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氣得差點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蘇晉!我三哥——三哥他——”
“公主的三哥?”蘇晉維持着一塵不變的微笑,一派溫和地看向我,鬢邊髮絲隨風輕動,“可是龍宮的三殿下?”
“你別給我裝傻!”我大怒,“你實話告訴我,我三哥他是不是——是不是——”我結結巴巴地重複了好幾遍,但就是沒辦法說出下面的話。
“是不是什麼?”他笑看着我。
我咬緊了下脣,幾乎要咬出血來。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三哥他……三哥他不會……
蘇晉他剛纔的那番話一定是在虛張聲勢,這天下水系都是我龍族的地盤,不說使人去通風報信,就算只要我的一滴血落入水中,無論江河湖海,都會在一瞬間傳至萬里之遙,他最多讓譚蓁無法離開這座城,不可能——對了,對了,對了!
我一個激靈,恍然大悟。
對啊,我幹什麼要讓別人給我去通風報信?這覆河城一看就是江南水鄉的模樣,處處都是小橋流水,我只要將我的幾滴血滴入這河裡,就可以通知爹孃,何必去勞煩別人?而且這樣蘇晉也阻止不了了,他就算再有通天只能,也不能將所有活水的源頭全部堵住,這樣一來,只要有一滴活水,我就可以和龍宮聯繫上,根本不用費盡心思地尋找什麼出路或是求助他人!
之前在船上我就曾想過用這個法子,只可惜蘇晉佈下的結界是以水爲基的,雖和海水相連,卻是完全隔絕了外界的活水,就算滴了血也傳不到外面去,因此我也就熄了這心思。本來也是想着到了蘇晉要帶我去的地方再用這法子試試看的,沒想到我一昏迷就把這事給忘了,好在沒忘得徹底,現在想起來也不算太晚。
好險好險,若是今天沒有誤打誤撞地遇到譚蓁,我還不一定能想起這個法子,還不知道要在這城裡沒頭沒腦地轉悠幾天,還不一定轉得出去,現在想起這個法子就好了,我只要趁着蘇晉不在之時滴血入水,這場莫名其妙的覆河城之旅就能結束了,什麼引魂燈,什麼司幽聖女,什麼蘇晉,都讓它見鬼去吧。
一旦想通了這個關節,我就有如醍醐灌頂一般,之前關於三哥的那些焦躁懷疑也都被我故意拋在了一邊,滿心都是我趁蘇晉不在滴幾滴血在河裡的情景。
一想到馬上就能離開這見鬼的地方,我就有些無法抑制地興奮起來,只是顧忌着蘇晉在場,怕他察覺出端倪,這才硬生生忍下了興奮,努力維持着面無表情的神色。
我要鎮定,要冷靜,就算想到了這麼個好法子,也不能表現出來,蘇晉他心思縝密,一個不查就會被他發現異常,到時就不好了。
話說回來,他明知我是龍族,這裡又四面環水,就沒想過我會用這個法子通風報信?難不成他不知道我們龍族的這個特性?
“還是提醒一下公主的好,”我剛想着蘇晉會不會早有準備,提防我用此法給爹孃報信,就聽他在一邊淺笑着道,“這覆河城與九洲其它城鎮不同,因着那引魂燈是被鎮在河心處,此間水勢已變,或許通往大海,或許通往莽荒,也或許……通往六慾外界。”他把六慾外界這四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公主確定要滴血入水?須知這引魂燈沉寂數萬年而不出世,極有可能改變此處的地勢五行,就算地勢不變,水勢卻是一定會變的。通往大海,那自然是最理想的情況,若是通往莽荒,那也可以,畢竟莽荒樊林自沉新神君一道玄雷劈下去後就清淨了不少,雖還有惡獸,但也不會對公主的這一點血有所反應,怕就怕一個不巧,這覆河城的河水正通往六慾外界。”
說到此處,他故意頓了頓,才接着道:“公主可要好好想清楚,若是被六慾外界的那些魔族聞到了上古遺神的血味,他們可會隻眼睜睜地盯着那點血就此罷休?若是一個不好,引起天路震盪,這三清……恐怕就不會清淨了。”
我咬緊了牙。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他居然還真準備一手來防着我滴血入水,只是他說的這河水通往六慾外界之話,到底是真是假?
常清神尊曾經說過,身處六慾外界即爲魔,這六慾外界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魔界,魔族與妖相似,卻比妖要來得更加厲害狠毒,聽爹爹說,當年天帝幾乎是拼上了整個神霄殿,這才成功將魔界通往三清的天路封住,而直到此時此刻,天路那邊仍有不下十二位神君鎮守看管着,以防魔族復出,足以見得三清對魔族的態度之慎。
我不知道蘇晉說的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那我自然不能爲了一己私慾就將魔族引出,可若是假的——
“你少誆我!要真如你所說的那樣,這覆河城少說也有幾千年了,就從沒溺死過個人?我雖然不曾見過魔族,但我也知道,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新鮮的魂魄,若你說的是真的,這地方早就被魔族佔領了,還輪得到你來取引魂燈?”
“魔族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魂魄,”蘇晉笑得溫柔和煦,“但公主可曾想過,這幾千上萬年來,這城裡生老病死之人無數,凡人一旦身死,必有鬼差前來勾魂,那爲何那些鬼差看到和城中的死氣卻沒有任何作爲,也不上報閻帝?”
“……”
“那是因爲,這座城乃是一座世外之城。”他緩緩道來,“公主可別以爲這世外城就是什麼世外桃源了,這覆河城與外世不通,隔絕的不僅僅是這萬丈紅塵,更是除此城外的一切事物,公主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故作玄虛。
見我冷冷地盯着他不回答,蘇晉也不在意,繼續笑着說了下去:“意思就是,無論是地府還是酆都,都不知道這座覆河城的存在,既不知曉,自然也就不會派鬼差前來勾魂,沒有鬼差前來,這座城的異常也就無人知曉了。至於那些死去之人的魂魄……”
他頓了頓,轉身上前幾步,走到小河岸旁,微低下頭,視線輕輕掃過緩緩流淌的小河,輕笑道:“公主乃爲龍身,天下之水皆聽憑公主調遣。公主,你不妨上前來瞧瞧,瞧瞧這碧波盪漾的水底……可有幾絲散魂碎魄的蹤跡。”
我心中一動。
散魂碎魄?難不成他是指——
“那些或是生老病死、或是因遭橫禍而死之人的魂魄,”他緩聲道,“都盡數被引魂燈吸了過去,煉化成了燈油,爲它所用。”
“……不可能,引魂燈雖然被神霄殿列爲三清禁物,但它並非什麼邪物,怎麼可能吸人魂魄——”
“它的確並非邪物,但那也已經是數萬年前的事了。”蘇晉打斷了我的話,“公主,你要知道,這世上唯有時間二字最能改變萬物人事,這幾萬年過去,引魂燈早已沒了當初的清氣,它若還是當初的那盞神燈,這覆河城就不會籠罩着沉沉死氣。當年……先花神魂歸天外之後,引魂燈就只剩下了簡印來封印它所帶的凶煞之氣,而今,簡印因流水之力而日漸削弱,封印既衰,這引魂燈自然也就逐漸散了清氣,自它吸食第一個魂魄開始,它就不再是當年的那盞‘雖引萬鬼,仍可稱慰’神燈了。”
有風吹起,吹落附近枝頭的幾朵梨花,潔白如雪的梨花瓣顫巍巍地飄舞着落下,落到蘇晉的肩頭,又順着風滑落,悄無聲息地落到地上。
蘇晉看了一眼那些飄落的花瓣,不知爲何,他面上雖然仍舊在微微笑着,我卻忽然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寂寥,彷彿在提起一個逝去已久的故人一樣,懷念,惆悵,又帶着點點不易察覺的寂寞。
真是令人驚訝,像蘇晉這樣冷清冷血的人也會有寂寥的時候?莫非……
說起來,原來這引魂燈也是有主人的?我還以爲它因爲煞氣過重而沒有人願意收它當法器呢,而且——它的原主居然是先花神?
在我的印象中,花神應該是像牡丹仙子、百花仙子那樣鶯鶯燕燕奼紫嫣紅的,好看是好看,但都是繡花枕頭,沒多少修爲法力,平日裡澆澆花種種草,三清某處有什麼盛大的盛典,就讓御下花朵開放,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其它的事情,我可從來沒聽過有哪位花仙子立下過什麼大功德的。那號稱萬鬼抹開的引魂燈之主居然是先花神?
自從先花神逝去後,百花無主,花仙均以百花仙子爲首,現任花神直到現在都沒有選出來,因此我也不清楚花神要比花仙厲害多少,但若蘇晉說的是真的,那花神豈不是要法力相當者才能擔任?怪不得直到現在百花都無主,我看那些個花仙沒幾個有真材實料的,修爲法力就更別提了。
可司花的花神是那等充滿凶煞之氣的法器之主,我怎麼聽着這麼彆扭呢,引魂燈雖然也曾是神燈,但它到底不是用來做什麼好事的,也因此它纔會被神霄殿銷燬,一個花神,手裡有着可引出萬鬼的引魂燈,這——
說起來,引魂燈萬鬼莫開的名號我倒是聽說過,可那“雖引萬鬼,仍可稱慰”八個字又是怎麼回事?莫非這引魂燈還有我不知道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