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會客室後,夏文傑在監獄裡沒有多做耽擱,和格格返回稽覈分局。
現在除了管戴和幾名已經退休的老警察之外,其餘那些參與過這個案子的警察都已被帶到稽覈分局,他們的年齡皆已不小,警銜也不低,可以說都是市局乃至各分局的中堅力量。
夏文傑回到分局後,先是召集全處人員開會,將整個案件向他們講述一遍,然後安排衆人去對那些警察進行分開審理。
稽覈分局正規的審訊室都差不多是同一個格局,四周有軟牆,相對的兩個牆角有兩隻攝像頭,中間擺放的是一張形狀怪異但又不失圓滑和現代感的塑料長桌,兩側還有兩張塑料椅子,總而言之,在審訊室裡找不到一樣堅硬之物,也沒有棱棱角角的地方,被訊問的人想突然做出攻擊或者自殘也是沒有可能的。
審訊室一。
歐陽馳看着對面的警官甲,問道:“十五年前,也就是九八年年底的那起連續搶劫案,你還記得嗎?”
“記得。”警官甲點頭應道。
“說說你們當初是怎麼抓到的歹徒。”歐陽馳雙臂環繞,身子向後一仰,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
審訊室二。
警官乙看着對面的周遠洋和李闊,回答道:“當時我們是通過受害人被搶走的那兩臺傳呼機找到的歹徒。”見周遠洋和李闊年歲都不大,生怕他倆聽不明白,還特意補充道:“就是bp機,以前很流行那個東西。”
“不過……”李闊皺着眉頭問道:“在丁勇、丁義兩兄弟被你們抓住的時候他們已經解釋了,那兩臺傳呼機是他們從另外一個人手裡買來的,你們怎麼能認定他倆就是歹徒呢?”
審訊室三。
警官丙正色回道:“買來的?怎麼就那麼巧,不是張三買,不是李四買,偏偏是他兩買了呢?我們當時有對丁勇丁義的家庭背景做過詳細的調查,丁勇、丁義是山東商河人,初中輟學,然後一直遊手好閒,在當地是有名的無賴混混,後來因爲打架傷了人才逃到d市,但是在d市他倆一直沒有找到固定的工作,也沒有任何的收入,他們是哪來的錢生活,又哪來的錢去買傳呼機?而且我們在他們的臨時住處還找到了匕首、斧頭等等的作案工具,所以我們有十足的理由懷疑丁勇丁義兄弟是此案的真兇。”
“你們這些所謂的證據有經過受害人的證實嗎?受害人有對丁勇丁義做出指證嗎?”柯衛煌眉頭深鎖地問道。
“兄弟,我說你們要查這個案子,對案情也得有最起碼的瞭解吧!”警官丙哼笑一聲,雙手****褲兜裡,翹着二郎腿說道:“丁勇丁義作案的時候都是選擇在半夜凌晨,選擇作案的地點都是在沒有路燈的小巷、小衚衕裡,當時的情況本就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再加上極度的緊張和恐懼,受害人就更加記不清楚兇徒具體的長相了,還有,受害人都是女性,心理受到那麼大的創傷,我們怎麼還能硬逼着她們去指認兇手呢……”
柯衛煌懶得聽這些廢話連翩的誇誇其談,他幫對方總結道:“說來說去,你的意思就是,當時你們沒有讓受害人去指認歹徒,或者說你們找了受害人,但受害人沒有認定丁勇丁義就是歹徒,我說的對嗎?”
審訊室四。
警官丁聳聳肩,說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帶受害人去指認丁勇丁義的是管局,只是後來我聽同事說指認的過程並不順利,有些受害人死活不肯來,而來的受害人又記不大清楚歹徒的模樣了,如果穿上相同的衣服或者還能辨認得出來,但都過去那麼多天了,丁勇丁義肯定早把行兇時穿過的衣服扔掉了。”
嚴拜和林輝互相看了一眼,皆在心裡暗歎口氣。審了這麼久,問了這麼多,可當時警方手上所能算是犯罪證據的就只有那兩臺傳呼機而已,而且丁勇丁義也都解釋過了,那是他二人從別人手裡找上買來的。
只憑這麼兩件證物,充其量可以認定丁勇丁義有犯罪嫌疑,還遠遠不能確定他倆就是罪犯。
嚴拜幽幽說道:“丁勇、丁義已經提出一條很重要的線索了,兩臺傳呼機是從別人手上買來的,你們沒有抓住這條線,去查那個賣傳呼機的人嗎?”
審訊室五。
警官戊苦笑着說道:“那根本就不現實,因爲那個人很可能是丁勇丁義編出來的子烏虛有的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再者說,你知不知道當時有多少人在販賣二手傳呼機的?整個d市,沒有五千也得有兩三千人,要我們一個個的去查、去問、去審,哪得查到什麼時候?我們當時也沒有那麼多的警力,還有,要知道這個案子可是見了報的,市局只給我們五天的破案時間,在限定時間內破不了案,從局長到警員,大家都得挨處分!”
孔天明冷笑一聲,說道:“所以你們就屈打成招,摁下了丁勇丁義,拿他倆當替罪羔羊?”
“這怎麼能算是屈打成招?丁勇丁義又怎麼能算是替罪羔羊?根據他二人以前的品行,還有在他們身上查出來的證物,我們有足夠的理由認定他倆就是此案的兇徒!”警官戊腦袋高高揚起,信誓旦旦地說道。
“你們只是警察,並不是法官,認定一個人有沒有犯罪,那也不是你們的職責!現在,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們當時在審問的時候有沒有動刑?”孔天明一字一頓地問道。
審訊室六。
霍常青點點頭,說道:“我早就說過了,對付那些頑固的犯罪分子,用刑是避免不了的事,你不打他他也不開口啊!他不招供,我們又拿什麼去檢察員指控他?所以不管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我都可以負責任的說,我們當時做得沒錯。”
盧學文問道:“你們一共審了三天?”
“是的。”
王英接話道:“也用刑了三天?”
“我當了這麼多年警察,就沒見過骨頭這麼硬的,如果不是軟磨硬泡了三天,恐怕當時就算打死他倆,他倆到最後都不承認呢!”霍常青搖頭說道。
稍頓,他又補充道:“我知道,對嫌疑人用刑的是不對的,但在那個時候,十五年前,這可不是個案啊,大家在審訊的時候都是這麼幹的,不是我個人或我們分局自己這麼幹,而是全國的警察都這麼幹,如果你們稽覈要翻舊帳,那可不能單單查我或我們分局,應該把全國的警察都查一遍才行嘛。”
盧學文和王英互相看了看,雙雙站起身形,說道:“該問的我們都已經問完了,就這樣吧!”
“哎,我說兩位稽覈同志,你們什麼時候能放我回去啊?我還得回局裡上班呢!”
盧學文、王英忍不住笑了一聲,你還想回去上班?估計以後你都不用再回去了。
他二人心裡是這麼想的,嘴上並沒有多說什麼,隨口應付道:“你等消息吧!”說完話,二人雙雙走出審訊室。
可以說被帶到稽覈分局的那些警察,沒有一個人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也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樁案子很有可能是樁冤假錯案,更沒有一個人感到良心不安,這纔是讓身在中控室裡的夏文傑感到最可怕的地方。
通過中控室的即時監控,夏文傑對各審訊室的情況都瞭解得一清二楚,可以說在整件案子中警方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就是先入爲主。
由於丁勇丁義以前品行不良,又是因打架傷人逃到的d市,就認定了他兄弟二人有前科有犯罪傾向,再加上那兩臺要命的傳呼機,結果警方自己就先入爲主的把這個案子給定死了,一口咬住丁勇丁義這兩兄弟,硬是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把罪名扣在他倆的頭上。
“處長,根據這些警察的交代,有個很重要的細節,當時負責帶被害人指認歹徒的是管戴,而那時被害人根本就沒能指認出丁勇丁義兩兄弟,加上管戴又是此案的負責人,在這樁錯案上,他應當負有直接責任。處長,我們現在可以再把他帶回分局了吧。”柯衛煌幽幽說道。
夏文傑看看手錶,冷笑着說道:“時間不早,等明天一早我們再請管局長繼續來我們分局做客!”
衆人紛紛點頭應了一聲。
現在夏文傑反倒不着急了,隨着越來越深入此案,其線路已經越來越清晰,這明顯就是一樁屈打成招的冤假錯案,縱然管戴再狡猾,再能狡辯,但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他又能說什麼呢?
他相信管戴現在已經聽聞了這件事,他也相信管戴一定知道此案當中的漏洞、知道他自己在其中所犯下的過錯,夏文傑現在很想看看管戴到底採用什麼手段來應對這件事。
俗話說得好,狗急跳牆,現在的管戴應該已經被自己逼到了絕路,他到底是君子還是小人,也就看他當下的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