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追着那黑衣人入了樹林。
這樹林常年背陰,林中很暗,再加上樹木顏色偏深……那個逃走的人影一身灰黑,貼着樹幹打轉,忽然一閃就不見了。
也幸虧展昭除了輕功好眼睛耳力也好,沒讓那人脫逃,始終能找到。
可追着追着,展昭就有些納悶了……這人的輕功好奇怪,貼着樹木繞來繞去的動作有些像是白玉堂的如影隨形……但是又似乎有一點不同。
白玉堂也追着展昭過來了,他有鮫鮫指路,因此很快追上,同時也看到了前方繞着樹幹一閃而過的黑影。
五爺一皺眉——這人用的如影隨形?不過看得出這如影隨形用得有形而無神,這人內力尚可卻姿勢怪異……什麼人?
展昭正追着,就聽身後白玉堂叫了一聲,“貓兒!”
展昭回頭,只見白玉堂伸手一指上邊。
展昭心領神會,一躍上到了樹梢,下邊就看到一白一黑兩道身影在林間繞着樹穿梭。
白玉堂正宗的如影隨形對上了前邊那個黑衣人不太地道的如影隨形……結果,那黑影被白玉堂逼得有些慌了,順着一棵樹往上,沒提防白玉堂早就料到他有這一招,已經繞到了他前方。
跟那黑影打了個照面五爺倒是嚇了一跳,這人一張臉老得都快看不清五官了,雪白一張臉滿是褐色的皺紋,跟個樹妖似的。
那人轉身就要逃,被白玉堂一把抓住了黑色的斗篷,動作一停滯,突然就沒了真氣,摔了下去。
白玉堂就見那黑衣人往下掉,嘭一聲摔在了泥地上,也有些意外——這人內力不穩,想想倒也是,估計是太老了吧……
白玉堂和展昭雙雙落到了地上,那黑衣人就這麼弓着身子趴在地面,黑色的斗篷下邊,有白色的枯發露出來。
展昭注意到了他按着地面的手,不仔細看還以爲是樹根呢——這得老成什麼樣子了?
展昭用巨闕戳戳他,那黑衣人突然一擡手。
就見幾枚銀針飛了出來,展昭微微一偏頭,幾枚銀針扎中了身後的樹幹。
而那個黑衣人顯然是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趴在地上喘粗氣,嗓音沙啞帶着痰音,像是馬上就要不行了……
展昭瞧瞧白玉堂——這誰啊?
白玉堂一聳肩——不認識。
那老頭想站起來,但是腳下一軟又躺倒,大口大口喘氣。
展昭對白玉堂眨眨眼——他是不是有五百歲了?
白玉堂也有同感,這老頭乍一看跟黑山老妖似的,不過他竟然會天尊的武功,這就有些奇怪了……
這時,林子外邊傳來了腳步聲。
赭影帶着皇城軍趕來了,已經抓住了崔誠和那個黑衣人。
展昭和白玉堂提起那個黑衣老頭,也一起回開封府。
……
此時,開封府裡可挺熱鬧,葵王府抓了一堆人,都關進大牢,葵家生得多也是個問題,哪個參與了案件哪個沒參與還得審半天。
包大人看到葵府那一羣兒子孫子就覺得頭疼,好麼,這人數估摸得審半年!
另外,相關人來的也多,鹿王府的人都來了,黃石玉鋪的人也來了、滿記糖鋪、當年徐記一案的受害人,以及一羣圍觀的好奇羣衆……更要命的是還有來湊熱鬧的八王爺和龐太師以及太學衆學生……幸虧趙禎還有點譜自己沒來,就讓戈青來聽個消息。
殷候、天尊、夭長天和無沙大師在太白居吃完飯回來一看嚇一跳,心說開封府怎麼變菜市場了那麼多人?
小四子剛纔到對門吃了碗小餛飩,出來就進不了大門了,跟小五在人羣外蹦躂。
小五吼了兩嗓子,不過開封府的人都知道它根本不咬人也沒人怕它,有個大嬸還把它推到一旁,讓它別添亂。
小五心靈受創坐在門口沒精打采的,小四子正摸它頭安慰。
天尊等人也納悶……怎麼了這是?
正想着,就見遠處展昭和白玉堂回來了,身後赭影和紫影押了幾個黑衣人一起來的。
“嚯……”展昭一眼瞧見開封府門前人滿爲患,“這是幹嘛?”
等走到跟前,白玉堂看到天尊了。
天尊扭臉,還在爲白玉堂不讓他去萬咒宮的事情鬧彆扭。
白玉堂哪兒還記得這事情,伸手一拽天尊的袖子。
天尊眯眼,心說——乖徒弟要道歉麼?
誰知白玉堂從身後拽過那個黑衣老頭推到天尊眼前問,“認識麼?”
天尊一看嚇一蹦,“黑山老妖?!”
殷候和無沙大師也納悶——真像老妖精。
夭長天盯着看了一會兒,問,“這是練了邪功走火入魔了?”
殷候和天尊都不接地看白玉堂和展昭——什麼人?
那老頭被赭影抓着,掙扎了起來,嘴裡唸唸有詞不知道在嘀咕什麼,瞪着殷候和天尊雙眼帶血光。
他不開口天尊和殷候還都沒拿他當回事兒,可是他一開口,兩人眼眉就挑起來了。
無沙大師也念了聲佛,“他念的往生咒,可是好些年沒聽到了。”
夭長天也挺驚訝,“竟然活了那麼久還沒死啊!”
展昭戳戳殷候,問,“誰啊?”
殷候道,“木心。”
展昭一驚——原來這人就是木心!
天尊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樂了,笑得直跺腳,指着他,“你是木心?啊哈哈哈……老天爺開眼了,真讓妖王說準了老了成樹皮了!”
殷候也忍笑。
木心本來就喘不過氣來的樣子,被天尊一氣,展昭覺得他都要翻白眼了。
“誰給他拿面鏡子來!”天尊到處找鏡子。
木心就開始掙扎,情緒也激動了起來。
展昭倒是知道這木心不是好人,不過案子還沒查清楚,是不是留個活口?
眼看天尊逗得那木心都快吐血了。
展昭瞄了白玉堂一眼——管管你師父唄?
白玉堂眨了眨眼——他不開心我才管,開心着呢管來幹嘛?
展昭無力,決定還是先進衙門再說……只是門口的人啊……
“麻煩讓一下。”展昭對門口的人說。
沒人理他。
展護衛扶額,提高點嗓門又說了一聲,還是沒人理他。
展昭無奈,伸手拍了拍門口一位正往裡張望的大叔。
那大叔回頭看了一眼,“呦,展護衛。”打了個招呼之後,這位可能是賣梨的,手裡拿着個籃呢,順手塞了個鴨梨給展昭,回頭繼續看。
展昭拿着鴨梨看白玉堂。
白玉堂表示他也沒辦法,不如翻牆進吧。
展昭皺了皺鼻子——進門要翻牆?那你扛着小五進去?
正想着,就聽有人喊了一嗓子,“喂!樣開樣開!”
展昭等人轉臉一看,就見希古碌來了,在門口吼了一嗓子,嚇得圍觀衆人“唰啦”一聲閃到了兩邊,希古碌大搖大擺往裡走,衆人趕忙跟上。
……
案子的犯人們都抓到了,因爲人太多作案的時間又追溯得太遠,因此這場審問可是花了好長時間。
首先說那個怪里怪氣的木心。
沒等天尊拿鏡子出來給他照,光是告訴他去萬咒宮的一切方法都已經被毀掉了之後,他就突然一口氣沒上來,一命嗚呼了。
公孫給他檢查了一下,說這老頭是完全憑着一口真氣在吊着,早就油盡燈枯了,雖然練了邪功續命,但聽到無法再去萬咒宮了萬念俱灰,所以一命嗚呼了。
展昭有些不解,“他非要去萬咒宮幹嘛?”
一直沉默不語的崔誠突然開口,道,“他想要返老還童,回到二十多歲的年紀,然後永生不死。”
衆人愣了半晌,同時“噗”了一聲。
殷候冷笑,“還以爲他想讓他主子死而復生,沒想到只是想找回青春。”
天尊抱着胳膊“呵呵”兩聲,“關鍵時刻只顧自己這不是他主子教他的麼?他學得挺好的啊!”
……
相比起崔誠這邊,葵家則是人贓俱獲的,另外趙禎發了道聖旨過來,戈青當着衆人的面念給葵穆聽。
趙禎的意思很簡單,葵家總共四百三十八口,不管他生了多少子嗣藏得多好,都能抓出來!自從他繼位以來還沒動用過滿門抄斬的刑罰,他是不介意爲葵穆破一次例。總之,葵穆老實交代就放過他家人,敢有隱瞞就滿門抄斬以命抵命!
事實證明,跟葵穆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講道理和講律法都是沒有用的,威脅他纔有用。
葵穆自知已經必死無疑,於是老老實實,交代了當年的事情。
……
事情要回溯到很多很多年前,李昪駕崩之後,他手下的舊臣逃的逃降的降,王朝分崩離析。
當時,崔海、葵山清和木心是關係最好的三個兄弟,同時也是李昪的忠臣。
李昪死後,三人等於失去了前途和靠山,各有各的不甘,同時也各有各的打算。
崔海太過忠心,一心想要爲他的皇復辟。
葵山清只想要榮華富貴和權利。
木心身患重疾,想要續命。
這樣心懷各異的三個人,都發覺這世上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他們美夢成真,那就是——萬咒宮!
崔海當年幫助李昪藏起了去萬咒宮的方法,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道萬咒宮所在的人,無論葵山清和木心怎麼問,他始終不肯告訴他們萬咒宮的所在。
於是,葵山清和木心想出了一個歹毒的方法,他倆挑唆江湖人,製造了當年那一起崔家的滅門之禍。
本來,葵山清和木心是打算作爲救命恩人的姿態出現在崔海面前的。崔海死前必定會將萬咒宮的秘密告訴他倆,讓他倆幫他完成心願。可說來也是巧……崔海受傷之後因爲急火攻心,在木心和葵山清趕到之前就死了。兩人見弄巧成拙,就想去救他的家人……心說他總會將秘密告訴一個家人吧?可更沒想到的是……殷候在他們趕到之前,救了崔家的子女,葵山清和木心沒找到殷候將人帶去哪兒了。其實殷候將他們帶去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之後,葵家人分了財產就各奔東西了。
葵山清和木心來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只知道秘密被藏在魚尾渡的玉器裡邊,而玉器在哪兒?葵家的玉器一半被皇宮收走了,一半被子女分掉帶走了,什麼都沒留下……
在功敗垂成之後,葵山清打了木心一掌,將他踢下了山谷。
葵山清想的是投誠趙氏皇族自保,然後慢慢調查崔家玉佩的下落,這秘密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木心自然是要除掉的。
可木心沒死,命硬活了下來。木心曾經是李昪的寵臣,他知道李昪在西域一處十分隱蔽的別院,於是就去那裡避難。那裡,李昪私藏了一些書籍,其中就有一些關於銀妖王武功的書。於是……木心開始自學武功,他也是不得章法,因此走火入魔了好幾次,倒是幸運地活了下來,病全好了,而且功夫也越來越好。
不止如此,木心還找到了兩個崔家的後人,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兒,一個叫崔誠,一個叫崔月。
聽到這裡,展昭等人突然明白了,原來皇宮孔雀湖裡那個淹死的緋月,就是崔月!
崔誠和崔月是被木心養大的,果然,崔家都繼承有石雕玉雕的技能。木心一方面養育兩人並且教他們武功,另一方面到西域各地收留流浪者爲自己賣命……也就是那些黑衣人。
緋月很小就被木心送入宮中,目的就是爲了查找魚尾渡玉石以及九龍輪&盤的下落。
崔誠和緋月從小相依爲命,感情非常非常好,他倆也並非親生兄妹,互生愛慕。
崔誠不惜跟崔鑫調換身份進皇宮,就是爲了見緋月一面。然而緋月卻失蹤了,崔誠聽說她跳了孔雀湖自盡。
當時,崔誠就知道,緋月絕對不是自盡的,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木心雖然養育崔誠和崔月,但是對他倆並沒有感情,十分的刻薄。崔誠很聰明,他長大之後經過多方調查,大致查到了自己的身世,於是……他對木心完全沒有感激,反而是憎恨,尤其是緋月死了之後。因此,就算他找到了玉的線索,他也不會告訴木心,而是偷偷藏起來。另外,他也在追查殺死緋月的兇手的線索。
其實不用他怎麼查,木心就告訴他了,這世上唯一還在找那些玉要去萬咒宮的,除了他之外,只有一個人,就是葵山清的後代。
葵家家大業大,於是,崔誠想出了一個辦法……假造自己的屍體,利用魚尾枕,引出了這樁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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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誠對於木心和葵家是一樣的看法,都是殺他先祖的仇人。而至於崔苗他們那些崔家人,崔誠也不想過分牽連,他之所以收集了那麼多玉佩想去萬咒宮,目的之有一個……他希望能夠救回已死的緋月。
在展昭他們看來,這案子裡所有人都非常可惡,唯獨崔家這些後人萬分無辜和值得同情。崔誠不到萬咒宮,應該是死也不會罷休的吧。
崔苗十分心疼這些崔家的後人,對木心和葵山清可謂咬牙切齒。
……
“小朋友。”殷候突然對崔誠說,“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去了萬咒宮,那個姑娘也不可能復活的。”
崔誠一愣,看殷候,“可是……”
“萬咒宮能起死回生扭轉乾坤的說法是有,可實際上,並不是字面上的意思。”無沙大師唸了聲佛,“多少人爲了這一個騙局送了性命。”
崔誠似乎還不相信。
天尊走過去,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崔誠雙目圓睜,隨後頹然癱坐在地,自言自語,“原來只是一場空……”
阿義等都去安慰他。
……
不同於崔誠的無辜,這整個案件中,最罪不可恕的,就是葵山清,和他幾個還在繼續惡行的後人。
葵山清、葵穆以及葵心憂等幾個葵家子嗣,這些年來一直沒放棄尋找魚尾渡的玉佩。萬咒宮能扭轉乾坤心想事成的能力,對野心勃勃的他們來說,有着極強的吸引力。作爲降將叛臣,他們知道,不通過極端一點的方法來改變命運,是不會有出路的,因此,他們利用宮女和派遣家臣冒充侍衛,來尋找線索,並且偷取各地的所有有魚尾渡圖案的玉器。
當年梅烈心愛的緋兒和崔誠心愛的緋月,兩個宮女都在宮中發現有人暗中尋找魚尾渡圖案的玉器,並且查到了葵家,因此被滅口,孔雀湖中另外的兩具屍體,是被葵家拋棄的宮女的屍體。
葵家幾代人,這個利用宮女的招數是屢試不爽,而用來聯繫宮女的敲缸聲,是葵山清留下來的,木心的曲子。他們覺得木心死了,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個曲子了。
可當年潛入宮中的瑤琴卻偏偏琴藝很高,她因爲知道太多,按照敲缸聲確定了琴譜,並且先找到了魚尾琴,而招來了殺生之禍。
宮中自盡的樑巧玉本是葵穆的情人,她負責監視瑤琴,那些金銀都是葵穆給她的。可誰知徐記一案爆發,樑巧玉的家人也牽連其中。
樑巧玉一直都是葵穆的一顆棋子,她表現的很聽話,葵穆也挺信任她。卻不知道樑巧玉已經漸漸恨他入骨,同時,她巧遇了崔誠,就在崔誠往韶華公枯井中放假骸骨的時候。
樑巧玉決定幫助崔誠。
在井裡製造祭拜現象的也是她,而她之所以自殺,也是爲了讓開封府將魚尾渡的玉器和當年的徐記一案聯繫起來,抓住葵王府,爲她家人報仇,她也算死得其所。
另外,之所以使用陷害徐記的方法來除掉瑤琴,在葵王府看來也是一石二鳥之計。之前崔苗也說了,徐、滿兩家以前是他家廚子,知道他家的秘密。而滅了徐記卻留下了滿記,是因爲滿記的當家人……拿回了那幅畫,掛在牆上。
那魚尾渡的拓印畫,是當年崔海死時抓在手中的畫,被徐記當家人偷走了。徐記家財被變賣賠償被害人,但是沒有人要這幅畫。滿記當家洞悉一切之後,將畫拿了回來,掛在正對大門的位置。衆人是沒注意到,其實在那幅畫的前邊,還有幾盆秋葵盆栽。滿記當家人用知道葵家幹了什麼這點爲威脅。如果葵家害滿記,萬咒宮和徐記一案的真像就會公開。也就是這樣,滿記保住了後世子孫的性命。
……
另外,案子還有一些小的細節,比如滿記點心被人下瀉藥的事情,崔誠承認是他乾的,他想讓開封府的人將案子聯繫起來……
事件至此,真相大白。
衆人都忍不住搖頭,一個萬咒宮,似乎是代表了時間所有慾望的總合,慾望越大,爲達目的做出來的事情,也越惡毒。
案子的後續還需要開封府繼續處理。
趙禎在皇宮聽戈青花了小半天才講完那長達六十多年的案情,也有些哭笑不得,“朕就在孔雀湖抓個鳥誰知道鬧出這麼大事情。”
南宮和戈青都點頭。
趙禎在書房溜了溜,道,“葵家得重判啊,朕明兒去開封府聽審吧,到時候也好還徐家個公道,死得太冤了……”
“皇上。”南宮突然道,“明天順便也找展昭聊聊吧。”
趙禎微微一愣,不解,“跟展護衛聊什麼?”
南宮提醒,“皇上,後天賽貓大會了。”
趙禎精神一震,“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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