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歲月還沒來得及腐壞我早已不再年輕的頭腦的記憶的話，今年已經是我活過的第九十八個年頭了，這樣的年紀在放眼整個五疆四塞，能出其右的也屈指可數。然而在這等野蠻民族的統治下，能夠活的長久些確實非得有些過人的智慧不可。
當然是智慧，而非善良，正義，勇敢等等那些其實無異於愚蠢的品質。
很久以前，在五疆四塞還不是五疆四塞的時候，這片地域上的民衆就已經學會自相殘殺了，他們像野獸一樣互相撕咬，戰鬥，不拼個你死我活決不罷休。
幸運的是其中還是有個別有智慧的人存在，他們宣佈自己是聖天之神在人間的使臣，有權利不參與到日復一日的殺戮中。他們逐漸制定了律法和規矩，選拔出了領主和祭司，限制了死亡的人數，最後用一套古老神秘而有效的制度將整個部族聯合了起來，五疆四塞由此而來。
至少這是那本年歲久遠的大部頭羊皮書這樣告訴我的，律法規定大祭司必須熟讀牢記那本律令，所以我便拿了它作爲打發我冗長而無聊的歲月的消遣。
按大部頭羊皮書裡古老艱澀的文字記載，亡祭禮是每日神之子太陽升起時民衆對聖天之神最初最盛大的膜禮，它結束的標誌是聖神親自選出了一名跟隨自己的使者。他可以是人羣中的佼佼者，也可以是平庸碌碌之人，因爲聖神的選擇自有他偉大的意圖。
一個祭祀輪迴的期限爲九百三十六日，也就是一個日星輪迴的週期。週期內的每一場祭禮都由三百名常任祭司中的一名掌替祭司來執行主祭，這三百名常任祭司從民衆中卓越高明之人中選出，被選爲常任祭司是聖神對其的肯定與莫大的榮耀，常任祭司以一個日星輪替週期爲屆，每隔九百三十六日輪換一批。
另外祭司中還有十二個額外的主祭，由一個大祭司，兩個執法祭司，四個尊王祭司，和五個不敗祭司組成。大祭司無人能定，只能遵從聖神授予上一任祭司的旨意，由上一任祭司指名授予。兩名執法祭司由全境最高執法者擔任，由大祭司派予。四個尊王祭司則由冰，焰，破，霰四族的尊王擔任，世代沿襲。五個不敗祭司則是由亡祭禮上選拔而出，主要指在一個日星輪替週期，即在九百三十六場亡祭禮中從無敗績之人，最後由大祭司或尊王祭司親自授予祭司冠冕。
祭司中只有大祭司，執法祭司和尊王祭司可以遵照聖神旨意不參加亡祭禮，其他人只要不是身殘體缺，則無一倖免。
我緩緩地合上了面前的大部頭著作，這已經不知是我第幾次翻閱它了，時光太長久，長久到我都記不清楚我是怎麼當上了這大祭司，而且一當就是這許多年。這些年我主持過不知道多少屆常任祭司的換屆，不知給多少個不敗祭司加過冠冕，也逐漸看透了其中的隱晦秘辛。十二個主祭除大祭司外無一例外都是從四大部的王者後裔中選出的，有些年王族的子裔多了，也會時不時搶了那三百常任祭司中的位子，羊皮書中宣揚的衆生平等在這場王者的遊戲中顯得脆弱蒼白而可笑。
尤其是這些年王室家族人丁減損，各王族更是私底下達成某種陰暗骯髒的協定來保護自己的子裔。對於這些堂而皇之欺詐行爲，我又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呢？反正我是從來沒有收到過來自於聖天之神半份所謂的神諭。
不過這些與我何干？我能在這些王者的夾縫裡健康長壽的活下來就已經實屬不易了，我內心裡十分的滿足，儘管代價有點大：我放棄了擁有妻子和子裔的權利，就因爲那本該死的羊皮書上說大祭司不能夠繁衍任何子裔。它是怕我們會偷改神諭將這一職位也變成世襲的吧？倒是十分公平，我冷笑着想到，可是那該死的神諭又在哪裡呢？
近幾年來冰王不停的催促我公佈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選，這個腦子已經半殘的四塞之王好像巴不得我死在他之前似的。可是我該怎麼跟他說呢？你們所膜拜的那個神根本就不存在？我會活的比你長久，所以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恐怕不等我把話說完，就已經身首異處了吧。我揉了揉發酸的肩膀，伏案太久對我這個老頭子來說可真不是一件什麼太好的事，於是我離開了桌案，起身踱到臨窗的地方透透氣。
這時候平日裡鮮有人光顧的判堂竟響起了一陣大力的拍門聲，這拍門聲我是認得的，我騰挪着轉身。恐怕也就他會在這個時候光顧我這漆黑陰暗的塔樓了吧？我苦笑着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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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呵，我當是誰吶，原來是焰尊王，我可沒想到您會漏液造訪寒舍，令我這黑漆漆的堂子蓬蓽生輝吶。”焰王繃着一張苦瓜臉出現在我面前，我卻還不得不滿臉堆笑的貼上去。智慧法則上的第一條：裝無辜。
焰王黑着臉睨了我一眼，拍袖冷哼道：“大祭司真是越老越糊塗了，你我的關係，還用說這些表裡的客套話麼？”
“哎，尊王陛下可萬萬不能這樣想，尊卑有據，客套是免不了的，再說了陛下你我關係好是你我之間的事，可是陛下不一定想讓別人也知道了不是？”我放低了語調，故作神秘道。
焰王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眼中神色半明半晦，半響才抽開視線，朝內堂走去。
他先將內堂快速地掃視了一遍，最後定睛在那張巨大的雕漆橡木几案上，他緩緩地走過去落座，眼睛停在了我將才剛闔上的羊皮鉅著上。蠟燭的光暈隨窗口吹來的冷風一陣抖動，印在牆面上焰王高大的影子也隨之亂晃，更襯得內堂裡鬼影幢幢，漆黑恐怖。
焰王伸手撫摸着面前的久經年月洗禮，已經退色的封皮，幽幽開口：“近日來諸事都難稱我心意，攪得我每天都心煩意亂，沒個安寧，木傀霖，你知道嗎，近日來夜裡我常夢見我兒西塔鄰的魂魄歸來，他不斷向我抱怨是我一手促成了他的慘死，還要我一定要嚴懲兇手，還他一個公道。現今想想，若不是當初我逼他太緊，也不會造成今天這幅局面。”
“愛子慘遭殺害，爲父自然會心神難安，陛下不必自責過甚。如今兇徒已在炎灼谷底化成了灰燼，太子魂魄若有感知，必會快慰許多的。焰王要成一番大事，關鍵時刻豈可拘泥小節，自亂心神？”我斟酌着字眼勸說道，這可憐的一代尊王一心爲了摧毀自己臆想中的敵人，把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都搭了進去，如此說來，這呼風喚雨叱吒風雲了半輩子的王者可是幸還是不幸呢？相比較那南部平原小流川蟄居多年的霰王可真是睿智多了……
焰王依舊沒有說話，他抿着嘴脣，緊鎖深眉的樣子活像一尊東方神話中的閻王爺。
“再說了，如今冰王爲痛失愛女而心神交瘁，無心部族諸事……破王因他獨子丟了祭司頭銜，被罰去鬼陣面壁也必會深受打擊，這，不正是陛下您，想要的結果麼？”我繼續敲擊道。
“還不夠！”焰王咬牙切齒道：“布籬早就該死了，除去她不算，只結果了那個無關緊要的小子有什麼用？何況還要搭上我兒子的性命來爲他陪葬！這一着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不將血本撈回來我豈可安睡？”
我倏地放下了一口氣，終於，這閻王爺終於透露他此行的目的了。智慧法則之二：洞察一切動機之源，纔有機會遠離致命陷阱。
“那……”我放慢語速，拖長音調道：“焰王的意思是……可需要老朽做些什麼？”
“我要雲笙那小子去死!”焰王的聲音冷冰冰的，像極了專門發佈死亡訊息的亡祭嫗：“冰王真是越老越糊塗，也愈發的心慈手軟了，那小子搶走他女兒的屍體那些天，不知道會做出哪些**齷齪的勾當，他竟然不聞不問，最後只判他去鬼陣面壁，這樣的事何曾在塞族歷史上出現過吶，他是真的不太合適在那個位子上再坐下去了！”
“是啊，”我趕忙點頭附和道：“冰王如此做確實是有悖塞族法紀，法不正，則制不順啊，就算是看在雲笙是破王唯一留下的獨子的份上，這樣的處理也未免過於草率了些……”
“破王已經死了那麼多個兒子，再多死一個又有何妨？”焰王陰測測的笑道：“我聽說鬼陣有很多十分兇險的機關暗涌，若有人不小心折在了裡面，也只能怨聖神的不公了……”
“大祭司，而我需要你……爲我找來一些雲笙褻瀆過布籬屍身的證據，這不也正是你所擅長的方面嘛？嘿嘿，我要爲這小子設下萬全的繩套，就算是他僥倖脫出了鬼陣，冰王也非親手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而陛下您，也就只好委屈自己當個漁翁，坐觀那鷸蚌相爭的好戲了……”焰王斜倚着眼睛看向我，嘴角終於掛上了他那慣常的，陰毒狠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