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薄情館清之間
“吾…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地徹徹底底？”擡首望着推門而入的月流景, 赤子心低聲慘笑。他一直都以爲，無雙一開始的拒絕和推辭只是介意自己舞伶的身份纔不願隨他離開，可直到方纔見到無雙同那名陌生劍客爭執時那般痛苦無奈的模樣他才明白, 原來不是不能而是不願隨他離開。
無雙在等的…一直都是別人。
是他一直渾然不知, 自以爲那是兩情相悅金玉良緣。明明…瞬華早已告誡過的, 緣分之事不可強求, 他卻仍自欺欺人充耳不聞。結果, 既絆住了無雙，也害慘了失路仔，甚至還險些讓孃親白髮人送黑髮人。
原來, 一直以來最混賬的人，是他……
“你的確有錯, 但你只是錯在太過天真, 至少作爲一個丈夫, 你並未愧對自己的妻子。”淡淡的聲音讓人分不清月流景此時是何情緒，但至少, 並未如赤子心之前以爲的那般生氣。
在月流景看來，赤子心就像是個被家人長輩寵壞了的單純孩子，言行處世之時總帶了些許太過天真的樂觀和盲目。便是真闖了禍，也會因爲那不帶壞心的孩子氣和家世長輩的庇廕讓人無法太去苛責。
如今此事一出，對他對豔無雙又或是失路英雄來說, 或許都不算壞事吧。
“或許, 正是因爲知道你對她太好, 所以豔無雙才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在陌桑行回來找她之後隨人離開。儘管, 那是她多年以來一直等待的結果。盲目的愛或許是有錯, 但絕不至於成爲罪過。”
“那吾…現在該怎麼辦……”茫然的望着月流景，赤子心此時腦中早已是一片混亂, 全然不知該如何抉擇和麪對。
“若你放的下，便讓一切迴歸原點吧。”着手倒了杯溫水遞與赤子心，月流景方纔對着他在桌旁坐下，神色淡淡。那話雖是出了口，卻並無強求之意。
或許，若是沒有陌桑行的出現，就讓赤子心和豔無雙那般繼續做對恩愛夫妻也並無什麼不好，畢竟失路英雄已試着放下，而豔無雙也終有一天會忘記過去。
可如今，事情既已發生，無論赤子心還是豔無雙，怕是都無法再如過去一般了。留下只能相互折磨，就此分開，或許纔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記住，你纔是豔無雙的丈夫，除了你們自己，沒人有資格對你們夫妻未來的路指手畫腳，妄下定論。你好好想清楚，再做決定。”
“瞬華，那個男人真的是爲了無雙纔回來的麼，又爲何來的這麼遲，讓無雙等了這麼久？若、若是跟他走，他會不會一生一世都真心待無雙好？他……”握在手中的茶杯因爲激動的緣故灑出大半的水來，赤子心有些無語倫次的說着問着，卻句句…都是在爲豔無雙離開後的未來擔憂。
“你是君不見月流景，一定知道的對不對？告訴吾好不好……”
“你冷靜些慢慢聽我說。那人名喚陌桑行，本是官宦家的子弟，亦是無雙姑娘親梅竹馬自小指腹爲婚的未婚夫。”取走茶杯遞上一方乾淨帕子，月流景方纔緩緩輕言。來見赤子心之前，他特地爲他們四人起了一卦，得出的結果…呵，並不讓人沮喪。或者該說，倒是出乎意料的和順美滿。
不過，這個決定仍需由當事人自己去做才行，他不想讓卦象左右赤子心。
“十多年前，兩家遭逢鉅變，他帶着無雙姑娘一路逃離仇家追殺，卻在半途出了意外一直被困，直到數月前才脫身。而無雙姑娘也是在那之後被慕容館主所救，方纔來到薄情館的。我想，若非愛的刻骨銘心，思念和回憶是無法讓人撐過那些前路渺茫的漫漫年歲的。”
“是嘛…這樣，吾就放心了。”臉色蒼白的勾了勾脣，赤子心笑得甚爲牽強。
他在乎，真的真的很在乎，他一點也不大度也根本就不放心！只是…只是事情既已到了如今這般，他實在想不出另一個比就此放手對大家更好的辦法了。
“那…孩子怎麼辦？一出生便母子分離未免太過殘忍了，可若帶着孩子離開，無雙那性子只怕一生都會愧疚不安的吧……”
“關於那個孩子，我正好有些話想和你說。”微微沉吟，月流景終還是將問題拉到了面上。在這時候說出鬼嬰的真相對赤子心來說的確很殘忍，但這事已經拖不得了，與其瞞到最後不可收拾，倒不如趁此一刀斬斷。
“我希望…你能有些心理準備。”
“孩子……怎麼了？”儘管想要努力保持冷靜，但那握着方帕略帶顫抖的冰冷雙手早已出賣了赤子心此刻的不安與恐懼。畢竟沒有哪個男人會全不在意自己的血脈，他自然也是一樣，更何況那並非一個不被期待的生命。
“那個孩子…是在你之地魂被死國地者用術法困在屍體中時懷上的，所以那是個煞氣與死氣都極重的鬼胎。”鬼胎之子乃是有逆陰陽，爲天道所不容的存在，即便嗜母體精血得以出生，也未必就能如常人一般四肢健全五感皆具。
自然，若是聽之任之，那毫無疑問將會成爲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可如今既有他月流景在，或許…還能博上一博也說不定。但無法確定的承諾他不會輕易說出口，所以，暫時還是不能將這個可能性告知任何一個人。
“鬼胎成長之時，不僅要有充盈的靈氣供他吸收藉以祛除自身死氣，大量的母體氣血也是必須的。而觀無雙姑娘如今情況，怕是未必能順利撐過孩子出世。”
“吾…還、年輕，略城的下任少主…不急……”
或許是因爲接二連三的打擊已讓赤子心不知該用何種表情面對，再聽聞這般噩耗，他卻只低着頭，不很利落的慢慢說着：“孩子的事，就同無雙說是個…畸胎好了，生下來會拖累略城……對了…吾好像還得寫封休書，否則…她一定不會走的。休書……瞬華，休書怎麼寫？”
“………我幫你找一張，你照着抄抄。”說不出到底是該黑線還是該嘆氣，月流景默默扶額，轉出謫仙筆勾來一張版本合格言詞得當的休書遞與赤子心。而後，直至起身走出房門，方纔淡淡留下一句。
“我無法保證胎兒被取出後能活下來，但我會盡力。”
“謝謝。”捏住休書的手力道大得幾乎弄爛了紙，赤子心只盯着那上頭字跡，一字一句，幾將眼睛瞪出血來。直至，聽聞窗外一聲極輕的聲響，“失路…仔？你一直都在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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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出飄霙
折騰了一整晚，當南風不競從薄情館回到住處的時候，已是天都大亮了。因爲月流景要帶剛出世的鬼嬰回家一趟的緣故，現下只有他一人獨自回來，是以當屋內傳來一陣頗爲耳熟的說話聲時，南風不競甚至有了那麼一霎那的呆滯。
“不凡，絕塵？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乍一見花廳之中那兩個睽違數月的身影，南風不競難掩面上驚異喜色。可待到再轉眼，坐在桌旁悠閒吃早點的另外三個身影卻讓他止不住抽了抽嘴角。
“……楓岫，你有家不呆，大清早的拖家帶口跑來我這做什麼。”
“好友，吾知曉汝已然抱得美人歸，可是大家好歹朋友一場，別這麼快就擺出主人架勢嘛~~”笑眯眯的拆着南風不競的臺，揭着他的老底，楓岫說話之間還不忘一臉幸福地掃光了手中那碗熱氣騰騰的鮮蝦雲吞。
還是御不凡的手藝好啊，這鮮蝦雲吞做得當真一流，美味美味。果然還是回來的好，幾位好友各個廚藝非凡，終於可以不用吃拂櫻煮的菜了~
“前幾日有位道長跑來吾家，說是他門中的天道明火被人滅了，需要拂櫻齋的地氣重燃。汝知道吾一向好心，這般大事自是不能阻止的，所以吾就帶着拂櫻和小免回來住了，反正照夜這裡房間多嘛~”
“吾和絕塵是昨晚上回來的，誰知屋裡竟都沒人，還道是你們又都遊山玩水去了。”離開數月，御不凡對於六出飄霙和這些好友還是極爲掛念的。
“說起來，南風你同瞬華的事吾們都聽楓岫說了，真是恭喜了。吾剛做的鮮蝦雲吞和灌湯包，要不要來點？還有涼拌素絲，吾用荒漠帶回的仙人掌做的~”
“仙人掌吾用真氣封着，很新鮮。”一臉嚴肅地打着包票，漠刀絕塵對於千里迢迢將荒漠特產仙人掌作爲伴手禮帶回卻無人欣賞這一點，表示很難苟同。
“……吾要雲吞和湯包就好。”僵笑着避開漠刀真誠的目光，雖說覺得有些對不住，但南風不競對於這極有可能荼毒他味蕾的東西，還是敬謝不敏的。仙人掌什麼的他無福消受，還是免了，“這幾月，你們可好？”
“很好啊。吾們在荒漠住了段時間，又去了趟上天界見了雅少，回來的路上還順道去祭拜了爹孃和小妹。”淡淡笑了笑，御不凡卻並不去提心中擔憂之事。其實上天界如今的局勢並不很好，可他們勸了許久雅少卻還是沒與他們一同回來，只說很是擔心嘯日猋，讓他們回來之後記得時常去看看。
“說起來，回來的路上吾們遇到了一件怪事。”
“怪事？”
“吾們在祭拜完回來的路上幾度聽聞，江湖上近來出現一位絕色美人，身居不渡銀河，容貌傾城，見者無不一眼傾心日夜思念。”
那時情形，御不凡至今想來仍有些心有餘悸。若非他與漠刀絕塵皆以上古魔刀煉魂護體，事態怕就不是如他們現下這麼坐着談天般輕巧了。
可話又說回來，那姑娘的長相如今想來，莫說是同照夜比，便是比之瞬華也是差之千里。攝魂之術，若是厲害起來當真也是恐怖的緊吶……
“吾覺得此事甚爲蹊蹺，便同絕塵暗地裡前往查看，結果竟是遠遠一眼便有了心神恍惚之感，吾們察覺不對便趕緊避開了。吾想那大約是攝魂術的一種，若是離得遠且時間極短就不會有大礙。而且鳴鴻說，那位姑娘身上有巫妖的氣息。”
“巫妖？說起巫妖，吾曾在一本古書中看到過關於這一族的記載。”乍然聽聞這個已然失傳許久的名稱，楓岫神色亦是一凜。當初那本古書中關於巫妖秉性及所造成後果的恐怖記載，他可是至今想起都會全身發寒的。
“傳聞巫妖一族的始祖乃是創世神之子，相貌極其醜陋卻最爲擅攝魂奪魄之術，見者無不跪伏拜倒。主神不喜此子之性將之驅逐，流放於寰宇之間。誰知其竟以自身精血化走獸飛禽花木妖藤成媚魔，藉以引誘人族同神族墮落，成爲世人口中最早的魔。”
“那後來呢？”
“聽聞後來，神皇與天帝震怒，與之一戰，並以天火神罰徹底肅清所有媚魔，巫妖便就此滅族了。”
“………說了等於白說。”無甚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南風不競決定還是對楓岫這神棍口中的‘聽說’、‘傳聞’報以無視的態度更好些。若是真都死了，那御不凡口中的那個又是怎麼回事，石頭裡蹦出來的麼？
“吾看這事還是等瞬華回來再說吧，巫妖的事大約還是他清楚些。”
“好友，汝這話真真是一箭插中吾心，非常之痛啊~”
“吃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