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到三尺高時,俊平他們決定要走。道上趕車有點困難,小心一點也能克服。他們謝絕老徐夫妻的挽留,趕上大車上路了。楊林要來趕車,俊平沒同意。道上積雪多,車上還有一個紅英,俊平覺得還是自己趕車更穩妥些。地上的雪,被陽光刺得白擦擦晃人眼。俊平把皮襖脫下來給紅英穿,儘管紅英拒絕,俊平還是給她穿上。他套上大棉襖趕着車,青綜馬在積雪道上,跑得也歡實。
夕陽西下,嫋嫋翠煙。俊平坐起了身子,推了推楊林。楊林迷糊着眼睛,問道:“到家了嗎?”
馬車停在家門口時,李老爹看到俊平身後有個姑娘,還以爲棉花順道跟了回來。
“棉花,你咋不多待幾天陪陪你爹孃吶?”李老爹問道。
俊平往身後看了看,紅英也一臉詫異看着身後。李老爹發現俊平身後是個沒見過的姑娘。他笑了笑說道:“這人一老,眼就花了,姑娘,對不住了,把你當兒媳婦了。”
李老爹這一說,紅英鬧了個大紅臉。她尷尬的站在俊平後面。
俊平也笑了笑,指着身後的紅英說道:“爹,這是紅英,就我上次和你說過的姑娘。”
“哦!快進屋,姑娘,外頭冷。”李老爹過來拿起包袱。
俊平轉身說:“栓子,你倆把大車安頓好,過來一起來吃飯。”
沒等栓子開口,楊林脆爽的應了聲。
俊平和爹還有紅英說着閒話,聽到外面有人進來。他走過來撩開門簾,看到燕雲來了,手裡還拿些吃食。楊林捧着一罈酒,跟着燕雲後面。
“俊平哥,青叔,我看棉花嫂子不在家,這就不請自來了。”燕雲笑着說,“哇,好俊俏的老妹啊!”
紅英不好意思轉過臉去。俊平笑着說:“瞌睡來枕頭,正愁沒人做飯菜吶,燕雲你就來了,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燕雲笑盈盈地轉身了竈房,楊林樂呵呵進了屋子。
屋裡炕得暖烘烘的。俊平翻身脫下棉襖,把紅英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下。
“閨女,你受苦了。聽口音不是北方人,你們來黑河投親的嗎?你爹媽還好嗎?”
說到爹,紅英情緒又低落下去,不刻,淚珠像斷了線珍珠落下來。“別哭,閨女,有青叔在,只要你願意,我們都是你親人。”紅英點點頭,止住了眼淚,想起往事。
“張教授,張教授,請等一下!”張先生剛走到轉彎口,聽到身後有人喊道。
張先生回頭,一個陌生面孔跑了過來。“你是?”張先生推下鼻樑上眼鏡問道,他並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不好意思,張教授,打攪您了。我是羅教授學生,我叫董悅然。”民國學生裝扮的女生說道。她因小跑過來而漲紅了臉。
“噢?你說是哪個羅教授?”張先生知道哈工大羅姓教授有五六個,光是他們院系就有兩人。
“羅愛民羅教授。”姑娘氣喘吁吁的說道。
“噢!”張先生點點頭,羅愛民他是知道的,物理系教授,和他算是半個同鄉。張先生是江蘇人,江蘇無錫人,羅先生是浙江人,浙江湖州人,兩座城市,同圍太湖邊,相距也不遠,所以羅教授常以半個同鄉稱呼他和張教授之間的關係。張先生也樂意聽,在北方遇到同鄉,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董同學,你有什麼事情嗎?”張先生問道。
“羅教授說您是化學方面專家,讓我向你多些請教,您要不介意,我怕以後會多多打攪你。”姑娘說道。
張先生從來不會拒絕學生,更何況,這是他半個同鄉的學生。他點點頭,姑娘見張先生答應了,趕忙給他鞠了個躬,高興的走開了。張先生笑了笑,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嫣紅。這遠去的姑娘看樣也就比女兒大個兩三歲,同樣活潑可愛,也怕是同樣古靈精怪。
張師孃正在廚房忙活着飯菜。有一道菜,張先生最喜歡:鹹肉燒河蚌。張師孃也是南方人,江蘇揚州人。她曾和戴愛蓮一道創辦了北平舞蹈學校。張先生來了哈工大,她不得不放棄自己熱愛的事業,跟着張先生一道來到這冰天雪地的哈市。
張師孃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知道張先生回來了,頭也沒回的說道:“回來啦,洗手準備吃飯,馬上就好。”
作爲妻子,張師孃無疑是位優秀的賢內助。爲了張先生,她放棄北平舞蹈事業,就這點讓人不得不佩服。一日三餐,把張先生照顧的無微不至,這也使得張先生不間斷有新的研究成果出來。
“你們舞團今天不忙?”張先生放下手中的公事包問道。
“不忙!這幾天團裡休整,調整作品方向,團長他們忙着開會研究,我得以清閒,這不,才能提前回家。”張師孃笑着回答道。
飯桌上,張先生看到河蚌燉鹹肉,問道:“這哪來的?”張師孃說道:“一個叫董悅然的姑娘送來的,說是你學生,我看這也不值什麼錢,便收了下來。你不會介意吧?”
張先生放下手中筷子,心想:她怎麼知道我愛吃這道菜?後來又想,她是羅教授學生,知道也不算奇怪。
張師孃看到張先生若有所思的樣子,以爲又是想着科研的事情。她夾來一塊河蚌肉,笑着說道:“快吃吧,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往後日子,董悅然可是張先生家的常客。除了隔三差五送來些南方土產,都是張先生喜歡的,要不就幫張師孃一道收拾家務。對於張師孃來說,董悅然的到來,彌補了女兒不在家的情感缺失。
俊平打斷了紅英的回憶。他問道:“紅英,你還有個姐姐?”
紅英想到嫣紅的名字,說道:“嫣紅就是我本名,爸爸離開哈工大來到黑河後,我改了名字叫紅英。”
李老爹磕磕煙鍋,說道:“嫣紅嫣紅,奼紫嫣紅滿園春,你爸媽給你取了個好名字啊!”
紅英紅着眼睛,點點頭。
栓子在一邊問道:“後來呢?你們一家怎麼離開了哈市,來到這更冷的黑河了?發生了什麼?”
紅英低頭沒說話,好像不願意再提起這段往事。
嫣紅半月後回家,看到董悅然。媽媽一介紹,她們兩人便親人似的,打成一片。
最近,張先生研究即將取得關鍵性突破。董悅然過來時,總會或有或無的問着相關問題。嫣紅還是一高中生,對這些話題沒興趣,自然也沒給董悅然回答過什麼。不過,她對董悅然行爲也沒覺得不正常,學術上問題的討論,說不上有什麼可疑之處的。
董悅然看從嫣紅嘴裡問不出什麼東西,便換了問題。比如,張先生的演算稿紙,相關資料儲放,等等。涉及到機密,這讓嫣紅多了個心眼。
張先生聽了女兒的訴說,心頭一緊。他現在這項研究,屬於國家機密,不參與其中研究的人員,不得知曉半分。這董悅然問這些,到底是他羅愛民的疑問,還是他人別有用心?張先生讓女兒以後儘可能少接觸董悅然,即便接觸,也不得提此問題。
董悅然花了小半年時間,沒問出半點有價值的資料來。她急不可待,心想:這樣不行的話,得想個辦法把他整出來。這也算對上峰有個交待。房間內,董悅然輕輕點燃一支纖細的香菸。一支菸快要抽完的時候,她計上眉頭,呵呵一笑掐滅了菸頭。
“張教授,月底我就要畢業了,我想在畢業之前請您吃個便飯,感謝您些日子悉心教誨。”董悅然站在張先生辦公桌前說道。
“不用了,然然,你也看到我很忙,心意我領了,老師願你前程錦繡。”張先生推辭道。
“張教授,您就給我個機會,再忙這吃飯時間總會有的。別人都說張教授難請,我只是想炫耀下您對我的師生情。再說了,羅教授也讓我無論如何要感謝您,說沒您的教誨,我不可能有現在這麼大的進步。”董悅然繼續說道。
董悅然話說到這個份子了,張先生也不好再推辭什麼。這謝師宴也是正常情誼往來。
哈市東城西餐廳,靠近窗口的位置,坐着一對男女。男人戴着眼鏡約莫40歲出頭,舉止斯文有禮,像學者。女人20出頭樣子,面容嬌好,身形修長,短髮學生裝扮。
“張教授,這些日子多謝您的悉心栽培,我才能順利完成學業。這杯酒,我敬您”董悅然舉起酒杯說道。
“嗯,好,這杯酒,老師恭喜你順利畢業,奔向更好的前程。”張先生端起酒杯和董悅然碰了下杯子。不知是因爲用力過猛,還是酒太滿,這一碰酒杯,杯中酒竟然灑了出來,濺得張先生一身紅酒。董悅然連忙拿起桌上餐布,過來給張先生擦拭。
“不用不用,沒事。”張先生連忙擺手說道。
董悅然像沒有聽到似的,不但沒停手,反而整個人身體都像張先生靠了過來。張先生慌忙的向邊上挪開,董悅然乘機坐在張先生的身邊。她抓住張先生的手,說道:“張教授,不,明文,你知道嗎?從我見到你的哪一天起,我就愛上了你。你的學識,你的談吐,你的儒雅氣質......你的一切都讓我深深的着迷。我愛你!”
這赤裸裸的告白,把張先生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就鎮靜下來,連忙推開董悅然的手,正色說道:“然然,你也算是我半個學生,我也把你當女兒看待,今天你這樣......我很難堪,希望你能自重。”說完張先生站起身來,就要往外面走着。
董悅然看到張先生這樣抗拒,連忙道歉,說道:“張教授,是我,怪我不勝酒力說出這些胡言亂語,您別生氣別生氣。”說着她趕緊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張先生想到女兒說過董悅然打聽科研進度的事情,他明白了。今天她董悅然是有備而來,而且還帶着很強的目的性而來。他突然後悔了,不該來赴約,至少不該單人來赴約。想到這,他站身,推說學校有事,執意要走。董悅然看攔不住,便說道:“既然學校有事,那老師咱們喝完這杯酒就走,也算我董悅然謝師了。”說着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張先生想即刻脫身,毫無顧忌的喝下了杯中紅酒。喝完,他拿起公事包,就要離開。這次,董悅然什麼也沒說,她只是靜靜的給自己又倒出一杯紅酒。張先生還沒走出兩步,忽然感覺天旋地轉的,接着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眼鏡不知放到哪裡去了。
“你醒了?”
這不是夫人的聲音。“誰?”張先生沒有眼鏡看不清。一雙手伸過來把眼鏡架到了張先生的鼻樑上。張先生定神一看,眼前景象清晰起來。
“是你!”
“是我,張教授。”
“你到底是誰?你有什麼目的?”
“我是誰不重要,我要的是你最近研究成果。”
“我手裡沒有你要的資料,再說相關資料都是國家機密。”
“你手裡沒有,你頭腦裡有,你可以把它寫出來。”說完她點燃一支纖細的香菸。一股清香氣味,隨即飄散開來。
“你不會得到的,就算拿我性命來威脅我,也沒用,國家機密勝過一切!”
“呵呵!那你可別怪我了!敬酒不吃吃罰酒。”說完她就退出了房間。
幾天後,一封信和一沓照片出現在院長的辦公桌上。照片是一對男女相擁一起,尺度之大,令人汗顏。張先生就這樣被勸離了哈工大。
張師孃怎麼也不相信自己先生會和學生犯下這樣的錯誤。嫣紅也要去給爸爸討回個公道。當她們看到院長手中的照片時候,一句話說不出來,這時候說誣陷的話語,毫無用處。此刻,“事實”面前,辯解是無力的。
“後來你們怎麼就到黑河了?”俊平問紅英。
“爸爸失去工作後,媽媽也被團裡找了個籍口開除了。失去生活來源,我們一家生活都陷入了困境。後來他們找到我們,脅迫我們來到這裡,再後來的事情,容我慢慢細說。”紅英說道。
李老爹沉浸在紅英的回憶裡。這敵特的慣用技倆,他再清楚不過。先由友情,再到親情,再到愛情,誘惑不成,纔會撕破臉皮。很顯然,敵特以性命脅迫了走投無路的張先生一家人,來了黑河。可他們來黑河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