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破焰&夕烙

我擡起頭打量面前各懷心事的四人,感到神情有些恍惚,像很久以前在寒熄堡後山鐵梧桐的樹幹上睡着時做過的一個夢,夢中我成了一個萬人難敵的英雄,領導千軍萬馬所向披靡。而今,夢想突然就變作了現實。

聞人渠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道:“加上賦潁府新併入的兵馬,我們的大軍已經超過了九萬人。”

聞人茜擡頭瞟了冰綃一眼,道:“全軍分成九個大營,每個大營裡都配有一名上將軍和一個翠子迎桑族撥出的軍師。除了我親自領兵的那一營,還有響箏營和鳴笛營尚無上將軍人選……”

我皺了皺眉,賦潁府的軍隊習慣於用樂器來作爲營名,“他們的將軍呢?”

聞人茜攤了攤手,“我們原先只有兩個能領兵的將軍,旌川和踐齡,賦潁府撥掉了四人過來,再加上我親自上陣領兵,還是不夠……”

突然多出來這麼多人馬,的確是有些棘手,我託着腮沉思道:“鳴笛營由我親自來領兵,不過他們的名字必須換成別的……龍月營好了,”至於另外一個……

聞人茜吐吐舌頭:“龍月營已經有人叫了,旌川將軍的大營,陛下難道忘了嗎?”

我拍拍腦袋,“唉,的確是忘了,最近一忙亂起來,腦子就容易不夠用。”

“不如叫龍歌?”一旁的小女孩突然道,她剛纔一直看着我,表情十分嚴肅認真。

“龍歌?”我點點頭,“這名字不錯,那就它吧。”

“那個響箏營不如就由我來帶隊吧……”冰綃遲疑的道:“我從前也學過一些打仗之道……”

“你?”聞人茜皺皺眉,不信任的反問:“你今年纔多大啊?”

“可是已經兵不血刃的爲你們拿下了一座城和將近四萬兵馬,”這時一直在旁邊漫不經心舉杯的頃絳突然道:“我看她是可以的,再不行也算我一份好了。”

我擡起頭看了看他,這個白衣金髮的男人爲何會突然加入我的大營誰也不清楚,可是這個時候我卻無法拒絕人才的加入,而且他那一頭金髮總是會讓我不自覺的聯想到一個人。我晃了晃腦袋,趕走突如其來的胡思亂想,正好我也想看一看這人的本事,“那好吧,那就先這樣定下來。你們現在都趕緊回去休息,明天還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我們呢。”

拿下賦潁府以後,大軍一面向北前進一面整頓,到如今我騎在戰馬上向後看時,已經看不到隊伍的盡頭了。黑壓壓的全是人,旌川和踐齡打的是頭陣,後面則跟隨着編制齊整的隊伍。三日後有斥候前來通報說堐棣城與相鄰的涸簟灘各自派出了三萬人馬南下來與我們對敵,於是我們就近駐紮在了默騰河的南岸,與敵軍隔岸相對。最新的情報是敵軍的數量越來越多了,源源不斷的軍隊和給養從堐棣城,涸簟灘和更遠處的坪溪原傳送過來。他們背靠着天然的物源地,我們背後卻只有已經被掏空了的賦潁府以及遠在莽林深處的家園。不能再等下去了,夜風從帳篷的入口處吹了進來,我突然覺得有點冷,便轉身想去拿一件斗篷來。一轉身卻不料看見冰綃還立在帳中的空地上,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靴子發呆,我不知道她是又折回來了還是壓根就沒有離開,於是低咳了一聲來引起她的注意。

女孩兒驀地擡起頭來,不知是我花了眼還是帳裡燈光太暗了的緣故,她的臉頰上竟然有兩朵緋紅。“陛下……”她喚了一聲又低下頭去,然後又突然擡起來,這次眼眸中多了一絲鎮定,少了幾分羞澀。她說:“我能叫你夕烙嗎?叫陛下覺着怪彆扭的。”

我笑了起來,“好,你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吧,你是我的恩人,就算是叫我阿貓阿狗也不爲過的。”我覆在軟榻上坐下來,“這麼晚還不去休息,你找我可是有什麼事麼?”

冰綃點了點頭,走過來跪坐在了對面,她將地圖從一沓厚厚的羊皮紙中抽了出來,指着圖中用藍色標記出的默騰河問道:“你想好該怎麼打這一仗了嗎?”

我望着她尖尖的下巴突然有些失神,太像了,我的思緒又飄回到很久以前那個暗黑的巖洞裡,我抱着布籬的屍身失聲痛哭,而救我的那個男孩給予我默默的陪伴和真心的勸慰……若不是性別的鴻溝擺在面前,否則我都要忍不住以爲她就是他了。

“夕烙?”冰綃皺了皺眉,喚道。

我連忙回過神來,低下頭看着地圖道:“默騰河的名字可不是名如其河,說是默騰,其實水流十分的湍急,河底還有無數的暗礁和漩渦,要想讓九萬大軍順利渡河絕非一件易事。可是若是我們不盡快渡河,對岸敵人的數目就會越來越多,那樣的話情況就會愈發地不可收拾,到時候我們能否順利渡河都是個問題,更別提打仗了。”

“你說得對,我們非得渡河不可。”冰綃皺眉道:“我們已經等不及河面結凍,到時候就太晚了。但問題是,我們要怎樣渡河,渡河之後又該樣排兵佈陣呢?”

“你可是有何良策?”我見她說話時雖然皺着眉頭,但卻並不是十分擔心的樣子,於是有此一問。

“有是有,但是過於冒險了些……”冰綃有一些遲疑,但她注意到我在認真地看她後,便將自己的顧慮一股腦說了出來:“我初來乍到,又只是一個小姑娘,你的那些大將們肯定不願意相信我,認爲我的做法太過於冒險或是魯莽。”她沮喪的搖了搖頭:“他們肯定不會同意的。”

我望着她的神色裡多了一絲好奇:“不管是什麼,先說來聽聽好了。”

冰綃沉默半晌,還是遲疑的提了出來。她說:“默騰河結冰的速度太慢了,這不符合此時河岸上的天氣,你看前幾日這裡都還在下雪,可是河水怎麼會不結冰呢?你看……”她指着地圖上那條蜿蜒曲折的藍色線條道:“默騰河從西邊的枯崖山脈發源,途中經過百嶺山林和涸簟沼澤,向東與芒若江交匯,然後才繼續向東浩浩奔流到這裡來。我們之前行軍時南方的幾條河流雖沒有完全冰封,但也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沒有理由再北邊的默騰河卻一點結冰的跡象都無。而這條芒若江,”她的手指向西南方向移動,“卻是從南方的莽林裡發源的,衆所周知莽林中多有熱泉和暖河,所以我就想這一條芒若江是否是一條暖河,正是由於它在澤地外將溫暖的江水注入了默騰河,才使它即使在寒冬也無法結冰呢?”

我望着那些彎彎曲曲的藍色弧線和灰色的山脈圖,眼睛一亮,道:“繼續說。”

冰綃像是受到了鼓舞,她的語氣也變得自豪起來:“所以我想我們可以留一部分軍隊在這裡建造木筏,佯裝渡河,然後派出一支分隊向西行去偵察河水結冰的情況。若果如我推測的那樣,那麼大部隊立即拔營向西,從默騰河結冰的地方快速渡河,然後從大後方將敵人的來路與補給給斷掉,這樣我們就能夠與在南岸渡河的將士們合圍,然後把敵人包圍在默騰河的北岸,再一舉殲滅掉。”

我的手指煩躁的敲着桌面,這個法子雖好,但是的確太冒險了些,若是上游河水並不如她所言的那般已經完全冰封,或是留下來渡河的隊伍在大軍沒有到來接應之前就已經敗下陣來……

冰綃像是看出了我的擔憂,她有些緊張的道:“若是要用我這個法子,有兩點必須得到保證。一是前去偵查的軍隊要夠快,二是留守的渡河軍要能夠守得住。”

我望着那地圖想了半晌,也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於是點點頭道:“雖然十分冒險,但值得一試。可問題是,派誰前去偵察,誰留下來渡河呢?”

冰綃擡起頭來看我,我也擡起頭來看她,帳內的燭火劈啪作響,帳外飛雪漫天。最後她輕輕地開口道:“若是你信得過我,這一趟就讓我去吧。”

我鬼使神差的點頭,可能是內心深處忍不住想要去信任眼前的這個人。“好,”我說道:“也許還可以帶上頃絳。”

提起那個人時冰綃的眼縫眯了眯,但最後她還是點頭道:“好。”她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朝她笑了笑,“還有什麼問題嗎?不妨都說出來好了。”

“你想好讓誰留下來領軍渡河了麼?”她看着我,若有所指的問道:“這個人必須很有能力,而且可以振奮全軍軍心,讓他們能在最困難的時候堅持下去。”

“你說的這個人,可不就是我麼?”我打趣道。“這裡的事,你就放心吧。一接到你的好消息,我就讓大軍立即拔營。至於渡河的這一戰,我會堅持住的。”

冰綃有些擔心,但又很堅定地點了點頭,“我相信你,”最後她說道:“爲了趕時間,我想帶着我營裡的五千輕騎,連夜出發。”

“不驚動任何人?”我挑了挑眉。

“不驚動任何人。”她站起身來,我看到她的斗篷下隱隱露出的劍鞘,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一次襲上心頭。不等我再說什麼,她已經轉身大步掀了帳簾出去了,風雪還在天地間恣意的飛舞,像極了自由自在的精靈。我突然又回憶起了寒熄堡裡的大雪,寒氣透過每一絲石磚和窗斗的縫隙鑽進房間裡來,我和布籬依偎在熱騰騰的火爐邊取暖,怎麼也不願意離開。那時她的紫羅蘭眸子在雪色的映襯下就像鍍了銀光的寶石,在長長的睫毛下一閃一閃的,那時候我以爲,這樣的日子會永遠長久的持續下去,再也沒有盡頭。

***

第二天一早聞人茜怒氣衝衝的衝進我的大帳時我還在繼續昨夜的美夢,然後就聽見一聲尖利的吼叫夾帶着風雪的味道響在我的耳邊。

“陛下居然還有心情睡覺!”聞人茜吼道:“你知不知道昨夜有人帶着響箏營的五千騎兵連夜逃走了?下了一夜的雪,它們的蹤跡全都被風雪掩蓋住了,我連追都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去!”

我掀毯子坐起身來,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道:“不用去追了,我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你知道?”聞人茜挑眉道:“那你也知道是誰帶他們逃跑的了?”

我點了點頭:“冰綃,還有頃絳。不過他們並不是逃跑。”

聞人茜十分不解的瞪大眼睛看着我,“那這件事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龍王陛下?”

我邊拿起袍子披在身上邊說道:“這件事的因由我暫且還不能告訴你,等過幾日你自然會知道的。現在我們有更緊要的事情要辦。”

聞人茜像是不認識我了似的看着我,咬緊嘴脣道:“你是打定主意不給我和衆將士一個交代了是嗎?走的人雖少,可對全體的軍心卻有很大的影響,你這樣做,也太專斷了些……”

我將靛色的蟠龍腰帶系在了腰上,有些煩躁的道:“沒錯,這件事就是我說了算,你不是也尊稱我一聲陛下嗎?那就不要再對我做出的決定指手畫腳了。”

聞人茜的眼中似乎噙了淚,她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很端正的行了一個禮後道:“是,陛下。末將這就走,不敢再呆着惹您煩心了。”說罷竟轉身拭了一把淚,就衝出了帳篷。

我想喊她,可是有些心煩意亂,所以即將說出口的話卻又融化在了空氣中。怔了一瞬之後,我披上那件玄色的斗篷向帳篷外走去,小翼聞聲倏的一下撲過來飛上了我的肩頭,呀的嘶喚了一聲。它身上已經長出了短小的翅膀,身子也變得更加強壯,但是攀在我的肩膀上,仍是輕若無物一般。

大雪已經停了,四周的大帳上全部都落滿了厚厚的積雪,風輕輕一吹,就能抖落下許多雪片,像是又簌簌的下了一場疾雪似的。

我只身一人行走在灰白色的帳篷中間,大部分將士都在清掃冰雪,或是參加清晨時分的演練,他們見了我之後都會停下來行禮,我也朝他們露出微笑,然後大步朝着河岸的方向走去。那裡的積雪淺一些,一腳踩上去還會浸出些水漬來,我望着眼前仍在奔流的巨河和河對岸密密匝匝的軍事工程和不斷晃動的敵影,心裡暗暗期望冰綃的判斷是正確的。

河岸上已經陳列了十幾只丈寬的木筏,全都用就近砍伐的原木和牛皮筋做成,由於時間十分的倉促,木筏做的並不夠結實,也許能夠讓一萬或兩萬人順利踩着過河,但是九萬,據對不行!更別提還有湍急的流水和漩渦隨時準備着吞噬人命。旌川手下的一批人還在岸邊趕着製作最後的幾隻木筏,我走過去望着他們將牛皮筋用力捆上原木的兩端,再將兩根木頭合併起來。

旌川和聞人渠都在岸邊,他們望見我以後都快步走了過來,兩人低頭向我行禮,我擺擺手示意他們起身。

“還有多久才能完工?”我問旌川道,他們的營隊負責建造木筏,而這項工程已經至少進行了六天。

“快了,”旌川的聲音有些發澀,眼圈也有些黑,一看就知道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他壓着嗓子道:“我們的人會建造木筏的十分有限,其他人來了也不過是幫倒忙。不過情況還算是順利,附近適合建造的原木已經全都被砍伐了下來,估計再有一到兩天,就能全部完工了。”

我點了點頭,目光有些恍惚。

“這大河上竟從來連一座橋都沒有麼?”聞人渠突然開口問道:“那平日裡兩地的居民又是如何往來的呢?”

我也有些不解,於是也朝旌川投去了疑問的目光。

“這默騰河的水流太急太深,橋樑倒是修過幾次,不過不是被湍急的水流給沖垮了,就是被河裡的淤泥給塌陷到了河裡。不能修橋,於是河岸兩邊一直以來就靠船隻聯繫着。不過事先涸簟灘和堐棣城的人聽說了我們要攻城的消息,把方圓千里內的船隻全部都燒燬了。他們如今也就是仗着這條河,才能如此的肆無忌憚。”旌川面無表情地道。

不過我很快就會讓他們有所忌憚的,我的眼睛在刺骨的寒風裡眯縫了起來,小翼低沉的嘶叫了一聲,算是對我思想的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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