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宮太后的車駕始終比八大顧命大臣的車駕要快,因爲咸豐皇帝的靈柩太重了,得一百二十人來擡。這樣慈禧和肅順的距離越拉越大,肅順的心腹杜翰感覺不對勁了,他一向機警,熟讀歷史,帝王之術可以說登峰造極,不必他爹差。
杜翰的父親杜受田,是咸豐當皇子時的老師,咸豐能夠登上帝位,可以說拜這位老師所賜。道光皇帝的身體不好之後,便開始爲立儲考慮人選。身爲四阿哥的咸豐,雖然年長,但身體有跛足的缺陷,文才武略,也都遜於當時的六阿哥奕訢。然而在道光皇帝對兩位皇子的兩次考察中,咸豐卻靠了老師杜受田的指點,勝過了恭親王:第一次,是在南苑圍獵。滿洲人重騎射,道光所考察的,是阿哥們的身手。比試下來,自然是六阿哥獵獲最豐,而四阿哥竟然一箭未發,一物未得。道光問起來,四阿哥按照杜受田事先教好的說法,回答道:“時方春和,鳥獸孕育,不忍傷生。”這個說法,博得道光的激賞,認爲他大有君主之度。第二次,是道光病重之時,要對這兩個兒子的見識,做最後的考察。六阿哥談的是如何爲政,如何用人,如何治國,盡吐胸中抱負,口若懸河。杜受田明知四阿哥在這方面,也是萬萬無法與弟弟一較短長的,因此密密囑咐了三個字:“只管哭!”於是輪到四阿哥覲見,回答問題時,他便由始至終,伏地飲泣,把病榻上的道光弄得感動異常,定下遺命:“皇四子奕詝,天生純孝,可繼大任。”
咸豐皇帝絕地反擊,終登大寶,對老師感激不盡,榮寵有加。杜受田死時,諡號“文正”,又追封爲“太師大學士”,是有清一代大臣中僅有的一人。而他的兒子杜翰,也不免被皇帝推愛,超擢爲軍機大臣,卻和肅順心意相合,兩人關係不一般。
杜翰對慈禧,則始終抱有一點疑慮,雖然肅順已經派了景壽以御前大臣和懿親的身份,騎馬在御駕左右扈從。護駕的前鋒營,上千人都是肅順的人,他還是不放心,對肅順說:“景壽爲人忠厚,要是鬼子六有什麼計策,他難以應變,最好派人把太后的車駕追回,一起回京。”
肅順這時也覺得哪裡不對勁,於是派心腹勒保帶驍騎營六百人前去通知兩宮太后在密雲歇息一日,等皇帝的靈柩一起回宮。
勒保的驍騎營快馬加鞭,在出了密雲離古北口二十里的地方,終於追上了兩宮的車駕,口稱肅中堂有急命,殿後的士兵,都是肅順的人,亦不敢攔他。
勒保帶着六百騎兵,疾馳到御駕近前,找到了扈從御前大臣景壽,將肅順的“手諭”遞了過去,大聲說:“景公爺,肅中堂有命,請御駕回密雲歇息,明日再一道上路。”
“這,我們已經出了城,走回頭路,恐怕不合禮數……”景壽遲疑了,說。
“肅中堂之命,不可違抗
。”勒保道:“否則小的人頭不保,請公爺不要爲難小的。”
慈禧坐在馬車裡,也將勒保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心裡頓時緊張。本以爲按計劃快速回京就逃出了肅順的掌握,沒想到他竟然派了馬隊來追。眼前這個難關,怎麼過?這個帶隊的軍官,聽口氣很囂張,而且竟然沒向御駕請安,多半是肅順的心腹,萬一作亂,如何是好?
景壽一想,這肅順搞什麼鬼,難道計劃有變?他沒多想,準備回密雲,這時只見後方塵土飛揚,又有一支馬隊,蹄聲如雷,向着御駕的方向疾馳而來。
“奴才榮祿,向兩宮太后請安,護駕來遲,還望恕罪!”這時,榮祿帶着一隊百人的御前侍衛捨命狂奔,終於趕上了兩宮太后的車駕,先聲奪人,遠遠喊道。
“是榮祿!”轎廂中的慈禧,一把握住慈安太后的手,對她說:“姐姐,這下可不怕了。榮祿是我們的人。”
御駕周圍,侍衛滿布,但這些兵,現在到底聽誰的,都拿不準,景濤有點優柔寡斷,拿不定主意。勒保見榮祿馬隊卷地而來的聲勢不小,還裝配了洋槍,臉上微有懼色,凝神戒備。
“景公爺!請繼續前行,恭親王和各位大臣都還在郊外等着兩宮太后的車駕。”榮祿馳到面前,見了景壽,在馬上行了一個軍禮。
“榮祿,你這算什麼?護衛兩宮座駕,肅中堂早有安排,沒你們什麼事。”勒保大聲問道。
“卑職前來護駕。既然兩宮無事,我的心裡也就安定多了。”榮祿在馬上抱一抱拳,道:“勒佐領,太后們要回京,你這又算是什麼?”
“我奉肅中堂之命,請御駕回密雲歇息!”
“勒保,你敢犯駕?”榮祿的臉色一沉道,他尋思着,自己這一百多人,假如真的跟驍騎營交手,一定會是一場血戰。但他一點也不怕,只要御駕這邊打起來,勝保的兵就可以衝過來幫忙。
“你算什麼東西,敢違肅大人的命令!”勒保探手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向榮祿一指,他身旁的幾名騎兵見了,也都隨着抽刀在手。
“我只知道有皇上和兩宮太后,不知有什麼肅中堂。”榮祿厲聲道:“勒保!在御駕之前拔刀,這是死罪!還不放下!”
“榮祿,你不要逼我動手!”勒保獰笑一聲,紅着眼,道:“把我逼急了,我將你們統統都殺了。肅中堂有令,對阻擋我們的人,格殺勿論!”
“勒保,別人怕你,我可不不怕你。”榮祿也拔出了軍刀,指向勒保他們。
緊跟在勒保身旁的阿爾哈圖,見榮祿拔刀,拔刀衝了過去,榮祿反手一刀,結結實實地劈在阿爾哈圖的左頸上,因爲使力太大,竟至深嵌入骨。阿爾哈圖悶哼一聲,連人帶刀,一頭栽倒在馬下
。
然後,榮祿大呼道:“勒保犯駕,人皆可殺!兄弟們,給我殺。”
勒保大怒,指揮驍騎營騎兵衝殺過來,榮祿指揮洋槍隊對陣。一時間,槍聲大作,驍騎營的士兵死了不少。
不過,驍騎營畢竟是騎兵的精銳,而且勒保指揮經驗豐富,加上榮祿的手下對洋槍也不熟悉,邊打還要邊裝子彈,一會兒雙方就只能肉搏了,場面血腥。
景濤嚇得面色慘白,汗如漿出,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他竟然忘了下命令,御前那些侍衛,都不知道幫哪邊好。
漸漸的,榮祿的隊伍就支持不住了,被砍翻了一大半。
榮祿卻在兩宮的車駕前寸步不離,安慰她們說:“太后放心,勝將軍的馬隊,聽到動靜一會就到了。”
這時,刀箭無眼,一支利箭向飛來車駕裡的慈禧,榮祿挺身擋住,正中他的左肩,他咬着牙忍住了疼痛,繼續指揮手下血戰。
勝保的馬隊三千人,姍姍來遲,他覺得情況越是危急,就越顯得自己很重要。不過勝保倒不是個渾球,辦事倒是利落。勒保的死黨,無人相助之下,不敢抵抗,乖乖地下馬交了刀,被捆了起來,驍騎營第三佐的三四百人,全部被制服。
勒保很無奈。這時,額駙景壽也不敢說什麼,慈禧這才放下心來,去了這個阻礙,御駕的車隊可以繼續前行回京。
就在這時,曾紀澤的湘軍到了,將勝保的馬隊去路攔住,讓勝保的人滾開。
勝保說:“本將軍是來護駕的,我可有兩萬人。”
“兩萬人?人多就能打勝仗的話,你就不叫敗保了。”曾紀澤不屑,道:“湘軍上下聽令,護衛兩宮太后,乃是御前侍衛之職,閒雜人等都必須離開。靠近御駕者,按照大清律法,以謀逆罪立即誅殺!勝保靠近御駕就殺勝保,榮祿靠近就殺榮祿,勒保靠近就殺勒保!我報十個數,之後,格殺勿論!”
“十、九、八……三、二……”
“小子欺人太甚!”勝保一揮手,他身後的騎兵就衝了過來,捲起一堆塵土。
可惜,這些騎兵面對訓練有素的湘軍火槍隊,他們是在找死!
“列隊!”
“預備!”
“放!”
曾紀澤身後的二虎下令,湘軍火槍隊按照三十人一排,二十列組成一個戰鬥方陣,一陣射擊下來,別說勝保的馬兵,就算一隻鳥都飛過去。
砰砰砰!
這場大屠殺只持續不到半個時辰,勝保的三千人就被屠戮了八成,勝保狼狽而逃。
曾紀澤的湘軍很快控制了場面,景壽結結巴巴問曾紀澤:“你是肅相的人?”
曾紀澤說:“我只爲自己做事
!”
曾紀澤讓景壽帶御前侍衛離遠一點,他有話要跟兩宮太后說。
景壽見湘軍黑乎乎的槍口對着他們,很知趣就走了。
慈禧這時在馬車上,嚇出一身冷汗,她問曾紀澤:“你是肅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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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紀澤笑道:“我的話不會說第二遍。要是我是肅順的人,你現在還能活着麼?”
“你想要什麼?”慈禧問道。
“天下太平!”曾紀澤說。
那一天傍晚,古北口的夕陽中,沒有人知道曾紀澤和慈禧說了一些什麼,做了一些什麼,達成了什麼樣的共識,這些成了天大的秘密,此後慈禧也不願跟任何人談起。
兩宮太后的車駕過了順義,恭親王就率領大批官員在此接駕。
“臣恭請皇太后聖安!”恭親王跪在御駕之前說。
一路驚魂的兩宮太后,至此纔敢確定,自己終於平安了,不由執手喜極而泣。
兩宮太后回京之後,政變的禮炮炸開了北京城的天空,奕譞帶着神機營的精銳,第一時間就逮捕了剛回到北京的肅順,把他送上了菜市口的斷頭臺。
臨刑前,肅順用唐代詩人杜牧的七絕《赤壁》中的“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的作爲絕筆,要揭露一個天大的秘密,周郎便指的恭親王奕訢,“二喬”便是指的慈禧和麗貴妃這對姐妹,不過他也絕對想不到,“鎖二喬”的不是奕訢一人,而是奕訢和奕譞兄弟倆,這種大膽而罔顧世間人倫的想法,很多人想都不敢想,慈禧居然這麼做了!
這一段,《清史稿》裡的春秋筆法寫得特別生動,“將行刑,肅順肆口大罵,其悖逆之聲,皆爲人臣子所不忍聞。又不肯跪,劊子手以大鐵柄敲之,乃跪下,蓋兩脛已折矣,遂斬之。”
翻譯成大白話的意思是說,肅順將要被砍頭了,覺得要向公衆揭露恭親王奕訢和慈禧太后的姦情,於是在刑場站着慷慨陳詞,告訴圍觀的羣衆同治皇帝不是咸豐皇帝親生的,咸豐皇帝不行,沒有生育能力,這些大逆不道的話,當然沒人相信,那些忠於大清的臣民們聽了都覺得髒了耳朵,要去河裡拿水洗洗,劊子手很憤怒地拿着大鐵柄敲碎了肅順的膝蓋骨,然後才把他的頭砍下來。
砍了肅順,搞定其他顧命大臣後,慈禧便再一次上位了!這一次,她可以驕傲地說:這世界再也沒有人能決定她的命運了!公元1861年農曆11月1日,這一天的老皇曆上寫着:黃道大吉,宜登基、喬遷,煞南。於是同治皇帝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在紫禁城的養心殿東邊的一所屋子垂簾聽政。在同治皇帝的龍椅後面,掛了一黃屏,後來慈禧嫌黃屏礙眼,改成了黃幔,慈安皇太后與慈禧皇太后並坐在黃幔後面。恭親王奕訢站在左邊,醇郡王奕譞站在右邊
。從此,清王朝和中國歷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他們五個人從此站了起來,這一年:慈禧27歲,慈安25歲,恭親王奕訢28歲,醇郡王奕譞21歲,同治皇帝6歲。
兩個月後,曾紀澤率湘軍的火槍隊回到了安慶,面見曾國藩。,他給父親帶了一份特殊的禮物,一道聖旨:曾國藩任兩江總督協辦大學士,督辦四省(蘇、皖、浙、贛)軍務,其巡撫、提鎮以下悉歸節制!
曾國藩聽說提拔他的肅順被殺,原本還有點心慌,見了聖旨的內容,大爲不解,看了兒子曾紀澤一眼,不知道他做了什麼。
曾紀澤笑而不語,也絕口不再提北上勤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