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維谷

進退維谷

上都某個酒肆,平日裡竟是些聽曲的食客,今天台上小曲兒彈得歡樂,臺下卻鮮有人叫好,都是圍坐一桌,認識的不認識都來差一嘴。

“唉,我聽說啊,這丞相被撤職,那是因爲勾搭了宮中的娘娘——”

“那曹大人向來是公正廉明不近女色,怎麼會?再說陛下也不是善主兒,後宮又不是妓院,娘娘又不是——那啥——說上就上的?”

“這就不懂了吧——”一個人臉上貼着一狗皮膏藥,搖頭晃腦的說,“那曹大人勾搭的不是小秀女,而是頂上面頂上面的大人物——”

“什麼大人物?”

“莫非是嬪妃?”

“貴妃不成!”

“萬歲爺當太子的時候的太子妃,後來廢到後宮,出了一檔子事,人沒了——”那狗皮膏藥說的半真半假讓人將信將疑,卻是一堆人圍着聽,“說是那個什麼玉將軍殺的,狗屁!那是陛下和曹大人的計策!把這雪妃娘娘偷運出宮藏在了曹大人的別院,那是陛下拉攏曹大人的大禮!”

“喲——把自己女人都送出去了——這萬歲爺,真有點——”

“小點聲,那萬歲爺在西邊打着,可是上都還是他的地盤不是?你們以爲現在掌權的司督大人那是什麼人?那是大有來頭的!說是——”狗皮膏藥壓低了聲音,“那是萬歲爺的哥哥,流落民間的王爺——”

“就是先前在靖南王府走動的?”一個略知一二的也湊上來,“我說麼,他一個小侍衛怎麼會太后指婚,升的嗖嗖快?!原來是先皇的種!”

“陛下這一回出征,那是很危險的!”狗皮膏藥扮神裝鬼的,“山那邊有好幾萬的萬城國的軍隊,山上有靖南王的四千的散兵,山腳下有投敵的二千精兵,那是苓老將軍帶出來的,南邊還有不知什麼來頭的天兵,據說,南邊問題大着呢,連主帥左將軍都不見了蹤影——”

一桌人都慌了,“怎了?要亂了?上都不會打起來吧!”

“別慌!要麼說萬歲爺高杆,走之前把大權交給了自己的哥哥,那一家人,當然放心,再說這司督大人,能力好的很,上戰場,入朝堂,毫不含糊,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各位——陛下真有個什麼——那也有人接手不是?”

“不會吧?萬歲爺不是還有個兒子?”

“你知道什麼啊!那皇后早就被冷落了,那皇太子是誰的兒子都說不清楚,加上那靖南王作亂,能留個靖南王的外孫當太子?要不是早有打算,陛下怎麼會留下那詔書——”

“詔書?印着龍印的那種?”

“那是自然!你以爲司督說做主就做主麼?朝中大臣也得服氣不是?”

….

….

酒足飯飽,這桌客人散了,各自又把這聽來的閒話添油加醋的傳給別人。

那狗皮膏藥出了酒肆,馬上收斂起那一副玩笑的嘴臉,閃入小巷,一摘膏藥,卻是露出一個天字。

上都內外,天都上下,這樣的人,不下千個。

龍嘯桐出兵討伐靖南王殘黨時一個月,宮中政變,丞相被廢,倉皇出逃,不見蹤影。原被刺傷在家養傷的司督青衣接到龍旨,走馬上任,掌握了朝堂後宮的實權。

那一天,正是龍嘯桐和苓老將軍二千精兵拉開戰線開始敵對狀態的日子。

那一天,玉家軍已經三次小勝,一路挺進向落鳳坡的日子。

那一天。

“陛下,上都——”

“對方兩千精兵已經整裝待發!就算上都宮變了!你也給我先衝上這一邊!”龍嘯桐一句話把柳長風拍了回來,“苓兒呢?這個時候她去了哪裡?”

“回陛下,苓兒她——”

“我在。”

龍嘯桐一回頭,卻是看見一個士兵打扮的苓兒,當下愣在那裡。“叫你說服苓老將軍的部下,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你不是想上戰場去吧!”

“陛下不愧是陛下,苓兒想什麼你都知道。”

“你瘋了麼?”龍嘯桐擺擺手,“柳長風,你把她帶下去叫兩個士兵看好她,淨給我添亂——”

“陛下,歸璇能做到的,我也能,哦,不,應該說是,白玉鸞能做到的,我也能。”

龍嘯桐和柳長風當下都愣了,柳長風看了看這隻有三個人的帳篷,“我出去守着。”

龍嘯桐看着毫無懼色的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你是誰的人?”

“我是陛下的人。”

“你被利用了,苓兒,告訴我誰指示你這麼做的?”

“沒人指使我。”

“混蛋!”龍嘯桐一拳砸在案上,“我沒有功夫和你廢話!我帳外,是一萬將士的生命,對面,是你爺爺兩千將士的信仰,這是鮮血,不是胭脂!這是真刀真槍的戰爭!不是勾心鬥角的百花會八仙會!你若想說,那就快說!你若犯渾,自便!”

龍嘯桐撂下重話,拂袖而去,衝出帳篷柳長風抹了把汗,“我來善後,您放心。”

龍嘯桐一邊跨上戰馬一邊心裡暗自糾葛,這暗中的敵人真是厲害,選擇在最要命的關頭來策反他最重要的棋子,看來這人一定早就把他,包括這皇宮內外大小摸得清清楚楚。說不定,自己還見過他。

究竟是誰?

心裡打鼓,卻沒有顯露出半分慌張,長刀一揮,兵士整齊前行,達到指定地點,按照隊形散開,擺好陣勢,一切若他預想的那樣。

對面兩千精兵,曾也是他得力手下,若非如此,怎麼會派他們駐守邊境。

兩方對壘,本是各自喊陣,龍嘯桐親自出陣,那邊卻是久久無人。

“怎麼,投靠了天兵,見了你們的舊主,連個喊陣的都沒有麼?!我不管你們現在爲誰賣命,你們做過我龍嘯桐的人,就給我拿出幾分氣勢來!”

這幾句,讓對面的將士,更是羞愧難當,末了,還是那個最先和瞬妃做了交易的頭頭出來,卻一直不敢直視龍嘯桐。

“終於有人來見我,如何,你有什麼苦衷,有什麼不滿,爲何投了天兵,還是奔了靖南王?”

“我們不過是念及老將軍恩情。”

“怎麼,我龍某人哪裡對苓老將軍不敬?”

“苓老將軍雖好,他的孫女我們的大小姐卻——”那將領實在不願意提及交易之事,便只說,“我們不求她能鳳儀天下,只要不受人傾軋,便足矣。”

“其實這一次,苓兒與我同行至此,不過她今天有恙,不能來與你們說出實情。如果這場戰事可免,不讓那幕後小人漁翁得利,我可以前塵不究——”

一番話說得這二千士有些搖擺,正是這時,卻是一聲不合時宜的“報——”從龍嘯桐軍隊方向傳來,寂靜的對陣局面被這一聲攪的不安。

“混帳!”

龍嘯桐舉起手中長刀就要射向那無法無天的通報兵,卻是在投擲前那人就先破着嗓子喊了出來:

苓妃娘娘慘死軍營——

“死傷如何?”

“我方死七百,傷過千,對方——全軍覆沒——”

柳長風沉痛說着。

苓兒死於非命,奪走了這兩千精兵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這不是龍嘯桐打過的最艱辛的戰役,卻是最痛心的。

他甚至可以聽得到,那幕後的人,正在他耳邊冷笑。

那究竟是誰。

隱藏的如此之深。

“長風,苓兒的屍體,一定要帶回上都,葬到苓老將軍墓室裡去。”

“遵旨。陛下,上都——”

“有什麼要報的,說。”

“陛下,上都政變。”

龍嘯桐揉着太陽穴的手猛地一停,擡眼看看柳長風,“繼續。”

“果真如陛下所料,曹丞相出事了。不知爲何青衣手持您的詔函,誣陷曹大人和雪妃娘娘有染,稱他已經潛逃。現在宮中大小事務,皆是由他負責。”

“這青衣,賊心不死,我當下修書過去,看他如何囂張。”

“其實,臣來報之前,就已經書信朝中各位大臣莫要聽那青衣胡言,卻至今沒有回信,怕是他們有專門的人攔截,阻斷了通信。”

“這是在逼朕回宮。”龍嘯桐一皺眉,“荒唐,那青衣以爲這樣威脅我就可以讓我棄甲而歸成爲天下不恥的落水狗?他究竟盤算的是什麼!”

“陛下,現在我們在明,他們在暗,這事蹊蹺的很,絕非幾人而爲,更不是一時冒然。南邊的瞬妃黨羽、西邊的靖南王、上都的青衣,這之中,肯定有什麼還沒亮出來的殺手鐗。”

“你剛纔說,青衣有我的詔函。”

“沒錯。上都最後一封信剛剛送到,提及政變。再以後,都被青衣把持沒辦法送消息出來了。要不要臣回上都探探情況?”

“不,興兵打仗最忌回頭路,我們已經損失了很多人,沒有精力去撲後院的火,我現在擔心的,是南邊。”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請您明示。”

“說。”

“爲何玉將軍身在天兵手中,您卻沒有出兵援救?”

“因爲我信任她。”龍嘯桐淡定的說,“憑着她,一定可以找到逆轉的方法,我這個時候冒然領兵南下,只會損失西部戰場,得不償失。”

“陛下,但願您和玉將軍可以早日勝利會師。”

“所以,我們要在最短時間內殲滅靖南王和萬城鐵蹄,這纔是玉鸞希望看到的。”龍嘯桐話說成如此,眼神中,卻始終有那麼一抹揮之不去的憂思。

玉鸞,我信任你,你不能辜負了朕的信任。

“這幾天越來越多的人往南邊來,這對我們很不利。”

陳江騎着馬走在韓若生身邊,韓若生不說話,“喂,你最近話少得很,怎麼,擔心老大?”

“他們南下,就是爲了看一眼那破石頭,不顧南邊戰亂,真是蠢的可以。”

自從半個月前南邊傳來鳳儀天下的神碑出現在玉華國,南下尋寶的人越來越多。多多少少也帶了些上都的消息。

青衣主持大局,曹彬逃跑。

除了韓若生和子桐,大概誰也不知道這簡單的政變背後的玄機。

那是宮變的前兆。

“陳江,我問你,如果那塊玉上寫着你是龍,你怎麼想?”

“笑話,怎麼可能有我的名字!”

“石頭腦袋,我是問如果!”

“那當然是天意了,那是天上落下來的神器,不能違背天意。”

“天意真的那麼重要?重要過人心?!老子不信邪,倘若那上面說老大要造反,你也信?”

“……老大不會造反。”

“如果狗屁天意說了,老大要造反,怎麼辦?”

“爲國,只能與老大兵戈相向,爲自己,我寧願回家養老也不願意和老大動手。”

“你就沒有想過和老大一起對抗天意!”韓若生也不知道是和誰在生氣,卻是小孩子一樣認真起來,“完了完了,你都真麼沒心沒肺,那全天下都要跟老大對着幹了!”

“怎的,你做夢夢到老大造反不成?”

不是做夢。

老大女兒身暴露的一天,那就不是做夢。

逆常理反男權,欺上瞞下,輸了對不起陛下,贏了對不起天下,怎麼做怎麼錯。

韓若生恨不能把自己頭抓下來一腳踢飛,就不用費腦細胞糾葛這怎麼看都是死路一條的未來。

老大她就不應該進宮,不應該愛上那狗皇帝,不應該出宮,不應該再回宮,不應該爲了他再披戰甲,不應該把自己搭上。

故事應該很簡單,白玉鸞,玉家軍的老大。

句點,結束。

這樣最好。

可惜,一件接着一件,就那麼發生了。

就是這個時候,走在最前面的子桐突然駕着馬衝向斷後的韓若生,一把拉出他的馬繩,“出大事了!”

“曹彬跑了,青衣掌權,我們知道。”

“不是!”

“西邊首戰告捷,苓老將軍兩千精兵全軍覆沒,我們也聽到風聲。”

“不是!”

“怎麼?老大有消息——”

“哎呀——”

“不會是你來那個了吧,女人啊,麻煩。”

“我打死你!”

子桐揮來一拳頭被韓若生捉住,陳江說,“別打了,什麼事,快說!”

“我在前面碰上幾個從玉華國回來的,路上聽說是白玉鸞帶隊都跑來圍觀,指指點點,我就順便抓了一個,一問,原來是找到了那什麼狗屁神碑!”

“喂喂,頭上三尺有神靈,注意影響。”

陳江看看口放厥詞的韓若生,他剛纔可沒少說狗屁這兩個字。

“總之,那石碑上寫的鳥文,真的是白玉鸞的生辰八字——”

“然後?”

“寫的居然是——龍儀天下——”

娘個腿的,奶奶的在這兒等着我們呢。

韓若生當下和子桐交換了個眼色,陳江滿不在乎地說,“不愧是天意,說的很對啊,老大本應該是鳳儀天下,但是他是男子,情況特殊,自然是龍儀天下,上天也準了老大和陛下這對,不是大好?”

是的,前提是,老大是男的。

可是,真相是,老大是女的。

於是儀天下的老大終究會鳳吞龍,篡權奪位,成爲真龍天子,坐擁女皇江山。

韓若生這樣想。

一個月後,當龍嘯桐班師回朝在上都邊境面對瞬妃黨羽和白玉鸞時。

全天下都這樣想。

那時,白玉鸞只是風清雲淡的說:

——陛下,這是天意,請你動手殺了我吧。

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媒體啊

——鵝子的寫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