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着這其中的關竅,就聽蘇晉在那邊又道:“因此我奉勸公主還是不要輕易滴血入水的好,引來龍王壞了我的計劃還是小事,要是一不小心激發了引魂燈的血性,或是驚動了魔族,那可就大發了,到時……可就不好收場了。”
果然,繞了這麼大一圈,還是繞道滴血入水這件事上來了。看來他說了這一大通話,目的就是想讓我害怕招來魔族而不滴血入水啊,照這麼看來,他很有可能性是爲了不讓我滴血入水而撒謊騙我,畢竟畢竟這裡的水若是通往外界,那我爹爹的到來也只是瞬間的事,就算司命那廝只顧着把沉新送回蒼穹而忘記告訴龍宮我被蘇晉擄走,娘也早該發現我離宮了,稍稍一問便能得知我被擄走的事情。我失蹤了這麼久,龍宮肯定已經鬧翻天了,只消我的一滴血,恐怕就能讓全族人都被驚動,到時蘇晉他就算是再有能耐也奈何不了整個無量海,他顧忌爹爹的到來也是應該的。
想到此,我就哼了一聲,道:“蘇晉,我告訴你,你的話我一句也不會信,煉化燈油你尚且能誆我幾句,但通往六慾外界卻是絕不可能!真是笑話,我明明是被你擄走的,尋求離開之法也是理所當然,你卻說得我好像一不小心就會給三清帶來大劫一樣,你騙誰呢!總之,你也別白費心思地找鬼話來誆我了,我話就撂在這裡了,只要你一天不放我離開,我就會一天尋求離開之法,滴血入水也好,求助他人也好,你管不着。有本事,你就像在船上那樣困住我,別唧唧歪歪的。”
蘇晉安靜地聽我說完了這一通話,才笑着道:“我既然想成心做一件事,那自然是會做好萬全的準備的……這覆河城與外界不通,鄰里鄉間俱是熟人,大家彼此之間也都認識,有一個外來人,衆人便會認出來,公主在外面晃了大半天,難道就不奇怪,除了稚童之外,其他人都視你如無物嗎?”
我一怔,心頭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你這是什麼意思?”
蘇晉就微微笑了。
“難不成公主一直都沒發現,自己只是魂魄之身?”
我猶如五雷轟頂,當下就踉蹌着後退了一步。
魂魄之身?!
他是說真的?!
大驚之下,我連忙伸出雙手,翻來覆去地盯着它們看。
雙手素白,且開握之間都有實感,這、這難道不是我自己的身體嗎?若是魂魄之身,我應當早就會察覺到纔對啊。
“蘇晉!你又騙我?!”
“我對公主所說過的話,從來沒有半分欺瞞。”蘇晉輕笑,“公主察覺不出身體的異樣,乃是因我給公主焚了凝魄草,這才讓公主的魂魄之身暫時和*一樣。”他神色溫和地看向我,微微笑道,“公主若不信,大可試着催動一下體內的龍元,到時公主自然就知曉自己到底是不是魂魄之身了。”
我咬着脣沒說話,龍元之於我們龍族相當於內丹之於妖族,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先前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往那個方向想,自然沒察覺到有什麼異常,可他現在這麼一通話下來,我只是稍稍凝神了片刻,就察覺了體內與平日裡的不同——我果然是魂魄之身。
“凝魄草……”
凝魄草可凝魂結魄,使魂魄離體之人暫時呈現肉身之象,一應行動皆與平日無差,只是凝魄草味辛,聞起來有一股嗆人的刺鼻味,我不應該什麼都沒聞到啊。
難不成這又是他的一個陰謀詭計?
“凝魄草雖刺鼻嗆人,這世上卻還有一味香料可以遮住它的味道。”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蘇晉嘴角微牽,緩緩說出了這句話。
他這句話一出來,我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了,怪不得他會在室內焚香,我還以爲他是想讓我儘快醒來以得到引魂燈,原來竟是爲了這個。
“雪神香?”
他頷首。
“凝魄草燃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個時辰,這才使得公主魂魄穩定,只要不仔細查看,是察覺不到自己乃魂魄之體的,只是魂魄到底是魂魄,凝魄草雖可凝結魂魄成肉身之象,但到底是不同的,也因此凡人眼中皆看不見公主,稚童眼淨,所以才窺得了公主的魂魄一二,但其他人……”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下去,但不說我也知道,凡人眼濁,因此看不見一概魂魄之物,但稚童卻因心境爲開而眼淨目明,所以有時能看到一些凡人本不該看到的東西,魂魄自然也在此列。
原先還不覺得,現在聽蘇晉這麼一說,我才覺得我們的情景實在很是奇怪,我和他大刺刺地站在街上談論引魂燈,還爭執了一番,若我和他能被凡人聽見看見,恐怕我們附近早就圍了一圈人了,怪不得……
十白認識蘇晉,還說蘇晉是他孃親的救命恩人,那麼蘇晉肯定是能被人看見的,但他現在跟我在一起——那也就是說,他佈下了不讓人眼可見的結界?
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問清楚我的肉身去哪了,難怪他對我這麼有恃無恐,沒有肉身,我哪裡來的血去滴血入水?他還當真是一絲錯漏也不出啊。
我咬牙切齒地想。
“你把我的身體弄哪去了?!”
“這個麼……公主不日就會知曉了,現在公主還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又生出什麼事端。”
“蘇晉!你——”
接下來的話我沒有說出來,因爲蘇晉雖然面帶微笑地看着我,但眼中卻像是冰住了一般,攝人心魄的冰冷可怖,我被他盯得脊背發冷,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我,脣邊不見絲毫笑意,輕聲道:“聽碧,你當真以爲……我不在,你便可隨心所欲了?”
我渾身發冷地立在原地。
是我忘了,他是蘇晉,是那個談笑間置人於死地的蘇晉,他非但冷血涼薄,還心思縝密,他一旦算計好了的事,就絕不會出現任何紕漏,當年他既然能夠算無遺策,現在自然也可以。爲什麼我會自信滿滿地認爲他在我的事上會出現紕漏?是我大意了。
“好了,”見我僵着身子默然不語,蘇晉又笑起來,不過眨眼之間,他剛纔的滿面寒霜就像是冬雪遇了暖陽一般盡數融化,沒了蹤跡,彷彿他一直都這麼溫和有禮地笑着,從來不曾陰冷冰寒過。“已近正午,公主雖然身爲神女,我又用了凝魄草,但魂魄之身到底不好長久出現在這大太陽底下。公主,請回吧。”
“……蘇晉,”沉默半晌,我盯着他道,“你的確很厲害,也很有謀略,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警告你,你不要打我龍宮中任何人的主意,你別以爲你在九洲橫慣了,這三清就沒人能製得住你。那些凡人手無縛雞之力,被你坑害也無力反抗,我們可不同。”
我輕聲道:“你當心……”
蘇晉微微一笑,一片梨花花瓣從他面前飄落:“好,公主今日良言,我記下了。”
我冷笑一聲:“不管你是記住也好,忘記也罷,有一事,你卻要記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世間沒什麼東西是不需要付出代價就能得到的,你篡改天道,爲禍人間,現在又妄圖取出禁物引魂燈,蘇晉,你的好日子……就快到頭了。”
“到頭的意思,是指天譴麼?”他雲淡風輕地看着我,神情沒有一絲鬆動,“從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天譴……”他微微一笑,“公主以爲,什麼樣的懲罰纔算得上是天譴?魂飛魄散,亦或是永世不得超生?”
我沒有說話。
“天譴,天道之懲,自然是這世間最爲慘烈之事。這世間最爲悲慘之事,唯愛憾二字耳。生平最愛之人、最憾之事,能使多少天下英雄折腰?我早就受過天譴了。熬過了那份苦……接下來有什麼,我都不在乎了。”
花落無聲。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完了?”
“說完了。”蘇晉低眉一笑,微微側過身,“公主的話也完了吧,既如此,那就請回吧。”
我雖然心有不甘,但實力差距擺在那裡,也只得不情不願地跟蘇晉回了之前出來的屋子。蘇晉對譚蓁說我們住在一個叫西園東宅的地方,我出來時一心只放在這座城上,沒有仔細查看,此番回去才發現這間屋子雖沒有亭臺樓閣,卻也是三進三出,像是大戶人家的房屋,且庭院內外都很乾淨整潔,不像是被廢棄的。
我站在院門口奇怪了片刻,也沒多問,就跟着蘇晉進了院子,回到了屋裡。
也不知這屋子被蘇晉做了什麼手腳,一進來我就感到一陣撲面而來的涼意,此刻正值早春,這股涼意應當會很冷纔對,但我卻不覺得有什麼不適,反倒還有些舒適之感,這涼意中又帶着一股幽幽的暗香,聞着沁人心脾,我雖然對蘇晉多有警惕,但一聞這幽香,還是忍不住多聞了兩口。
反正我現在是魂魄之體,就算這香有什麼問題也不怕,他蘇晉還得用我來得到引魂燈,頂多讓我受點苦,小命還是暫時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