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神頌&木傀霖

熹微的晨光在山巒慘淡朦朧的霧氣中掙扎出金色的影子,像是小鬼的觸手,迫不及待的想要撥開母親的襁褓,對外面這個猙獰的世界一探究竟。然而大概是山頂寒風太過於強勁的緣故,天怎麼都不能完全亮堂起來,面前四分之三的景物都隱藏在黑暗的影子裡,高坐看臺祭司席上的塞族之王十分不耐煩的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着面前的銅鑼,表情異常的陰鬱。

聳立於落日城東南角落裡的罹生臺,亙古以來都是聖神殘酷的樂園,民衆命運的抉擇場。那些原本青色的磚石經受過歲月裡日復一日鮮血淋漓的洗禮之後,逐漸變成詭異的青黑色,有人評價說,罹生臺上的每一條青磚縫隙裡都藏有數百條人命,而拂過高臺的每一絲淒寒的風裡,都流淌着無聲控訴着的冤魂厲鬼。然而正站在臺面上的那些人並不這麼覺得,他們一個個看起來高傲的不可一世,用憤恨,輕蔑和敵對的眼神看着那些本應該稱得上是他們同胞的兄弟姐妹。人和人之間隱藏有太深太深的秘密,無論是臺上還是臺下,每個人都極盡全力用各色的面具僞裝自己,生怕別人看出他哪怕一絲的破綻,因爲哪怕只是一個極其細微的疏忽——張三的左腳小指上長了癬,都會成爲此時他致命的夢魘。

罹生臺上沒有膽小鬼和懦夫,有的只是一羣不自知的蠢蛋。

清晨的寒風從高山而來,吹刮過臉頰時如同無情的利刃,寒氣無孔不入,無論再怎麼裹緊厚厚的斗篷都無濟於事。我蜷縮在角落裡,只想讓這一場鬧劇可以快些結束。周圍的僕從和侍衛們跟我一樣都是哈欠連連,他們此刻一定都正在咒罵這煉獄般的天氣,然後無比的懷念着臥室裡的軟牀,錦被,或者是一個暖牀的姑娘。而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叵虯的臉色像是剛剛活吞了一隻寒熄堡陰溝裡的老鼠,陰鬱而兇狠,他的雙頰皆是通紅的顏色,不知是因爲宿醉還是寒風的緣故,又或者,兩者都有。他今天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輕便內袍,袖子高高的卷至肘邊,頭髮用上過油的發繩捆在肩後。早上出門他的侍女在企圖給他披上一件菸灰色的暖裘斗篷時被無情的呵斥,“堂堂四塞之王難道會懼怕一點寒冷嗎?你這個骯髒下賤的東西!我該用繩子活活把你給勒死,爲你犯下的滔天大罪!”叵虯皺着臉破口大罵道,一邊還狠狠的踢了那侍女一腳。她當場就被嚇哭了,也許此刻還躲在角落裡獨自抽噎呢。

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爲和思想,越來越殘暴無道,越來越沉溺於酒液,美色和殺戮……而這一切,都是焰王最想要看到的。一個瘋子,遠比一個足智多謀的小鬼要容易控制得多,也更容易代替得多。

模糊的晨光終於自雲霧中探出它高貴的頭顱,於是叵虯發了狂般的擊打面前的銅鑼。“開始……”他聲嘶力竭的呼喝道,銅鑼反彈的力量震得人耳朵發麻,而他卻渾然未覺。

隨着第一聲激憤的吼叫,高臺上的拼殺正式拉開了帷幕。從這個角度看下去,更像是一羣惡狗在爭奪一塊腐爛的肥肉,幾千只滿眼通紅的畜生在互相奮力的廝殺,而聰明的惡狼則在一旁虎視眈眈,等着拼殺的人裡面露出一絲破綻,便上前惡狠狠地咬上一口。也有人只是在象徵性的小打小鬧,他們的刀劍碰撞發出緩慢而喑啞的樂音,一邊假惺惺的還擊,一邊小心注意着周圍的動靜。沒有人敢一下子便致對方於死地,就算是身手敏捷的老手也不敢,只能有一個死亡者的名單……聖神之眼在天上看着呢,第二個帶來亡者的人只能算作是卑劣的謀殺,失之毫釐,便謬以千里。

身旁的塞王無暇他顧,只是目不轉睛的盯着高臺,不時露出險惡的微笑。我知道他是在挑選今日的祭品。這真是個有趣的現象,底下亡命拼殺蠢貨自以爲只要本領高強,就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殊不知他們的死活,早就懸繫於臺頂君王不辨喜怒的偶然一瞥裡了。

寒風在助陣似的咆哮,紛亂的衣衫,刀劍和噴濺而出的鮮血在四處招搖,有人發出殺豬般慘叫,有人則只是咆哮——在躲過每一記重擊後的咆哮!由於強者不敢再向以前那樣肆無忌憚的出招,所以大家都空前一致的先來對付他們,有時三五合圍,有時在背後偷襲。但也有人在偷襲時中了同伴的招,所以只能摟着自己的一條斷臂痛苦的後退,然後據守在角落裡防止有人繼續發難。半個時辰後,再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所有人都在或大或小的戰團中尋求機會和生機,所有人都像獨狼似的盯住身邊的每一寸土地……但也有人並肩作戰,那些父子,兄妹,姐弟……他們總是能比別人多佔些優勢,然而有時候兄弟倪牆,父子相殺,纔是這齣好戲真正的精彩之處。在你死我活的惡鬥中,人心往往已經破碎成風中的沙粒,甚至比沙粒更不值錢,甚至比吹入眼中的沙子更加招人唾棄。

有時候我感到甚是欣慰,因爲自己不必被捲進這樣的危險殘暴的遊戲當中,但有時候也頗感到可惜,如果我做回到了當年的那個我,會不會成爲罹生臺上的另一個嗜血之魔呢?隨着銅鑼聲的再次巨聲震顫,我的白日夢也被打散在了嗡鳴的聲波里,還是算了吧,我冷笑着抿起嘴,嗜血之魔又怎樣,不過照樣是別人手中的一隻一捏即死的螻蟻。

銅鑼聲響,意味着塞王看膩了底下鬥士們毫無營養的撕咬,他覺得,是時候伸出命運的枯手,來攪一攪這一鍋已經渾濁不堪的水了。他站起身來,緩慢的朝下走了幾步。底下的祭司高唱的“拼殺的結果”:“今晨聖神名下最高亡祭之禮,共傷一百九十一人,其中重傷者兩人,中傷者三十七人,輕傷者——一百五十二人。”有衛兵把掛彩的鬥士們全部都聚集在高臺前部,他們或嗚咽或**或沉默或惶恐地跪在四塞之王的腳邊,等待賜予他們的最後的宣判。他們都是今日聖神使者的“候選人”,至少在那位神色莫名的王者眼裡,他們是的。

叵虯捋起袖子,在跪倒的人羣中來回的巡視,他的目光無論停留在誰的臉上,都會引來一陣無聲的顫慄。在拼鬥中被人殺死是一回事,默默等待着死亡突然降臨到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們可以不懼怕死亡本身,卻不能不懼怕等死的過程,人心真是個複雜的東西!終於,在一陣死一樣的沉默之後,叵虯的腳停在了一個正在捂着臉低着頭的年輕人面前,他身着天青色武士衫,受傷很輕,只是在臉頰上留下一道不大不小的傷口。此刻他只怕恨透了那個給他那一劍的人,若是劃在別處或許還可以遮掩過去,可是臉上血流如注,儘管傷口並不嚴重,也會被人硬拉進受傷的隊伍中來。

此時他正用手堵着傷口,突然見面前降下來一片不祥的陰影,驀地一呆,接着擡起頭對上叵虯一雙鬼火似得眼睛。他默默地吞下了一口唾沫,喉結恐懼的涌動,嘴巴不自覺地抿緊。

“就是你吧……”塞王朝他露出詭異的一笑,“我剛纔聽到聖神對你的召喚了呢。”然後他邪笑着擡起頭來,擲了一把生鏽的鐵劍在他面前:“感激我的仁慈吧!我還允許你反抗呢。”

他離開身體有些微微發抖的年輕人,轉而走到另外一名左手還在滴答答淌血的老者面前,那老人並沒有完全跪下,而是保持着一隻膝蓋着地的姿勢。他擡起頭注視着塞王在自己的面前停下,然後向他投去一個極端慍怒的目光。“別激動……”叵虯像是在哄一個玩具被人奪走的小孩兒一樣看着他,柔聲道:“這一次我選你當劊子手,怎麼樣?殺了他!不然我會叫你全家都葬身火海里。”說罷也扔給他一條劍,然後大步的退了回來。

人羣在自覺地後退,給被選中決鬥的二人讓出來一射之地的空位。然而二人久久沒有起身。最後還是老人先站了起來,他衝着塞王行禮,聲音裡抑制不住的顫抖:“塞王陛下,請恕我不能動手,因爲您要我手刃的,就是我自己親生的兒子啊!”人羣裡有輕微的譁然,老人的聲音在風裡顯得異常蒼白無力:“我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兒子了,若是今日我們二人之中必有一個要赴死的話,我希望那個人是我。這一個卑微的請求,還請陛下成全。”

叵虯從始至終只是默默地聽着,默默地端起酒杯來放在脣邊品嚐,等老人把話說完了,他卻驀地將杯盞惡狠狠的拋擲在了座下,還溫熱的酒液淌了一地,兀自冒出絲絲熱氣。“你以爲聖神和本王下的命令是可以當做兒戲來看待的嗎?你以爲使者的人選是你可以隨意改換的嗎?”他瞪起眼睛朝臺下怒吼道:“你這個愚不可耐的老東西!”我擡起頭看了看那個爲自己兒子請願的蠢蛋,卻意外地自他的眼神裡讀出了一絲輕蔑和仇視。然而塞王陛下卻絲毫不在意這一點,相反地,他的語氣突然柔和了下來,像是對着清風唱和似得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唯一的兒子?”他反問道:“若是我說的沒錯的話,你還有一個女兒吧?如花似玉的年紀,被藏在家裡,不叫旁人知道,是害怕她也被放到罹生臺上來嗎?而你們那個什麼霰王,卻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倒要問問他究竟是把聖神的權威,把我的權威,把我父王的權威都看成是狗屎嗎?”他的聲音驀地擡高,把周圍人都嚇了一跳,然後聲音又低了下去,帶着濃濃的陰鬱與嘲弄:“帶上來,給本王將她帶上來……”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低沉的抽噎自祭祀臺旁邊響起,然後一個衣衫不整,身上有累累血痕的女人被帶到了衆人跟前來。“閨女……”老人一見到自己的女兒,頓時老淚縱橫了起來,就連那個一直低着頭跪着的年輕人,都忍不住低低的呼了一聲:“妹妹……”

叵虯狂笑着將一根浸了火油的繩索套在了女人的脖子上,對着臺上的父親吆喝道:“殺了他,殺了你的兒子,要不然你的女兒就會先死在你哪怕一絲一毫的猶豫之中!快動手,你這個老懦夫!”

老人默默地拾起地上的鐵劍,眼中的仇恨叫在場的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層寒霜。他直起腰來,大喊一聲過後朝自己的兒子奔了過去,年輕人趕忙恐懼的向後躲閃,然而終究躲不過奮力追擊的父親。終於在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喝之後,老人手中的劍朝自己的小腹刺了下去,他流着淚,嘶啞着嗓子對自己的兒子,對天地,對神靈悲憤的控訴道:“我下不去手啊……我如何能夠親手將兇刃刺進我血親骨肉的胸膛裡?我如何能夠違背爲人爲父基本的綱常?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又如何能連一隻禽獸也不如啊……”然後他就瞪大了雙眼,仰天倒在了自己的血泊裡。

“父親……”在年輕人悲愴的嚎哭聲中,叵虯的眼色卻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他手上的繩索在一寸一寸的縮短,終於那一截繩子慢慢地嵌進女人的脖頸裡,在一聲聲拼命的咳喘與掙扎中越收越緊,最後掙扎和踢打也漸漸停歇了下來,他緩緩地放下了繩子,對着臺下早已圍住了那個年輕人的衛隊說:“殺!”

幾十把利刃刺破血肉的聲音,在這個寧靜的早晨畫上了一個低微的休止符,漫漫天地間,只有風聲還在殘忍的呼嘯。所有人的睡意此刻都煙消雲散,而這場祭禮也到了結束的時候。

塞王拍了拍被繩子弄上油污的雙手,轉身帶着他的一羣侍衛朝臺下去了,剩下的武士們也都各自放下了懸着的一顆心,至少他們又能再多活一天了。

小廝們將我扶上輿轎,和塞王走的是不同的方向,那註定是一條通往毀滅的路。可我的這條呢?我默默地闔上轎簾,會是康莊大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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