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說服了曾國藩麾下最忠誠的三位湘軍大將後,還遠遠不夠,他還需要更多人支持,另外,他要確保手下的淮軍將領也絕對服從與支持。淮軍的思想工作相對好做一些,曾紀澤決定先從程學啓做起。
那晚,一壺好酒下肚,曾紀澤拍了拍程學啓的肩膀,將談話拐入了正題,感慨道:“你不愧一代將才,陳玉成不識真玉,他死有餘辜。可笑朝廷那邊也是糊塗,覺得我重用你是養虎爲患,幾次三番要我解除你的職務。”
“啊!自我投誠以來,每次衝殺必死戰!朝廷怎麼還這般待我?”聽曾紀澤這一番話,程學啓酒氣醒了大半,心頭不由一緊,抱怨道:“我幾番差點送命,大人都是親眼所見,他們怎麼還懷疑我呢?”
曾紀澤一哼:“朝廷何止是懷疑你,他們連我也很不放心,你不見朝廷在江蘇安排了多少官嗎,傻子都看得出來,這些人全都是來監視我的。”
“大人保住上海,復克蘇南,解了朝廷多大難處,這般勞苦功高,朝廷竟對大人還不放心,豈不是太寒人心了。”程學啓道。
曾紀澤搖頭嘆道:“朝廷是滿人的朝廷,對我這樣的漢官,他們無非就是利用而已,其實骨子裡是非常不放心。我倒無所謂,大不了滅了長毛之後,榮歸故里,我就只怕我走之後,就沒誰能再護着你們,萬一他們心存忌諱,只怕兔死狗烹……”
曾紀澤的話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歷史上,因有李鴻章罩着,朝廷並沒有對程學啓這樣的太平軍降將有所顧忌,反而他們當中有很多人被委以重任,如丁汝昌甚至被委任爲北洋水師督的重任。但清廷向來視李鴻章是制約湘軍的一個棋子,而曾紀澤則不同,他可是曾國藩的兒子。如果湘軍真地隨着原本的歷史而被裁撤。那朝廷也絕不容許他的淮軍獨大,不然就失去了壓制曾氏權勢的意義。
而當曾紀澤權勢被剝奪之後,那他麾下的淮軍,自然而然也將面臨着湘軍一樣的命運,這是程學啓、劉銘傳這些剛剛纔崛起的將領們所不願看到的。
淮軍的命運,已係於曾紀澤一人之身,曾紀澤在一日,淮軍才能存在一日,曾紀澤失勢,淮軍隨之覆亡。稍有些眼光的人,都看得出這個道理。程學啓擔憂之心更重,咳嗽了兩聲,一咬牙說道:“那大人就坐以待斃,眼睜睜地等着朝廷對咱們淮軍動手嗎?”
程學啓的話已有暗示他這種投降過一次的人,其實比劉銘傳這樣的人更看得開:誰對我好,我就忠於誰。誰能給我錢與權,我就爲誰賣命。很顯然,目前能符合他效忠條件地,只有曾紀澤一人。
“你身體怎麼了?你一定要保重身體!明日我派洋大夫給你看看!”曾紀澤故意嘆了一聲:“不過朝廷那邊,我又何嘗想坐以待斃,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
程學啓眼珠子轉了轉,掃了一眼四周,見無人在旁,便湊近曾紀澤,低聲道:“大人,曾家手底下擁有湘淮二軍數十萬之衆,天下無人能與抗衡。如今洪賊覆滅在即,大人有什麼安排,我唯命是從。”
“聽候我的命令吧!”聽了程學啓這話,曾紀澤點點頭,心裡大喜,他巴不得部下們不用自己做思想工作,能自覺有程學啓這樣的覺悟。
“最近軍中私下都是風傳,說湘軍那邊已有動靜。我對曾大人一片忠心,才膽敢這樣說。”程學啓說:“很多事情當斷則斷,一旦錯過時機,那就難辦了。”
程學啓所說的“湘軍中的傳言”,是曾紀澤故意放的,說是天京江中有黃龍乍現,聖人降世,江山易手。
在古代,歷來那些野心家們在造反之前,必臆造出一段天降異象,以向世人宣示:我當皇帝是上天地安排,老子纔是真龍天子!當時的老百姓就信這個。比如什麼劉邦斬白蛇起義等。
程學啓等淮軍軍官在學堂上過學,但人心不是朝夕可改的,這些將士們一聽到這種傳聞,難免不多想。
曾紀澤故作驚訝之狀,道:“老程,你不是外人,不瞞你說,我們有些決定,但對於曾家來說,很多決定真的很難。”
程學啓道:“洪逆金田起事,不過千餘之衆,卻能發展到如此地步。憑曾公的實力與威望,掃滅清妖不再話下。到時兄弟們都是開國功臣……”
曾紀澤揮手道:“你先不要說了,這件事關係重大,事成則罷,一旦事敗,那可是九族盡滅的大禍。”
程學啓把話說到這份上,若不將曾紀澤勸動,豈不將自己陷入一個很尷尬的境地,他乾脆表忠心,高聲道:“大人你行事向來是雷厲風行,這事明擺着是有勝無敗,還用得着猶豫嗎,錯失良機,那可是千古遺憾啊!”
曾紀澤見火候已到,便道:“你說得不錯,此等良機若不把握,豈不悔恨終身!既然有你等鼎力相助,爲了咱淮軍將士,我就豁出去大幹一場了。”
劉銘傳的說服工作也不難,他本來就跟曾紀澤穿一條褲子。有了程學啓和劉銘傳的支持,曾紀澤的信心更加堅定,僅管如此,他仍不放心,改革了淮軍的指揮系統。
早有蘇州之戰結束後不久,曾紀澤便在營一級着手籌建參謀處,下設參謀若干,由他直接領導。曾紀澤還在淮軍中加入一種“訓導制度”,
爲將來的戰爭需要,各級訓導官負責將官的思想教育工作,重點教授士兵們讀書寫字,要爲士兵們灌輸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的思想,爲他們講解《淮軍紀律典章》,並向他們講述滿清當年入關屠殺漢人的歷史,什麼嘉定三屠,揚州十日,都詳細地講,還有乾隆當年大興的文字獄,讓淮軍將官們充分認清滿清統治的殘暴,煽動他們的反清情緒。同時,爲他們解釋曾紀澤所制定的包括土地改革的各項利民措施,增強他們對曾紀澤的崇拜,鼓勵他們爲了保衛自己的利益而戰鬥。
至此,曾紀澤做通了絕大多數人的思想工作,除了李鴻章!李鴻章雖不掌兵權,但他跟隨着曾紀澤創立淮軍,幫着他建起人才匯聚的幕府,諸多的人事任命,他也參與其中,可以說,李鴻章在江蘇官府以及淮軍中的影響力是不容忽視的。
對李鴻章這個人,曾紀澤對他的瞭解越多,越覺得這種人雖然聰明,但捉摸不定。一度曾紀澤想將李鴻章在亂軍中幹掉算了,但最終曾紀澤覺得李鴻章還是個人才,爭取過來還是大有用處的。
到了最後的時刻,曾紀澤決定跟李鴻章攤牌,他覺得李鴻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選!他那天單獨找來李鴻章,給他最後的機會。
李鴻章那晚似乎也很熱心,囑咐曾紀澤,道:“大公子,淮軍現在入江寧城,九帥那方面,還是要與之協調好,免得出不必要的糾紛。”
“我們曾家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還用得着協調麼。”曾紀澤笑道:“少荃,你最近在淮軍中聽到些什麼傳言了嗎?”
李鴻章一怔,道:“傳言倒是聽到一些,現在街到到處是風傳,說是有人在長江中見到一青龍一橙龍相鬥,橙龍勝而上九天,青龍敗而沉湖底。這傳言玄之又玄,也不知是真是假。”
“青龍……橙龍……”曾紀澤似在思索,卻又不得解,問道:“若果有此事,說不定是上天有所徵兆,少荃你博古通今。可知這青龍、橙龍所寓何意嗎?”
“龍者,至尊也,寓意洪逆完蛋了,我淮軍大勝……”李鴻章話說一半,就看到曾紀澤臉色不對,停住了,問道:”難道我說錯了?“
這什麼雙龍的傳聞,完全是曾紀澤的傑作,無非是爲不久之後起事做些“天意”宣傳。他知李鴻章乃當世奇才,又豈不知那雙龍是何寓意,只是他這人聰明的緊,凡事都先着把自己置於安然之境,這時雖體察到了曾紀澤的用意,卻偏不明言。曾紀澤有點惱怒,道:”洪秀全這種貨色,也配稱龍嗎?還會有天相?太擡舉他了。青龍,橙龍,你再想一想,到底是代表什麼。“
曾紀澤今日的用意,就是非要李鴻章表明態度不可。李鴻章不可能不知道青龍也就是代表清龍,而橙龍代表曾家。但此時曾紀澤沒有明確說出口,李鴻章不便出口,便取茶在手,喝了一口他家鄉的六安瓜片茶安神定氣,強作鎮靜。
曾紀澤見李鴻章不答,也隨手端起了茶杯,連喝了三口,一旁的程學啓看在眼裡,神情頓時緊張了起來,手悄悄的放在了配刀上。
就在這大廳之外,曾經澤讓程學啓已安排下了大刀隊的一百多親兵。曾紀澤事先已交代程學啓,若李鴻章心有不從,則以摔杯爲號,大刀隊衝入將李鴻章正法,就說李鴻章死於亂軍之中。程學啓對李鴻章,也還是有好感的,當初招降他的時候,李鴻章也爲他說了不少好話,但是曾紀澤之命,實在難爲,所以李鴻章沒有緊張,程學啓倒是在心裡替李鴻章捏了一把汗。
曾紀澤甚至連新一任地蘇州巡撫也選好了,就等着李鴻章做出決定。在這一刻,這位歷史上著名洋務派領袖的生死,就全決於他的一念之間。
李鴻章喝了幾口茶,道:”莫非這青龍,乃是……“
“莫非青龍什麼?”曾紀澤閒然而問,手中茶杯卻握得更緊了。
李鴻章的內心也在掙扎,他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水煙,不慌不忙的點了火,優哉遊哉地輕吸了幾口,大廳中頓時煙氣瀰漫。
“咳——”曾紀澤輕咳了幾聲,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無法適應這水煙嗆人的開味道。
曾紀澤知道,李鴻章是在故作鎮定,其實他的內心之中,此刻八成已是排山倒海。他擺出一副比李鴻章還要閒庭信步的神態,笑着說道:“少荃,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它讓你緊張?”
李鴻章一怔,道:“大公子怎麼看出我緊張了,我覺得我現在很淡定。”
”淡定?“曾紀澤冷哼一聲:“少荃,你莫非忘了,你曾經和我說過,你這人只要一緊張就抽水煙。這一鍋煙你幾下就抽乾了,看來你還真緊張得厲害。”
李鴻章哈哈大笑:“知我者,非大公子莫屬呀。”他將水煙放回了桌上,起身在這大廳中來回踱起了步。
就在曾紀澤已漸漸沒有耐心,要舉起茶杯摔下地時,李鴻章忽然轉身說道:“大公子,若要成大事,其餘人都不足爲懼,唯有洋人的態度是至關重要的。上海乃洋人勢力最盛之地,而咱們的武器製造局,江南製造局又都建在那裡,萬一洋人強行控制了這兩個廠子,只怕介時對淮軍的武器彈藥都供應不上。”
曾紀澤鬆了口氣,李鴻章雖未明言,但這幾句話卻是無疑表明了態度,並且還切中了要點,這事在之前曾紀澤也考慮過,早就將上海武器製造局一半以上的步槍生產車間,以及個機槍車間全部搬到了蘇州,成立了蘇州槍械局。至於還在建設中的江南製造局,工程最爲浩大的船廠,曾紀澤讓其繼續在原址建設,一些直接影響到戰局的廠子,如炮局、子彈廠、修船廠,則改遷到蘇州抓緊時間搶建。
上海的商人們,顯然還無法領會到曾紀澤這樣做的用意,但因韓殿甲代表的官府擁有着大部分股權,故在股東大上,強行通過了江南製造局部分遷移至蘇州的決定。
曾紀澤道:“少荃,你能說這一番話,我真地很感欣慰呀。洋人那邊,其實不足慮,我們可是借了洋人不少錢,他們不支持我們,誰來還他們的債呢?”
李鴻章正色道:“老師對我有知遇之恩,大公子你對我有攜之恩,我李鴻章非是那種知恩不圖報之人,其實大公子你根本不用猜忌,我自然是站在你們這邊的。”
曾紀澤重重點頭,表示認可,又道:“少荃的心意如何,我當然明白。此番要決定大事,我身邊怎麼能缺了少荃這樣的智謀之士,剩下的事情,你替我好好謀劃一下。”
李鴻章點點頭,說:“竭盡所能。”
反清最重要的人心勸服工作幹完後,曾紀澤一身輕鬆,開始他下一步的謀劃。此時,南京城內的局勢,都在曾紀澤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