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聆歌&聞人茜

如果不是此刻夕烙還站在戰車上指揮若定的話,我一定要以爲他已經瘋了。

晨風刺骨,河面上則瀰漫着一層層翻騰的霧氣,旗幟與衣襬都在風中獵獵作響,人的眼睛都難以完全睜開,更別說看清楚對岸的敵情了。更要命的是,這麼凜冽的風,竟硬是吹不散盤旋於河面上的濃霧。而夕烙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下令軍隊渡河的。此時此刻,他的心正如那霧霾包裹的河水一般,令人看不真切。

此刻他正立在高聳的戰車頂端,風把玄色的戰袍向後激揚成一面舞動的大纛,他的手指緊緊地攏在身前的護欄上,臉上的神色是從未出現過的肅穆。而眼前時隱時現的水面上,木筏首尾相系連結而成的長橋正在洶涌的波濤中不斷向前延伸成一條盤臥的蛟龍。

“爲什麼?”我站在他身後輕輕地問:“到底爲何你放任冰綃帶領你的軍隊獨自離開,爲何突然將八萬大軍統統遣去西方,又爲何非要在此時渡河北上?”風把我的聲音吹得四散,那麼微弱的語氣,但我知道他一定聽到了。夕烙並沒有轉身,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河面氤氳的霧氣和隱伏不定的長龍,說話的語氣竟顯得有些不真切,他說:“這應當算我獨自領軍的第一戰,可其實我對這一場仗並沒有必勝的把握,我只是在憑着直覺做事。而在看不到勝利以前,我不想告訴任何人事情的真相。”

“也包括我?”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就不禁有些後悔,這不是此刻我們之間應該有的談話,但是在脫口而出的瞬間我又有一絲微弱的期待,希望即將到來的那個答案不會那麼尖銳刺人。可他只是面無表情,淡淡的道:“茜,你應該跟你哥哥往西行的,這裡有我守着,就足夠了。”

我知道他是怕我有危險,可是眼淚就是忍不住不爭氣的涌上了眼眶,我吸了吸鼻子用力忍住,沒有再去理會這一件事。因爲我想他心裡明白,無論他在這個世上的何方,我都會毫不猶豫的追隨,哪怕是死亡都沒什麼好畏懼的。

此時濃霧似乎是轉淡了一些,我看到長橋越來越長,幾乎已經觸到了對岸的淺灘上。就在這時,一聲刺耳的號角聲破空響起,在沖天的號角聲中,我聽到身邊的那個人振臂呼喝道:“衆將聽令…....渡河!”

戰爭是在轉瞬之間就爆發的,北岸的敵軍還沒有做好迎戰的準備,就聽得萬人怒吼的聲響好似從四面八上圍攏過來。打頭的將士已經衝到了對岸,對着慌忙迎上來的敵人就是致命的一擊,血肉撕裂的聲響,縱使隔了這麼遠的距離,也能清晰的傳入耳中。

越來越多的士卒衝到了木筏橋上,繩索和木頭的碰撞聲,衣角的摩擦聲,兵器的碰撞聲,咒罵聲,吶喊聲,號角聲絡繹不絕,彷彿一場熱熱鬧鬧的聚會。但這一場聚會,卻有着生與死的差別。對岸的敵軍終於反應了過來,他們開始組織起整齊的隊列,用來迎戰蜂擁而至的長矛和人潮。在他們高舉的護盾背後,成千上萬個弓箭手壘成密集的人牆,箭雨漫天飛灑,伴隨着尖叫和鮮血畫上一聲殘忍的休止符。

但將士們仍舊像是不要命般的向前衝鋒,他們攀上高高的護盾,長矛和刀戟同時攻擊,竟硬生生衝出一道缺口來,那道缺口愈來愈大,很快兩軍腳下的土地就變成了一處殘忍血腥的拼殺場。兵器的交擊聲和吶喊聲源源不斷地自對岸傳來,即使在風中我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傾聽亡靈們最後的哭泣聲。

很快敵軍就弄明白橫亙在兩岸之間的木筏橋即是他們噩夢的開始,於是兩翼分別有弓箭手在騎兵的掩護下迅速向岸邊集結,他們的弩箭盡頭纏繞了浸蘸過瀝青和焦油的布裹,點火以後,就朝河上飄搖的木橋激射過來。有人中箭倒地,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呼,有人因爲閃避一個重心不穩便跌進了河裡,然後被洶涌的波濤卷沒了蹤影。有幾處連接橋樑的繩索幾欲斷掉,好幾處都起了火,河水撲不滅燃油烈焰,沖天的火光不斷蔓延,寒風吹送過來的空氣裡隱約含有皮肉燒焦的氣味,慘呼聲則更加尖利刺耳。

這樣下去橋樑一定會在軍隊完全渡河之前就斷掉!我的瞳孔驟然縮緊,搶過近旁的一團繩索便要衝下去。“我來吧!”夕烙的手攥住了我的,他的手心冰冷,像是剛在冰水裡浸過似的,額際卻有細密汗珠不斷滾落下來,他的眼睛裡安靜的像是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但是我知道他此刻肯定比任何人都要緊張。“讓我去,你留在這裡指揮大軍繼續渡河。”他的聲音裡有不容置喙的威嚴,我的手驀地一鬆,他已經將指揮用的旌旗遞到了我手裡,然後轉身衝下了戰車。

我連忙撲上欄杆向下張望,他的玄色大氅在風中像是一隻飛翔的鷙鳥,那隻鷙鳥幾個騰落之間就已經飛到了着火的地方。火焰連忙閃避着他的黑衣向四周跳躍,他的指尖涌出碧藍碧藍的清泉,幾乎是在轉瞬之間就將大火給撲滅殆盡。灑下的層疊火箭像是受到無形阻力似的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旁,那些長箭躲閃着離開他身邊的禁地,紛紛像折翼的鳥兒般落盡激流四濺的水中,須臾便被衝沒了蹤跡。

“龍王!”“龍王陛下來了!”“衝啊……”

將士們看到了他,像是看到了某種希望似的拼命向前方的河岸衝去。對岸的敵軍則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反應。

“是龍裔,是那個龍裔!”“射擊!朝龍裔的那個方向,進攻吶!”隔着滔滔河水,我似乎看到他們眼中閃過絲絲縷縷的恐懼。在那淹沒一切的絕望中,他們忘記了這尋常的箭雨和火焰是根本傷不着那個人的。因爲他本就是火焰之父啊,熊熊的烈火和濤濤的怒江,能夠給予他的是無盡的驕傲和勇氣,而不是傷亡和恐懼。

那些都只不過是他留給敵人享用的饕餮。

夕烙在飄搖的木橋上站穩,他用手中的繩索將斷裂的橋樑重新修補好,還有幾處也着了火,但一經他走近,那些猙獰的烈焰就自動躲閃着熄滅了。那是一隻蔑視一切的鷙鳥,一個給敵人帶來毀滅的神魔。箭雨還在不斷地淋灑,像是着了魔的妖孽在狂舞一般,天空中突然降下來一小團赤色的陰影,還不是十分穩健的翅膀在風中吃力的拍打,只聽一聲尖嘯過後,飛翔的龍嘴裡噴出一團賁涌的烈焰,瞬間就朝西面箭矢飛舞的地方噬去。

火焰如同巨怪的血盆之口,吞噬了一切。戰馬嘶鳴,人聲慘呼,落馬的狼狽和火燒的灼痛同時出現,無數人棄弓而逃,無數人恐懼的閃避那來自於地獄的親吻。包裹有瀝青的箭頭碰上灼燒的紅焰,立時爆破出絢麗莫名的花火,在河對岸暗青色的礁石岸上絢爛的開放,仿若一場華麗的焰火舞會。

東邊的弓箭隊驚恐於同伴的失利,紛紛撥轉箭頭對準了天空中那條噴火的怪物,小翼的嘶鳴在吶喊和尖叫聲中顯得微弱而渺小,但是他還是聽到了。放下手中的繩索,夕烙擡頭對着天冥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飛龍應聲而下,朝他所在的橋上俯衝過去。箭雨直追,最後一支距離那稚嫩的羽翼彷彿只餘一寸,玄色的袍子飛展相迎,它像是情人溫柔的懷抱將龍和箭同時簇擁了起來,再次打開來時,箭矢已經摺斷成了無數個小截,而小龍則安安穩穩地停在他肩頭,發出驕傲而稚嫩的吼嘯。

我手舉繪有金龍的旗幟在南岸有條不紊的指揮軍士們渡河,隊伍已經越縮越短,已經快要到達盡頭了。我搖動旗幟的手有些顫抖,但仍咬牙堅持着,就快了,我告訴自己,就快了。旗幟迎風飄搖,最後一名兵士也終於踏上了木橋,他們奮力朝着對岸衝去,然而就在此時,飄零的橋樑終於不堪忍受萬人的踩踏而從中間斷裂開來。好多人落水,好多人被掛在了散落的浮木之上。夕烙展袍向後飛躍,小翼嘶鳴着飛上天,他隻手牽起還來不及斷裂的橋樑上的繩索,用力朝北岸掀起一陣浮木的旋風。士卒們在他的前方奔跑,像是錯過了趕集的百姓,也像是躲避着惡狼追捕的野獸,在幾個旋落之間,剩餘的軍隊終於齊齊抵達了北岸。

然而戰火不息,鏖戰還在繼續。

***

由於戰馬無法渡河,所以早先夕烙就把騎兵全部都遣去了西部,此時與敵軍奮戰的全部都是他手下精銳的步兵。長矛和刀劍碰撞擦出絢麗的花火,螢火一般的灑向戰場的四周。

在最後一批人渡河以後,我便扔下大纛,縱身躍進了河裡。河水本是刺骨,我卻渾不覺着冷,一頭扎進河底便拼命的向對岸游去。我知道夕烙也許更想我留在河的南岸,安全的站在高處觀看這一場由他導演的殺伐,可是我不想也不能,我要和他一起,並肩作戰,看這天下是如何一步一步,被裝進我們的囊中。

我游到對岸時渾身都泛着刺骨的寒氣,奇怪的是,河面上的水竟然還比河底的要暖。我打了個哆嗦,爬上岸扯了一件死人的乾衣服,將自己的身體裹了起來。在水裡爲了減輕負擔,我把戰袍全部都脫了下來,此刻只覺身輕如燕,我係好腰帶撿了一把被遺落到戰場一角的長矛,就俯身衝進了戰團。

真正打起來的時候才意識到即使我們成功的渡過了河,也是處於劣勢的那一方。敵方人數何止多於我們一倍兩倍,放眼望去,幾乎每一個軍士都在孤身奮戰,而他們周圍閃動的敵影,卻比河上的浪濤更要洶涌澎湃。

我甫一加入戰團,就有好幾個敵軍將我團團圍在了中間。你們贏不了的,我在心底吶喊道,然後舉起長矛便朝一人的小腹狠狠地刺了進去,他發出一聲如待宰畜生般的吼叫,便朝後仰倒了下去。我用力拔出長矛,又和其他幾人混戰了起來,鮮血和頭髮上的水滴幾度模糊了視線,而我緊咬牙齒,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殺!殺!

敵人的數量似乎越來越多了,層層疊疊的敵影中我似乎看到了夕烙飛展的黑袍,但又似乎覺得那只是我的幻覺。在刀劍交匯的峰口不斷地遊走閃避,我身上還是莫名多了好幾道口子,熱辣刺痛的傷口徹底激起了我的鬥志,好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的打過架了,記得上一次打架還是在翠子迎桑谷的時候,父親不讓我一個女孩子舞刀弄劍,我就偏要打出個名堂來給他瞧一瞧。

可是如今的敵人,還真是多啊!他們像是衝出蜂巢的馬蜂一般一波又一波的襲來,殺也殺不盡,砍也砍不完。我覺得自己身上的血越流越多,生命的氣息越越來越弱,只有手上的那一柄長矛還在無意識般的揮舞着,刺穿任何一個想向我靠近的敵人。

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我眼前卻彷彿已經出現了戰敗的幻影,敵人殺光了我們所有人,但是他們永遠也殺不死夕烙。幻影之中那人像是一個戰神般的衝入重重敵陣之中,所過之處盡是撲倒的屍體和恐懼的眼神,但是他最後還是被俘虜了,敵人用厚重的鐵鏈將他牢牢的捆縛了起來,他們用長矛將他釘在高聳的城牆陰影裡。他沒有死,他還在大笑,鮮血自他的身體裡汩汩的往外流淌,但是他還是沒有死,他只是變得虛弱,變得沒有裡力氣而已……

不要!淚水奪出我的眼眶,我聽見自己在拼命的吶喊,拼命地掙扎,可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他的身邊。湍急的黑水和無盡的深淵將我們阻隔,我救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一點一點變得更加虛弱。他低垂的眸子裡似乎還有溫暖的笑意,就像是以前他常常對我露出的那種笑,平靜、安寧而又溫暖,教人忍不住想要向他靠的近一些,再近一些。可是眼底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呢?我不知道,我也不願知道……

包圍圈似乎是瞬間從我的身邊轉移的,就在我以爲自己已經命不久矣之時,漫天兵器組成的桎梏突然間分崩離析,頭頂重又露出了一方清明的天空。我聽見喊殺聲陣陣,在我的耳邊不斷響起,可那不是敵人的聲音,那是我所熟悉的聲音。我看見那些剛纔還窮兇極惡的敵人在我的身邊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他們死之前臉上還掛着不可置信的驚恐表情。我仰面躺在地上,好像突然之間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的眼角雖然溢出火熱的淚,此刻卻只想大聲的笑出來。我想笑敵人的愚蠢和自己的擔憂,我想笑剛纔那個荒誕的幻像,我想笑在這天地間迴盪着的,屬於我們的勝利。

哦,不!那是屬於夕烙的勝利,屬於龍族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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