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朝日&瓊琚

我端着一包從燒燬的房屋裡整理出來的賬冊朝城堡外走去,遠處山頂上空的紅霞絢爛,似乎是要燃燒一切的火焰。這幾日天氣已經開始回暖,寒熄堡地上的積雪融化,道路泥濘,走幾步都會濺起來很高的泥水。

城堡門口又新添了幾張告示,圍在那裡看的人都對着告示上的文字指指點點,低聲討論着新頒佈的政令,一切都像是從前一樣。可是一切都又與從前不一樣了,我回頭凝望這座用石頭堆砌起來的古堡,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這裡面隱藏了太多血腥恐怖的東西,那些盤根錯節的石頭縫隙,就好像是魔鬼的觸手,將一切的親情,愛情,正義和善良都瓦解成風中飄散的碎屑,微賤的一文不值。我低下頭,匆匆的往回走去,像是要躲避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鬼怪似的。

等快步走到兩個石堡之間那條狹窄縫隙間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氣喘吁吁了,我扶着冰冷的牆壁大口喘氣,腦中又不斷地回憶起了那些粘稠血腥的恐怖畫面。我看見還是小女孩兒模樣的布籬一遍遍的往同樣是幼童模樣的夕烙身上佈下一道道古老神秘的詛咒;我看見父王親自下令,冰冷黝黑的鐵錘敲斷還未曾走過一步路的幼童的膝蓋骨,發出叮鈴的脆響;我看見年邁的冰王死在自己兒子手中時絕望悲憤的眼眸;我看見父王和哥哥死亡時無聲的刀落和殷紅的血泊……胸腔中突然泛起一陣噁心,我張開嘴,一口血便像是迫不及待般的噴吐了出來,污染了衣袍的前襟。我用袖子將嘴角的血擦拭乾淨,眼神茫然的望向遠處的羣山,心中極其的苦澀,不知道這樣的痛苦何時才能夠真正的終結。

突然前方石牆外響起一陣騷動,有衛隊武士身上鎧甲摩擦兵刃的聲響,我的指甲不自覺陷進牆壁的縫隙中,心內則是一陣無由來的恐慌。我躲在牆壁後面,聽着外面的武士隨手將一個身着僕侍衣服的人抓起來,厲聲盤問道:“說!有沒有見過一個獨眼,駝背,跛腳的奴隸?”“沒……沒有……”那個僕侍顫抖着聲音道:“沒見過……”武士哼了一聲,放開了他,又轉身去盤問其他人。

我的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裡,他們發現了什麼,他們正在尋找我!我的手心裡冒出層層的冷汗,卻兀自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必須逃出去,我告訴自己,必須逃出去,否則哥哥和父親便是白白丟了性命!心裡想着,便拔腿像相反的方向跑去,剛剛跑出那一處巷道,腳下一個趔趄,墊在腳跟處的那一塊軟木便歪斜了出來。我一個不穩重重的摔趴在了青磚泥地上,啪的一聲響,四周匆匆來去僕侍和遠處正在盤問巡視的武士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轉到了我的身上。這下可逃不掉了,我真佩服自己,此刻竟還能夠笑得出來。

武士們很快從四面八方把我包圍了起來,帶頭的那個俯下身凝視我半晌,然後笑道:“呵,我們找了你這麼久,卻不料竟是在這裡躲着,來人……”他直起身子,又笑看了我一眼後,吩咐道:“帶走吧。”

幾個武士上前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身上衣袍大半都被污泥浸染,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拉我的那個武士皺了皺眉頭,正想擦去手中泥污的時候,變故驟生。

猛然間一柄尖利的匕首從一側斜斜刺出,那個正在擦手的武士還未來得及反應,脖子上就多了一道刺目的殷紅血痕,他無聲的倒地,落入污水積聚的坑窪裡發出撲通一聲悶響。其他人聞聲扭過頭來,卻見眼前晃過無數把匕首的影子,就像是一陣銀色的急雨被狂風席捲着刮過,剎那過後,銀色的急雨被染上星星點點猩紅的影子,在面前恍惚的一陣過後,便靜止了下來。

屍體倒地的悶響和四周尖利的慘叫形成鮮明的反差,我一下子怔在了原地,連回頭去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身後響起一聲低沉的呼喝,聲音熟悉的有些刺耳,“快帶他走!”那人低喝道:“這裡就交給我好了。”另一道聲音遲疑了不到片刻,重重的道了聲好,便拉起我的胳膊,不由分說牽扯着我朝巷道跑了過去。

穿堂的風在耳邊不停的呼嘯,我的腿幾乎不聽使喚,幾次要栽倒下來,都是身旁的人及時將我拉住,纔不至於又重新倒下。

他着我在小的巷弄之間曲折迂迴了很久,待眼前的景物又重新寬敞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們竟是又一路狂奔到了後山的一條小徑上。小徑的一側是綠意新初的草地,另一邊則是栽滿果樹的林地,拉着我那個帶帽兜的人往林間吹了一聲呼哨,就有一輛三匹馬的馬車從林子裡駛了出來,瓦氓一把摘下腦袋上的黑色帽兜,對我道:“王子,先上車吧。”

我擔憂的望了一眼城堡的方向,知道此時我做什麼也是於事無補,於是乾脆掀袍子踏上了馬車。瓦氓在我身後跟着我坐上來,他低聲跟駕車的馬伕說了聲什麼,接着馬車一陣晃動,竟是朝着果林的深處駛了過去。

我和瓦氓兩兩相互望着,半天都無法言語。我心中煩躁,將眼上,臉上,以及背上的僞裝都拆了下來丟在一邊,等馬車駛出去很久之後才澀聲開口道:“剛纔救我的那個人,可是楓邪堡的城督筠停?”

瓦氓坐在我的對面,他低着頭看向自己的手掌,他的雙手竟也忍不住在微微的發抖,我不禁蹙起了眉頭,沉聲問:“說罷,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瓦氓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他的眼中有晶亮的淚珠在滾動,氤氳的霧氣在他的眼睛裡滾動了許久,終是沒有流出來,他的聲音有一種不同於往常的哀傷和沙啞,他對我道:“王子殿下,破王歿了,楓邪堡……破部……此刻怕也保不住了,如今就只剩下您和小流川在這滔天的漩渦之外了。”

我呆呆的望着他,張開嘴,半天發出不任何的聲響,喉嚨裡的痰液滾動了許久,才似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抓着他的衣襟下襬道:“冰綃……雲笙呢?破部的少主呢?”

瓦氓並沒有理會被我弄皺的衣袍,他呆呆的望了我半晌,然後似是剛剛恢復了神智般地說道:“破王早早就把雲笙少主遣去了其他地方,此刻他恐怕是無虞的,但是破部城督……筠停她……”

他沒有再說下去,我知道筠停剛剛爲了救我,獨身將追兵擋在我們的身後,她這是自殺式的抵抗,她也活不了了。瓦氓眼中的淚終於順着他的兩頰滾落了下來,我的手按住了他的,強自鎮定道:“你與筠停到底是什麼關係,便一五一十的與我說了吧,到了如今這份上,說出來也許會好一些。”

瓦氓擡起袖子拭了一把淚,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的嗓音喑啞,卻還強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王子的眼睛,筠停她是我的胞姐,同樣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剩下來的親人……”他的笑容自有一種傷情的慘淡,“從前陛下和瑜玖王子身亡時,王子你痛心欲絕,我當時還不能理解你的痛處,如今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就知道自己做的未必能及得上王子你。我和筠停,一母同胞,她自幼不讓鬚眉,後來去了楓邪堡裡當差,從一個小小的侍衛總長做起,後來便當上了破部的女城督。自成年時分開,我便去到霰王城爲霰王陛下分憂,後來也時常有些聯繫,但經年並不得見一面。”

“此次的塞族大變,我與她早就互通過消息,也知道必要時候會以身殉職,從此變成永別。可是變故突然降臨,縱使是早知道,也……也難以無動於衷吶!”我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卻也說不出更多勸解的言語來,那些失去親人的痛處只有當事人最是清楚,這一點上,我也是個傷心人。

馬車越過果園,突然轉向西邊山間的小道,然後一路向南行去。車簾外的風景在急速的變動着,我心頭哽咽的難受,終於明白,有些失去,即使是這世上心力最強大的人,也是不能從容坦然將其接受的。

駛出冰部的地界之後,我們依舊小心翼翼的前行,儘量保持晝伏夜出,一切的行動都絕不讓馬車離開視線範圍之內。

追兵是在第二天傍晚時分才追來的,筠停竟以一人之力拖了他們如此之久,也可想見她不敵身死時的慘狀。瓦氓在悲傷過後,變得更加冷靜堅毅了起來,就在追兵追上我們所乘馬車的前些時候,他和馬伕將車前的兩匹馬解了下來,我和瓦氓一人一騎,繞着山間的小道南行,而馬車則負責吸引追兵的視線,繼續向更西的地方行駛。

我和瓦氓騎在沒有鞍座的馬上,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向南部的小流川霰王城趕去。那裡是我的家,我的歸屬,時隔了這麼久,我終於可以回去了。在這種思鄉心切心情的鼓動下,我的馬鞭愈舞愈急,真恨不得插上雙翅,立時就飛回到城中去。饒是如此,在看到王城深灰色城牆的影子時,已經是第三天的凌晨時分了。

最近南部的平原上應該是剛下過幾場新雨,空氣裡到處都是泥土和青草的香氣,混合在溼潤清冷的空氣中,黏膩膩的撲入鼻端。清晨的霧氣十分濃重,百步之外便只能看到一片朦朧氤氳的灰色影子,儘管視線不佳,我還是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那城牆厚重的剪影就毅然的挺立在前方,彷彿萬千年不倒的古老神祗。

霧氣很濃,看不清城樓上是否有守城的衛隊,就算有,原先焰王曾派兵進駐過霰王城,此刻也分不清楚對方究竟是敵是友。我和瓦氓都把馬蹄放慢,一步一步的緩緩靠近面北的那面城牆,等走到還有百丈之距時,城樓上突然燃放了一小支金色的焰火,我和瓦氓對視了一眼,那是霰城內獨有的信號,意思是我們已經被他們發現,請儘快亮出身份來。

我和瓦氓都把矇頭的帽兜摘撤了下來,右手高舉過頂,一步一步緩緩地靠近那座巍峨的城牆,等距離足夠近了,我便把臉仰了起來,讓他們能夠看到我的面容。

忽然城樓上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呼喝聲,不久之後,城門嘩的一聲洞開,就在此時,陰鬱的天空又開始下起綿密的細雨來。青銅的城門在細雨中緩緩地朝我們打開,然後從裡面涌出了無數身着天青色武士服的衛隊和兵士,他們都手執長矛或刀劍,在雨中歡呼着朝我靠攏了過來,臉上是興奮的難以自抑的表情。他們將我和瓦氓的坐騎圍攏在雨幕中央,振臂歡呼,領頭的近衛率先在我的面前跪了下來,他的眼睛周圍有氤氳的水汽環繞,不知道究竟是眼淚還是雨水的緣故。他望着我道:“陛下,您可算是回來了!”

“陛下!陛下!陛下!”其他人也陸續屈膝跪了下來,他們口中高呼着這個崇高的稱謂,將手中兵器紛紛放倒。喊聲震天響,彷彿能把天上的聖神驚動,我騎坐於馬背,雨水不停的打在臉上,身上,發上,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的不適和寒冷。烈火在我的胸襟裡滾滾的燃燒着,那一把正義之火,復仇之火將我的身體整個灼燒了起來,我俯身接過武士高舉於頂的一柄寶劍,對着漫天的雨幕,利刃橫空出鞘,直指向天,在寶劍銳利的寒光中,我仰起頭,像是在對天上的神明,也像是在對自己喊道:“沒錯!我便是你們今後的尊王瑜玖,從此刻起,霰王城不再是無主之城,它也必會用它的力量和智慧,讓傷害過我們的人知道什麼是血的代價,什麼是膽敢踐踏我們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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