

“剛纔散了朝,父皇詔我入內議事。。”

“出了什麼事?”李元吉一個打挺從地板上坐起。

“河北和輔公佑不是都了結了?”

“高開道引了二萬突厥騎兵犯我幽州。”李世民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杯子裡的薄酒。

“又要打仗?”李元吉眉皺了皺。

這大哥前腳剛回來,二哥後腳就又出征。他覺得自己的生活似乎就夾雜在這兩個哥哥的輪番交替之間。

李世民點點頭。

“父皇授我江州道行軍元帥,駐守幷州。”

“什麼時候出發?”

“三天後。”李世民伸手撫了撫臉頰,緩緩說道。

李元吉看着他一時不語。

“怎麼?”李世民被他看得奇怪,笑着問道。

“我以爲父皇不會再讓你統兵出征。”他抿了抿嘴,低語一句。

李世民聽完哈哈大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將人攬過來用三個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將臉拗向自己。

“蠢貨。”似責罵又似調笑,輕飄飄懶洋洋低罵一句。

手裡酒杯遞過去,輕輕抵在他略微豐厚的嘴脣邊。

李元吉沒有動彈,只是微微張開嘴脣,任他將那喝剩下的半杯薄酒倒進自己嘴裡。

喉結一動,一股涼意纏綿落肚。

李世民輕笑一聲,用拇指拭去他嘴角的一絲殘酒,伸到自己脣邊舔了舔。

“大哥從河北迴來了,可李世績和李靖還在河北對付輔公佑。如今高開道帶着突厥人在幽州搗亂,不派我去,難道還讓大哥去?”

李元吉不語,只是斂下眼皮,頭微微一低。

李世民手裡略微一用勁,將他臉挑起。

“怎麼?說起大哥,你心裡又不是滋味了?”

“沒有的事,你別亂扯。”伸手推他一把,李元吉懊惱的別開頭。

“大哥走了,你也不是滋味,回來了,你依然不是滋味。反正事情和他有關,你就拿放不下。我這邊也要出征,怎麼就不見你也來個拿放不下?”李世民卻不由他,一把將他臉拗過來,瞪他一眼。

“你有完沒完?”李元吉越發惱怒,用雙臂去擱他。

“沒完,這事沒得完。”李世民一把將他壓倒在低,制住手腳。

“你以爲父皇不信任我,就必然不會再派我出征領兵,你的太子哥哥就牢靠安穩了。別傻了,父皇這次派我出征,是因爲除我外無人可派。對付突厥那幫子強盜土匪,除了我朝裡還能有誰?總不至於你讓父皇真的派大哥去?你捨得?”他慢條斯理輕描淡寫的說道,末了用腰頂一下。

李元吉皺皺眉頭,翻起眼皮瞪他一眼。

“說就說,二哥你別老這樣。”

“這樣?哪樣?”聽到他嫌,李世民還來勁了,又頂他一下。

李元吉的臉色頓時難看,可又不敢再激他。二哥可是最不能激的,越激越來勁。索性攤開手腳放棄抵抗,隨便了。反正又不是沒做過比這更那樣的事。

誰怕誰呢。

見他不反抗了,李世民也覺得沒勁,於是壓制着的腿腳一鬆,手肘一曲,伏在他身上,側着頭嘆口氣。

“說你蠢你就是蠢。連你都知道提防我手裡有兵,更何況父皇。我這次出征,隨行的副元帥是趙君王李恭孝,這可是父皇的親信。還有一個是東宮車騎將軍薛萬徹,大哥的親信。”他緩緩伸起手,翻了翻,擺了擺,慢悠悠說道。

“這一左一右放在我身邊,你說,是爲了什麼?”

李元吉不語,只是看着他,目光裡的戒備褪去,浮上一絲複雜的情緒。

李世民不以爲然哼笑一聲,擡起的手掌落下,輕拍了拍他的臉頰。

“放心吧,你的二哥鬥不過你的大哥,父皇幫他提防着我呢。”

“二哥。。。。。。”他低喃一聲。

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脣。

“別說,說了我也不信。這種沒底的違心話,說給我聽也沒意思。”李世民笑笑。

“只要你記得答應過我的事就行。往後,這大唐天下是你大哥的,可這兄弟情意,得是我的。”

李元吉擡起手一把握住他抵在自己脣邊的手,看着他,雙脣一動。

這一動,那抵着的手指便陷進他雙脣裡。

對面的雙眸一下幽暗。

“二哥。。。。。。”他含糊喚了一聲。

李世民不語,不自覺的屏息,手指陷落更深。

李元吉也不再說話,目光飄忽移開,眼皮斂下,微微點了點頭。

吐出屏在胸口的那團氣息,李世民低下頭。

“二哥,別,有人。”李元吉一把抵住他緩緩落下的額頭,含糊急促說道。

哼一聲,別頭左右看看。

偏殿裡除了門口伺候着垂手躬立的兩個小內侍,別無他人。

自己一個打挺跳起,將李元吉也一併拽起,然後不由分說得提溜着他的領口往內殿裡拽。

李元吉腳步踉蹌的跟着,倒也沒掙扎沒抱怨。

嘭一下將手裡一百四十多斤甩到榻上,李世民一邊解衣釦一邊蹬蹬踢了兩下腳,卻甩不掉纏綿在腳上的那兩隻粉底玄稠面便鞋。

李元吉在榻上被甩的屁股疼,噝了一聲,伸手揉揉自己屁股。擡頭看到他被兩隻鞋子戲弄,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麼?”李世民豎起眉瞪眼低喝。

“二嫂手藝好,這鞋子挺合腳。”李元吉調侃他。

然後自己懶洋洋手指一挑,腳上的鞋子啪嗒掉落。

李世民惱恨跺了跺腳,敞着半拉衣領用手拽下腳上的鞋子,扔在地上。

“少得意,待會由得你受。”伸手指指他,低聲喝罵。

“落在你二哥手裡,我還不是早死早超生。”李元吉往榻上一挺,懶散說道。

李世民扯了單衣欺上去,一把將人壓住,低頭湊過去親他嘴脣。

“二哥你真急。”李元吉沒反抗,只是抱怨一句。

“當然急,三天後我就得巴巴得曬着日頭趕到幷州去,那地方鳥不拉屎雞不下蛋,什麼時候能回來也不知道。”李世民一邊親一邊咒罵,手扯着他的單衣。

“二哥你別亂扯,這是淑形剛給我新做的。扯壞了你沒地賠。”李元吉把單衣從他手裡扯回來,然後自己解釦子。

“不過兩萬多的騎兵而已,我大唐秦王去了還不馬到成功。”

李世民側躺在一邊,聽他這麼一說,眉梢一挑。

“難得聽到醜八怪誇二哥。”

李元吉將單衣脫了,小心仔細的擺在旁邊的案上,回頭看他一眼。

李世民一笑,伸手將他拽過來。

“醜八怪,說實在的,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可別太想我了。”嬉皮笑臉壓上去,他開始扯他褲子。

“二哥,褲子也是淑形剛給我新做的。”李元吉忍不住提醒他。

“好了,你得意了是不是?”李世民喝一聲,一腳將他踢出去。

“你脫光了再來。”他氣呼呼罵道。

李元吉咕嚕滾下榻,屁股又在地板上一頓。

疼,爬起來揉了揉,將自己脫光了,卻不動。

矮榻上李世民氣呼呼瞪着他,見他不動,眉毛抖了抖,氣就往上涌。

“你有完沒完,給我過來。站在哪裡發什麼呆?怕我吃了你不成?皮糙肉厚得誰咬的動。”彈跳起,啪一聲跳下矮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罵罵咧咧。

“我怕二哥你再給我一腳。”李元吉慢條斯理回答。

李世民心裡一團窩火。

倒了黴了,自己怎麼就看上這麼個東西。

“你再囉嗦我就把你從武德殿踢到日華門外面去。”咬牙切齒哼哼一聲,他將人扯到榻前推倒,撲上去壓住。

“盡氣我。”

“二哥你真不講理,明明是你踢我的先。”

“那也是你氣我。好了閉嘴吧,囉嗦。”

“唔。”

內殿裡架這屏風,外面的熱風進不來。陽光透過半透明繃緊的絲綢,變得曖昧不明,光影斑駁。

牀榻上人影糾纏,偶爾粘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偶爾稍稍分開,方纔覺得原來是兩個人。但還未辨清彼此身形,斑駁流離之中,又搖散了混在一起無法分辨。

幾聲輕笑,幾句喝斥低罵,也聽不真道不明。

外殿裡,大門敞開着,院子裡一陣風撲進來。

桌案上的銀盃晃了晃,叮噹一聲,磕一下銀壺跌倒。

滴溜溜轉了半圈,杯子裡的一點殘酒灑落,滴答滴答的流淌。

風又是一陣撲,將桌案上那隻銀酒杯來回的搖擺幾下,然後滾落在地上。

咕嚕嚕一陣響動。

殿門外伺候着的小內侍低眉順眼,忐忑不安的往裡瞥了一眼。

空蕩蕩沒有半個人。

撩起衣襬,擡腳想進去拾起杯子。

對面那個小內侍朝他一擺手。

恍然大悟,收回腳,放下衣襬,照舊低頭躬身,在殿門外當木頭。

光陰流轉,日頭微微的偏移一下。亂撲的風漸漸息了,樹不搖,草不動。地板上那隻亂轉的酒杯也停住,灑落的殘酒消弭在空氣裡,除了一攤殘漬在尋不到半滴。

空氣中瀰漫着薄薄的酒味,一點甜一點醉。

“來人,備熱水,我和秦王出了汗要擦一把。”內殿裡傳來一聲喊。

外面兩塊一動不動的木頭渾身一抖,活過來。

“是,奴婢立刻去準備。”顫巍巍應一聲,然後忙不迭的跑去辦事。

吹不進風的內殿裡依然光陰斑駁,原本黏膩在一起的兩團身影略微分開一些,不緊不慢得喘着氣。

李世民眯着眼,一手半摟着李元吉的肩,另一隻手則慢條斯理得在他背上抹着。

手心,手背,一根根手指,將沾染上的氣息抹乾淨。

李元吉不說話,只是回頭看他一眼。

他咧嘴一笑,擺擺手,讓他自己看上面沾着的東西。

李元吉迴轉頭,臉紅了紅。

他一回頭,李世民又繼續抹自己的手,好似上面沾了許多不乾淨的東西,非得這麼來來回回一遍遍的抹才能抹乾淨。

“等這次回來了,我要上奏父皇,讓我之國。”手指順着他的背脊慢慢往下摸,灼熱的指腹滑過脊椎上的每一個凸起。

李元吉微微顫抖一下,忍不住挺了挺背脊,屁股連帶着的緊了一緊。

“嗯?二哥你。。。。。。嗚。”問到一半,他悶哼了一聲,手不由抓了一把肩頭攬着的胳膊。

身後的人喘息一下,按住他的屁股,將自己抽出。

“這長安,我是沒法待了。”他閉着眼喘息,吐出一句。

“爲什麼?”李元吉轉身喝問。

“這天下的仗已經差不多都打完了,打完了仗,父皇必然要收回我們手裡的兵權。父皇不信任我,大哥也容不下我,我留在長安沒有好日子過,倒不如之國去秦地,天高皇帝遠,大家都安省。”他微微撩開眼皮,低聲說道。

“那我怎麼辦?”李元吉驚愕,翻轉身瞪着他,衝口而出問道。

李世民眼皮撩起,看着他咧嘴一笑。

“怎麼這副臉?怕我丟下你不要了?”

“不是這個意思。”李元吉懊惱別開頭。心裡卻沒來由的一陣慌亂。

大哥不理他,二哥說要走,那他怎麼辦?

“怕什麼。你也可以之國,山東可是好地方,崇山峻嶺,遍地良田。你愛打獵就打獵,愛泡女人泡女人,比長安自由舒坦多了。到時候我去山東看你,你到秦地看我,咱們天高皇帝遠,愛咋咋地。”李世民將他攬到懷裡,捶他肩膀一下,笑眯眯說道。

李元吉不說話。

二哥這個建議他也有點心動。

長安越來越沒意思了,大哥已經和自己斷絕來往,父皇雖然待他不錯,可到底也不是最貼心的。倒不如之國去,離得遠了,見不着也能死心。

見他不說話,李世民低頭打量他神色,捕捉到一絲心動之意,嘴角一抹淺笑。

“你我都走了,大哥也好安心做他的太子,父皇身邊有大哥盡孝,足夠了。我們,還是做個閒散的親王,過幾天享福的好日子。大唐的將來,託付給大哥,不必擔心。”他在他耳邊勸誘。

“父皇。。。。。。會同意嗎?”

“父皇?說不好。不過我想大哥會勸父皇的。”

“二哥。。。。。。這樣,真的就是平息一切?”

“不然還能怎樣?既然待在一起要起爭端,不如大家彼此分開了,省心。大哥不放心我,我不放心大哥,長安容不下二虎,難道你想我們兄弟鬧得不可開交?你以爲我就是心甘情願離開長安,那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可這一走。。。。。。何日能再回?沒有敕令,藩王不得入京。”

“原來你還是放不下,罷了罷了,我自己一個人走,你就留在長安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麼?留在長安好陪着他?我說醜八怪,別忘了你答應過的。我走,你也走。你可是我的了。”

“二哥,我知道。”

“知道就少囉嗦。等着,我沒幾個月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們一起和父皇說去。你可別扯我後腿。”

“曉得了,可是。。。。。。淑形會不會不高興離開長安?”

“我說醜八怪,她是你老婆,你還是不是男人,連自己老婆都搞不定。”

“我又不是你,我見不得淑形生氣,她一生氣我心裡就難受。”

“酒色之徒,你就這點出息。你搞不定我讓你二嫂來幫你搞定,真是麻煩多多。”

裡面兩人你拉我扯的聊着,外面小內侍哆哆嗦嗦湊過來,在屏風外面跪了。

“啓稟齊王殿下,秦王殿下,熱水已經備好了。”

裡面的低語停住,然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侯着。”裡面飄出一句。

“是。”內侍伏跪應道。

不多時,披着單衣散着頭髮光着腳走出一人。

“進來伺候吧。”手一揮,讓他們進來。

絲毫不敢擡頭,小內侍應了一聲,爬起來躬着背朝外面招呼。

“把水擡進來伺候。”

得了令,外面擡着熱水,捧着油紙,託着換洗衣服的宮人內侍們這才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