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帶着趙烈文等幕僚,從長沙坐船前往武昌,一路順風順水,船航行七日後到了武昌,湖北巡撫胡林翼親自帶一幫文武官員到漢陽碼頭迎接。
胡林翼已經快兩年沒見曾國藩,見他比以前更消瘦,精神卻十分飽滿。胡林翼上船去扶曾國藩上岸,說:“滌公,你終於回來了,這真是我們湘軍上下之福。”
“這次復出,多虧了你的大力支持,我銘記於心。”曾國藩抓住胡林翼的手,感激地說。
“你我之間,就不必客氣了。”胡林翼說:“眼下浙江戰事危急,我們抓緊時間商量對策。”
曾國藩點點頭,上岸拜訪了湖北都督官文之後,他便一頭扎進了巡撫衙門,和胡林翼在書房秉燭夜談。
當晚,胡林翼清空了書房內外的僕人,和曾國藩秘商。從私交到國事,從朝廷到地方,從湘勇建設到平長毛戰略,從過去的失誤到今後的設想,湘軍一號人物曾國藩和二號人物胡林翼交換了看法,這是一次改變晚清局勢的會談!
胡林翼說:“滌公,你這次復出,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朝廷的聖旨,跟以前還是不一樣,這次皇上要湖南湖北地方保障湘軍糧餉,我們支持湘軍就名正言順了。”
曾國藩說:“話雖如此,但朝廷畢竟未授予我督撫實職,可見朝廷對漢人武裝的戒心並沒有變,你我心中要有數。過去我們對朝廷忠心耿耿,朝廷卻處處與我爲難!這次,我們要盡力擴大湘軍的勢力。漢人在官場,在通往上層、頂層的步伐中,屢屢遭遇困境,這是爲什麼?還是因爲我們不夠強大!在涉及到朝廷的高層權力時,漢人道路極其狹窄,當今朝廷,是一個更講血統,更講關係、更講實力的世界,沒有皇族的背景或後臺、靠山,漢族很多事不好辦。我們要派人到京城打通這樣的關係,用錢也好,或投其所好,這並非容易的事,但我們必須做。”
胡林翼說:“滌公說得極是,你有此等想法,乃是認清了現實,是湘軍之福。我派人在朝中打聽了,如今朝中皇上信任之人,乃是戶部尚書肅順,此人乃是滿洲鑲藍旗,鄭獻親王濟爾哈朗七世孫。他當過內閣學士,御前侍衛,在禮部和戶部也曾有過任職。他與其兄鄭親王端華及怡親王載垣相互倚重,在朝中權勢煊赫。更重要的是,他重視漢官,對漢人戒心不如其他皇家權貴,聽說他對你的印象,也是極佳的。”
“肅順?嗯,此人我在朝中接觸過。就以他爲突破口,我們湘勇立功後,還是要在督撫實職上有所突破。”曾國藩說:“此大事極爲重要,你擅長此事,就交給你辦了,我讓康福全力配合你。”
“放心,滌公,你就安心去前方安撫湘勇,帶兵打仗,後方我會處理妥當。”胡林翼說。
第二天,曾國藩辭別了胡林翼,乘坐帆船離開了武昌,前往約定的巴河見彭玉麟。巴河是長江邊一個小鎮,在黃州府下游五十里,彭玉麟的水師有五個營駐紮在這裡。
曾國藩的船開出黃州府不遠,彭玉麟就親自乘船前來迎接。一見面,彭玉麟面色紅潤欣喜,感慨萬千,說:“滌丈,湘勇們盼望您老復出,真如大旱之望甘霖呀!”
曾國藩緊握老友彭玉麟的手,淡然笑着,沒有談公事,反而是說:“雪琴,這一年來,你瘦了啊,不過,聽說你有喜事,去年打下小姑山,在石壁上題了一首絕妙好詩?”
“那不能叫詩,貽笑大方。”彭玉麟說。
“哪裡,雪琴,你太謙虛了,我看是好詩。”曾國藩抑揚頓挫地念着:“書生笑率戰船來,江面旌旗一色開。十萬雄師齊奏凱,彭郎奪得小姑回。雪琴,這最後一句,妙語天成!”
彭玉麟是個性情中人,曾國藩這幾句話,又勾起彭玉麟內心深處對小姑的那縷情絲。
曾國藩正要安慰他幾句,李續賓和曾國華的座船也到了。曾國藩便和李續賓及六弟寒暄幾句,他們合坐一條船一起下行巴河。快到巴河時,楊載福、李元度、鮑超、楊國棟、彭壽頤等人也在船頭眺望,他們接到曾國藩的密信,也早趕來巴河相會。只有老九曾國荃再次攻打吉安城,戰事正處在白熱化階段,暫且不能脫身,湘勇所有高級將領都來了。
分別多日,重見這些和自己一起從烽火硝煙中走過來的舊部,曾國藩心裡百感交集。朝廷這次重新啓用自己,也是迫不得已,除了是因爲江浙戰事危急,也是因爲沒有曾國藩,湘勇雖能打仗,但湘勇官兵,各自爲戰,朝廷命令難以調遣,綠營將帥不能統領。
當天夜晚,曾國藩召見李續斌、楊載福、彭玉麟、曾國華、鮑超等湘軍高級將領,這曾國藩復出的第一次重要軍事會議,會址選在了一條上百米長的寬大座船上。爲做到絕對保密,船劃到了江心。曾國藩在船頭船尾又安排了十來名親兵巡視。
會議一開始,李續賓就問道:“在江西的湘勇,是否跟隨大帥入江浙?”
“不用,我在武昌和胡林翼商議,諸位的人馬,都暫且不到浙江去。”曾國藩胸有成竹地說:“現在長毛在江西勢微,你們剛好一鼓作氣拿下整個江西。”
楊載福問道:“朝廷的聖旨,是明令湘勇援浙,我們這些湘勇主力能不去?”
“朝廷的命令,不可不聽,但也不可全聽。諸位,我接下來的話,希望在座諸位一個字不漏記在心裡,要心知肚明,我和胡林翼覺得,爲將者,踏營攻寨算路程等等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胸有全局,規劃宏遠,這纔是大將之才。我們湘勇,今後要謀取整個東南的半壁江山,今後一切軍事行動,都要從整個東南戰局整體出發,要考慮如何穩紮穩打,步步進逼江寧,滅了長毛。這樣,我們纔不至於成爲魚肉,不被朝廷重視。現在我想聽聽大家的建議。”曾國藩斬釘截鐵地說,顯然這戰略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
曾國藩這一番話,讓這些湘軍高級將領,很受鼓舞,他們明顯感受到了曾國藩對待朝廷的方式和對湘軍未來謀劃都跟以前不一樣了,這一次更加圓融,戰略更加清晰。而且曾國藩要聽的是建議,而不是意見,說明曾國藩已經決定這麼做,而且胡林翼也已經支持。湘勇要是佔據東南半壁江山,這些地方又何富庶,那麼湘勇完全有實力跟朝廷分庭抗禮。
彭玉麟第一個站出來表示完全贊同曾國藩的戰略,楊載福也表示同意,其他人便也紛紛表態,聽從曾國藩的安排。
“張凱章和蕭浚川的九千人目前已到分宜,援浙一事由他們擔負。我和胡林翼都認爲,長
毛在江浙一帶不會呆得太久,而且石逆很可能是用誘兵之計,想利用少數人引誘我們到福建去,利用福建的叢山峻嶺和我們周旋,然後企圖金蟬脫殼,帶主力到四川去,跟張獻忠一樣去那裡割據。那裡沃野千里。”
李續賓、曾國華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層。一向心高氣躁的曾國華忍不住了,急着問:“大哥,江西的戰事,基本上就要結束了。我們的人馬怎麼辦呢?仍在原地不動?”
“這就是我們今夜要商量的大事。”曾國藩嚴肅地說:“諸位都知道,洪逆是從長江上游東下而佔據江寧的,現在湘勇克復湖北、江西大部分失地,江寧之上,僅存皖省,若皖省克復,江寧就成孤城。拿下江西之後,我希望諸位進兵安徽。”
說完,曾國藩從竹箱裡拿出一幅鄂皖贛蘇浙地圖懸掛起來,說:“我全體湘勇,除沅甫吉字營繼續攻打吉安外,其餘的將新開闢兩個戰場。一是奉旨援浙,由我統領,凱章老湘營、浚川果字營爲陸師先鋒,次青平江勇爲後援,厚庵水師爲接應。另外的湘勇,進兵皖中,由迪庵統率陸師,溫甫爲副,霆字營充援軍,雪琴水師控制江面,封鎖安慶以上的水路,嚴格控制過往船隻,尤其是運糧船。皖中用兵的最後落腳點在安慶。”
衆人一齊點頭,對曾國藩這個戰略表示贊同。
李續賓問:“我們進軍安徽的路線呢?那裡離長毛老巢太近,恐怕不易攻下。”
“你和國華帶兵從大同鎮進入安徽。”曾國藩拿起硃筆,在鄂皖交界的大同鎮三字上畫了一圈,說:“然後再翻越獨山,打下太湖,繼而拿下潛山,進兵桐城、廬江,從東北兩面包圍安慶。春霆暫在浮樑不動,拖住徽、池一帶的長毛,待迪庵、溫甫兵圍安慶之後,再從南面渡江支援。”
曾國藩還提到諸將關心的餉銀問題:“今後湘勇由湖北湖南地方提供糧餉,待胡中丞的餉銀解來後,會給你們分發。”
“這太好了!我們斷餉日子久了。再不發餉銀,人心就散了。”鮑超高興地說。
會議最後,曾國藩再次強調:“進兵江浙,乃是奉命行事。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進軍安徽,拿下江寧,謀取東南,這纔是湘勇的立根之本。接下來會有惡仗要打,湘勇必須團結一致,依策略而行,相互援應,才能成功!”
“得令!”湘勇各位主將齊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