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璇

歸璇

一年後。

上都。

煙花酒巷深處,一個黑衣男子撩開一處歌樓的私房簾子。

“左騰副將軍。”

左騰不用轉過身來也知道是誰,一拍大腿,“青司督,我有跟你說過,你這個行事風格,比起當年的曹司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麼?”

“您天天說。”青衣已經輕車熟路,捉起左騰的衣領,“那接下來的話也不用我多說了。”

“知道知道,我和寶貝們告個別,就跟你進宮去——”左騰好不耐煩,“是陛下選秀,又不是我納妾,把我折騰去幹嘛!”

“您明知故問,副將軍就只剩您一個,您不出席怎麼可以?”

這一年,御國元帥駕鶴西歸,陸蘇老將軍頂上了他的位子,從此也是中了魔一樣一病不起,而他的位子,竟然是由隔了好幾級的柳長風坐了去。

皇帝爭戰回來經過半年休整後,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提拔了好一批知根知底的年輕英才,這當中自然有早就上位的曹彬,也有而後兼着鎮國將軍和侍衛隊總管二職的柳長風。

副將軍中的江爲,被龍嘯桐直接給卸甲歸田了,而來自玉家軍的陳江,因爲一年前那個事件的牽連,也降爲普通一名武將,此後就再無大的動靜。

文臣那邊,司馬丞相的黨羽被一個個清除,剩下個百無一用的羅尚書,也只是空擺設,很多事情都是由曹彬一己完成,當然,這其中,青衣這個司督,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這一年,儀貴妃誕下皇子,取名爲順天,不久就立爲了皇后。而原本繁華一時的四宮,就只剩下避月闋一處尚有人氣。龍嘯桐忙於前朝,後宮通通交給皇后搭理,連住在後宮的日子都越來越少了,後來索性在御書房單開闢了一間出來作臥房。

據說,臥房佈置很簡單,只是牆頭立着一套白色盔甲,枕邊擺着一本“捲簾人手冊”,而牆上掛着一副龍嘯桐的黑白畫像。

這些出處皇后自然知道,只是交代,統統保留下來,一件都不能動。

皇帝皇后雖然算不上如膠似漆恩愛備至,卻也算相敬如賓井水不犯河水,老太后終於可以放下一顆心,又去優哉遊哉唸佛去了。

這一轉眼又到百花會,皇后怕皇帝觸景生情,取消了這後宮第一盛事,卻發起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活動:

選秀女。

秀女,位於婢女之上捲簾人之下,此次皇后爲了讓皇脈“開枝散葉”而大規模招募秀女,可謂是大手筆,一時又賺的不少人氣,都說皇后心胸寬廣母儀天下。

這事龍嘯桐只是一笑置之,後宮再多幾個幹守寡的女人,於他來說沒有什麼,不過是再多些罪過,下輩子統統去還罷了。

秀女選拔自然是以六儀爲主,經過初試的秀女再進入宮中接受複試,最後通過面試正式成爲秀女。

而此時被青衣捉來的左騰,就是這面試的考官之一。

這差事對於他來說可是活受罪,眼睜睜的看着這大批量的美女就送到了那個斷袖的皇帝身邊,真是暴殄天物。

所以這路上左騰就感嘆起來,“與其選秀女,還不如選小倌,我選的不心疼,也和皇帝的心意。”

青衣沒有迴應。

這一年來,陛下比起當年征戰沙場來還要更忙更疲勞,就算是就寢後宮也是毫無興致。好在已經有了皇子,否則後宮又要永無寧日了。

陛下的心情,他何曾不懂,因爲他身邊也睡着個和自己毫無肌膚之親的笙月,婚一年,兩人仍舊是陌生人一般,如此同牀異夢,其實無論是男人和女人,都是痛苦的。

區別只是,他只負了笙月一人,而陛下卻是負了一宮人。

那其中,還有小姐。

如今已經是皇后。

青衣搖搖頭,“將軍,你我只管做好本分就好,待會見了柳將軍,可不敢胡言。”

“那是那是,柳將軍是陛下的跟屁蟲,我說一他能傳出去二,我可不想被卸甲歸田了。”

“還有,待會那都是各家的小姐,保不準哪一個就是未來的嬪妃貴妃,你——”

“知道知道,我對於那些一本正經的不感興趣,說實話,今年就是繼續辦百花會,我也沒興致,少了白玉鸞——”

左騰捂住了嘴,“青司督,今天天氣不錯——”

青衣也趕緊接了話,“不錯不錯。”

那三個字,是每個人心頭的疤。尤其是這個後宮,最大的一塊疤。

進了宮,正逢一路秀女備選從偏門進來,左騰那一雙眼就再也收不回來,連連說,可惜可惜。

突地,左騰愣住了,從他面前走過一個女子,和所有人一樣的打扮,卻是那麼不同。

那不是皇后那般的溫和,也不是梅妃那般的半仙,而是一種,說不出的——

滄桑,悲哀,有故事的人。

想到這,左騰一個激靈。看過無數女人,左騰相信自己的識別能力,這個女人,不同常人。

“你叫什麼名字?”

左騰不管這秀女只是路過,居然攔下了她就問,這纔看清她的面貌,確是一張閉月羞花的臉,最特別的是那雙眼睛,彷彿一下子就能把你吸進去一樣。

她看看他,眼裡彷彿突然有了點什麼,又好像霎時間收斂了回去,微微一欠身,一看就是大家閨秀。

左騰笑了,他認識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女人,怎麼會在這個女人身上感覺到那種似曾相識呢?

可能真是美女多了審美疲勞。

青衣都走了好遠,突然發現左騰不見了人,又折回來找,“將軍——”

女子一聽這聲音從身後而來,頓時變了臉色,深深埋下了頭,咬緊了嘴脣。

左騰一溜神,跟青衣打了個招呼,“這兒呢——”

一回神,那女子,就跟仙女似的,突地就不見了,左騰看看走了好遠的秀女隊伍,皺皺眉頭,這要是多好的輕功才走的這麼快啊?

不可能吧。

這排秀女備選人就是要接受最後面試的美人們,不僅在六儀上很是突出,各個也都是家教良好的,皇后特別吩咐不準那些粗手粗腳會功夫的野丫頭來參合,於是這次選的都是溫良恭儉讓的優質品。

當然,皇后也知道,她們不會是龍嘯桐喜歡的類型,因此,沒有公害,放在宮裡,不過是擺設,一來能顯示自己母儀天下心胸寬廣沒有獨佔皇帝的意思,二來也能化解停止舉辦百花會的尷尬。

當日拍板的當然是皇后,可是爲了公平公開,柳長風、左騰、曹彬、青衣還有梅妃也都有一份。只是,誰都知道,這選與不選,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一眼望去,二十多個女孩,打扮的一模一樣,完全分辨不出誰是誰。

皇后手中握着一份名單,那上面有各個女孩的家境背景,那些官宦子女,早就被她排除在外了,她要的,是再普通不過的民間女子,不能對後宮現在的風和日麗有丁點的威脅。

左騰眼尖的篩着一個個女孩,終於在排尾看到了那個一閃即逝的,果然和別的女人不同。她既沒有東張西望偷偷打量這些權貴人物,也沒有緊張兮兮唸唸有詞,她只是站在那裡,偶爾捋一捋頭髮。

左騰用胳膊捅捅曹彬,“丞相大人,你看那倒數第三個女人,有點意思。”

曹彬潦草的掃了眼,“都一樣。”

“誒——不一樣——”左騰說,“你仔細看看。”

曹彬被逼的只等順着排尾數道第三個。

“不怎麼樣——”話音沒落地,停在半空中,只見那個女人也看着他,不僅看着他,還點了點頭,在微笑。

那笑容,包含了很多東西。

左騰湊過來,“怎麼樣,有蹊蹺吧?”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怪了,我也有這個感覺。”左騰打趣道,“不會是你的老相好吧?”

曹彬瞪了他一眼,柳長風改不了八卦的本性,覺得皇后對女孩們的盤問很是無聊,也湊過來,“怎麼了,你們瞧上哪一個?”

“一邊涼着去。”左騰曾是他的上級,儘管他連升兩級,左騰依舊是嚴肅不起來,好在柳長風似乎也不介意,“說說,悶死了。”

“倒數第三個,也許柳將軍能想起什麼。”曹彬一指,柳長風順着看過去,“長得不錯,皮膚也好,看着挺端莊——”

“沒看出點別的什麼來?”

柳長風本是不那麼正經的,可見曹彬很正經,覺得更蹊蹺,也仔細看了過去,這不看倒好,一看摔倒了凳子下面去。

“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他——”

這一排的“她”,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柳大將軍身上。

只見柳長風頃刻間小臉煞白汗流滿面,嘴脣哆嗦到不行,左騰一邊笑着一邊拉起他,“該不會是你的老婆吧——”

“不可胡言啊。”柳長風難得認真一回。“我得去告訴陛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皇后主抓的,你告訴陛下,不想活了?”左騰按住了他,誰知柳長風硬是站了起來,“我要是不說,陛下才真是饒不了我。”

這邊皇后皺皺眉頭,“幾位,有什麼可商量的,不妨大點聲說出來——”

“倒數第三個!”

柳長風來不及捂住左騰的嘴,皇后扭過頭看了看倒數第三個,只是個普通的女孩罷了。

左騰都看傻了,剛剛明明是第三個,一眼花變成了第四個。

還是柳長風淡定,只是說,果然,果然,不愧是——

曹彬狐疑的看着柳長風,柳長風看了眼他,“不愧是我們幾個都相中的。”

這個時侯,皇后權當男人們在胡鬧,問了下梅妃的意見,一直假寐的梅妃擡了下眼皮,“倒數第三個很普通,我倒是覺得,那第四個不錯。”

其實梅妃也只是一瞥看見她的側臉,覺得臉型還不錯,應該是個美人胚子。

皇后便隨嘴說了句,倒數第四個,你出列。

她安靜的走了出來,沒有應答什麼。

只是安靜的走了出來。

皇后看着她的眼睛,覺得自己被吸了進去,然後看到黑夜的鬼火,閃着銀色的光芒。

甜蜜的懵懂的潮溼的。

梅妃看着皇后愣了神,也終於全睜開眼睛去看,不自覺站了起來,這女子,好特別。

卻又說不出哪裡最特別。

有些熟悉,卻沒有熟悉的理由。

“你叫什麼名字?”

皇后代替所有人問出了這句話。

響起了女人甜美溫潤的聲音,“我叫——歸璇。”

她仰起臉,知道那個男人的習慣,還是沒有變。

陽光深處,那個屋頂,有個男人,看着自己。

眼中的話,誰能看清。

歸璇能看清。

你能看清歸璇麼?

龍嘯桐站在屋頂上,無淚,也無笑。

久久久久呼出一聲氣。

閉上眼。

璇,美玉也

歸璇。

你回來了,玉鸞。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卷“再入宮”搶先看:

經過一年培訓,精通六儀的玉將軍更加接近神人了

究竟白玉鸞離開皇宮後都發生了什麼

以女人身份迴歸的白玉鸞要從秀女開始做起,又會產生怎樣啼笑皆非的故事?

而後歸來的子桐和韓若生這對活寶,會給後宮帶來如何不一樣的笑料?

桃花依舊笑春風 讓歸來的玉玉更華麗吧~~~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