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吾說小蟾吶, 總窩在房裡會交不到朋友的,偶爾也出門走走啦。’

‘那麼麻煩的東西吾不需要。’

‘出門都嫌麻煩,喝茶怎就沒見汝嫌過?’

‘不用吾泡的茶不麻煩。’

‘………養徒不孝啊…人家做師尊的都有貼心乖徒弟端茶送水捏肩捶背, 吾這做師尊的還要擔心徒弟懶死在牀上都沒人知啊……’

記憶中哭喪着臉的師尊在爭執百次仍無結果之後, 終於決定再次離開玉清界出門雲遊, 尋訪老友。兩年之後, 他有了個三歲不到, 喜歡糖蓮子,喜歡哭鼻子,常常有房不睡卻總在夜裡佔他半張牀, 名叫懸壺子的小師弟。

自那之後三年,師尊再次出遊, 自此未歸。

又十三年, 懸壺子方及十八, 初次離門遊學他出室送行,自後便聚少離多。

重傷隱世前最後一次相見, 是懸壺子百歲生辰,酒間甚爲嘈雜他離席散心。

自此一別…近千年……自己動手近千年呢!

別說喝茶了,茅草房子都要自己造了,死癩蛤蟆你罪過還不夠死一千遍的?!

望了眼前頭指手畫腳盛氣凌人的貪穢,薄太清低下眉眼看地狠狠嚼着口中的糖蓮子, 順帶在心底吐槽了下爲防露餡被封了些許記憶的某大隻魚。

雖說幸而早有先見之明, 事先封了靖滄浪那段記憶, 否則現下定然瞞不住。

但某人如今這副連好友沒死都不記得了的模樣實在慘淡, 之前又在太荒神決初戰中被支使着對上端木燹龍負傷敗歸, 藍衣帶血好不狼狽。而此前六戰本該人選交換,這隻大魚卻被來回支使穿盡小鞋, 最後還落得被那隻癩蛤蟆一通數落沒法還嘴,當真是…令人頓覺慘不忍睹啊。

不過,現下這場太荒神決龠勝明巒已然四敗兩勝落了先機,靖滄浪又重傷在身短時之內無法出戰。縱然早前已有無衣師尹設計在先,水淹魔城數萬大軍,如今‘海蟾尊’大概也該着急了。

若是‘海蟾尊’之目的真如先前那位月公子所說,是要覆滅正魔雙方。那麼這場鬧劇中接下來的送死人選裡,絕對就該有他這位‘實力一般送死正好怎麼看都是拿來湊數’的流浪藝人——鑄音造聲‘樂行詞’了。

難得吾這麼期待,汝…可麥讓吾失望啊,海蟾尊……

“原來…是汝麼。”隨手將玩得不甚習慣的二胡扔到一旁,薄太清對於眼前出現的對手倒是頗爲滿意。縱然‘樂行詞’對上端木燹龍分明該是死路一條纔對,但這麼大好的報仇機會擺在眼前,就算不能勝好歹也給點顏色看看纔是。

何況,若不讓‘海蟾尊’看出點馬腳來,接下來的局…可就玩不下去了。

“哼!靖滄浪之外的對手,無趣!”眼見來者並非期望之中的對手,端木燹龍甚至不屑於去問對手姓名,鄙夷嫌棄之感溢於言表。

他所認定之對手,竟因寂滅邪羅那小小反擊便不能再戰了麼?當真…無趣!

“哦?吾倒是認爲,汝甚是有趣啊……”話音未落,薄太清眼中懶笑已成一片冰冷,卻是手執無弦弓杆爲兵凝氣化式,劍招一挽飛身直擊端木燹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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龠勝明巒客廂

“樂先生感覺如何?”着手倒了杯熱茶遞與眼前負傷而歸頗爲狼狽的樂行詞,淨無幻眉心微蹙,面上神色陰晴不定。連日的太荒神決,先有副巒主因戰殞命,後有靖滄浪魔氣入體昏迷不醒,如今樂行詞又……

且不說現今戰勢如何,單說這一場幾乎就是在徹底耗盡正方主力的太荒神決,難道真的能夠在取得殘勝之後便讓魔城乖乖遵守條約麼?

更何況,即便天閻魔城能遵守戰約撤出修羅鬼闕,可爲此犧牲大批正道人士的性命換的就是一座空城。這樣的結果…真如海蟾尊所說的那般有意義?

淨無幻,無法苟同。

“不及某人(魚),自然無甚可抱怨的。”

癱在靠椅上隨手往自己額上搭了袋冰塊,雖說此刻他除了裝死就只想犯懶,但薄太清還是顧着自己現下‘樂行詞’的身份,接過熱茶淡淡應了句。

反正,他除了衣服被燒得挺狼狽外也沒真受多重的傷,剛剛衆人面前那幾口血也是他自己震吐的,真要說的話那隻噴火龍大約還傷得更狼狽點。他現下只想睡覺,同僚間的真誠關懷給靖滄浪就好了,那廂不是傷得快沒命了麼?

好久都沒有這麼較真動過手了,肩頭好酸…好睏……這茶不好喝………

“想來樂先生重傷在身也是累了,淨無幻這廂就先告辭,先生好好休養無需起身送行。”擡眼之間無意瞥到對面同僚那雖硬撐着卻仍快眯成一條線的眼睛,淨無幻微地一怔已是瞭然,倒也不覺對方此舉有何失禮之處,只動作輕緩的起了身低聲有禮告了辭,便不再多做打擾。

太荒神決已過大半,此時諸多猜疑已是無益,暫且…還是靜觀其變爲好。

不過,樂行詞此人性情,倒是與凌主先前所說頗有些差異,只不知……

多事之秋啊……

“………玉笛仙風淨無幻麼…聰明的女人吶……”

撐開條縫瞄了眼消失在門外的淨無幻,薄太清隔空勾了榻上的軟被給自己裹了個緊。而後,懶懶翻了個身,低低嘟囔了一句。

真正聰明的人,知道該在什麼時候閉嘴什麼時候離開,什麼時候矜持有禮什麼時候保持距離,這樣的人即便處於劣境依然會得到最少最起碼的尊重,也更能少去很多麻煩。這樣的聰明,淨無幻做的可圈可點,而那位盛氣凌人嘴不肯停的祿主閣下,想必永遠都無法體會吧。

呵…就連追女人的手段,亦是拙劣地讓人想笑。那點說不出口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倒是與那一身墨綠的蛤蟆皮相稱的很嘛……

“砰——!!”

門,幾乎是在薄太清剛與周公會面的那一刻便被真氣毫不客氣的震開了;外頭,滿臉不悅的貪穢依舊盛氣凌人:“第八場勝負已定,無界尊皇重傷未死,先前策略需改。靖滄浪既不能戰,汝就該自覺起身。”

師尊,吾現在就想殺了他。

眼皮掀開一條縫的薄太清默默磨起了心中那把殺豬刀,千刀萬剮,只於一念。

阻他睡覺者…殺無赦……早晚剁了這隻癩蛤蟆………

“吾身受重傷,吐血不止,動彈不得,去了會輸。”

“汝身爲六聖護竟這般畏首畏尾,膽小怕事,關鍵時刻只知縮於牀褥之中!正派氣節何在?!”礙於淨無幻正在身後,不好動手掀了那牀礙眼的暖被,貪穢恨恨瞪着那蜷縮在軟椅之中睜眼說瞎話的人,氣得幾欲咬碎牙根。

“若是輸贏無妨,咳咳……樂行詞自有滿身氣節用之不盡,擘畫者…咳咳咳……但覺如何?”不甚在意地掏出血跡斑駁的帕子捂住嘴,震出點血咳兩聲,順便還多漏了點到被面上。對於現在立刻起身出戰這件事,薄太清用他那新鮮而又濃稠的血液,向在場兩人表達了自己最崇高的抗拒。

以爲嘴賤多說兩句他就會起牀赴戰?

腦子想多了吧,癩蛤蟆。

“汝——!”

“吾已無礙,下一場自可前去應戰,無需勞煩他人。”原本便是身處隔壁客房養傷,饒是剛剛傷愈初醒,箇中爭執靖滄浪亦是聽了分明。

於是,方息畢起身,便偱音而來了。

“哼,汝早該有這自覺,還不隨吾前去赴戰!”眼見姍姍來遲的靖滄浪,貪穢雖面色不善,但總算又有了可以順勢而下的臺階,恨恨扔下一句便拂袖而去。

好個樂行詞,早晚有汝死得難看的一天!

“好友,此前一別多日不見,汝…多番(吐血)辛勞了。”待到三人離去,一身紅衣的忌霞殤方纔出現在門前,搖扇輕笑而入,稍稍揮袖合了房門。

方纔他只道誰那般膽大,在隔壁房裡唱的一出好戲,原來是他這多日不見的懶鬼好友。不過,竟能讓好友換了模樣潛伏在此,看來此局當真內情深沉了。

“……忌霞殤,茶不好喝。”

裝了多日的樂行詞卻被忌霞殤一眼看破,薄太清也不怒不惱,只依舊蜷在軟被之中毫不動彈半分,懶懶抱怨着龠勝明巒地方挺大茶水不佳。

“明前的碧螺春。”輕笑一聲端了薄太清隨手放在几上的茶盞,忌霞殤倒也全不在意那是好友之前喝過的,擡指抹了杯沿上那絲血色,淺呷了口冷茶。

認識這麼多年,他又怎會看不出太清方纔那是真受傷還是假吐血。

與端木燹龍那一戰,太清或許的確並非傷重不治,但那也絕非是無關痛癢的輕傷。至少,不是一笑而過便能不了了之的小傷。但與他見了面卻不多說一句,想來不是因爲不痛或是怕他如何擔心,大概純粹只是…喊痛太累了……

“茶是好茶,不過汝一嘴的血腥氣,再好的茶也該變味了。”

“吾聽說,汝最近這四處奔走馬不停蹄的,是爲了那隻白眼狼?”

若說相鄰數十年讓薄太清認了忌霞殤這個至交好友,那對於孤竹隱龍,他便是絕對的話不投機半句多,看一眼都嫌煩。他是沒興趣去管厲族都是些什麼東西,會不會危害武林,但若不長眼惹到他,那就沒什麼好商量的了。

“當初是誰把隱居二字說得信誓旦旦還佔了吾半眼冷泉的?就爲了那麼個記不住好的混帳東西,汝現今這兩頭不是人的,倒還跑得挺歡騰。”

“孤竹之事隱情頗多,仍還需從長計議纔是。”

縱然如今孤竹因知曉了鰲天之事對他刀劍相向,但在他看來,孤竹多年隱藏的厲族身份一朝暴露定有內情。事關厲族,不查清楚他絕難繼續安心歸隱。

何況,如今還生生牽扯進了薄太清……

“汝不就是擔心他頭大當擺設,白白丟了那條爛命麼?吾這便應了汝,下回若見了定打斷他雙腿廢了他武功丟回去讓汝養着供着!”

若說原本兩人只是頗不對盤,那在知曉孤竹隱龍因鰲天之事要對忌霞殤一報所謂的殺父之仇後,薄太清對此人之評價就已從沒腦子變成了滿腦豆腐渣。

“現在,立刻給吾收拾好汝的包袱,回山。”

至於忌霞殤……

沒事找事,清閒日子不過非當個凡事都要弄清楚的老好人,欠罵!

“………好友,待到此事一了吾定會回山,再不過問江湖之事。但現下,吾不希望這段因吾而起的仇怨,牽扯旁人。”上好的鳳凰單樅是一直隨身帶了些許的,拿了架上紫砂小壺注了甕中清水,用內力滾了開洗了茶。而後,又取帕子拭淨壺身,方將二泡的好茶置於薄太清身側的矮几之上。

相交數十年,忌霞殤又怎會不知曉他這好友性情。

若他不動手泡好遞到手邊便於拿取,只怕薄太清當真被那滿嘴血腥嘔到死,都不會在困頓之時哪怕起身漱個口,更莫說是離被動手泡壺清茶了。

“好友,吾希望汝能明白。”

“是,吾明白。現在吾這旁人要睡了,汝可以滾了!”

忌霞殤汝個欠娘抽的大紅馬!

再浪費睡覺時間多勸汝一句吾就是蛤蟆!

“這茶,汝記得漱了口再喝餘下的,否則又該變味了。”

話語未落,原本縮在被褥之中的那人便已當着他的面猛坐起身來,飛手抄走那一壺顯然還滾燙非常的熱茶,對着壺嘴就是一通狠灌。

整壺的熱茶帶着清香直直衝入口中,倒是連漱口那步都省下了。直至喝盡壺中最後一滴茶,方又將壺砸回矮几,力道不大聲響不小,壺…倒是沒事。

“好友…這麼滾的水,汝嘴不疼麼……”

“吾沒那麼蠢,明知道水燙要死人還不曉得用內力降降溫。”一壺好茶灌下,薄太清雖仍舊是一臉的不爽,話中怒氣倒是少了許多。歇了歇,方從衣袍內袋取出根不過手掌大小包了黃符的金錐般物件,指了指眉心,扔給忌霞殤。

“記住,(要他命)運功往這插,見血就成。”

“汝哪來的?”小巧的金錐方入手便有一股森寒之力隱隱透出,似乎只需再有點滴引子,便能將其中巨大威力通通爆發出來。

“唸叨了這麼些年,還不許吾折騰點傢伙什兒出來麼。”這心底住了近千年的魔障,若不一次徹底拔了,他又哪會有真正安心逍遙的那一天。

他只是…懶得在沒把握的時候來回反覆折騰,不是不記得。

很快了,一起算總賬的那一天。他的仇,懸壺子的仇,該還的…誰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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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出飄霙

“師兄這給忌霞殤的是什麼東西,吾怎麼從沒見過。”

緊盯着從月流景那處借來的玄天鏡看‘實況轉播’,仍還泡在大藥缸裡的懸壺子嘀咕了兩句,方揚手推了推隔壁缸背對他看另一面鏡的一燈禪。

一想到大隻魚前兩場那渾身浴血的慘樣,他就……

“一燈禪,大隻魚第九場對上鬼如來怎樣了?打完沒(還有氣沒)……”

“暫時(沒)…大概(還有)……”滄浪啊滄浪,汝怎就這般老實,好歹學學懸壺子他師兄吶。這血吐得…莫說懸壺子撐不住,吾都快看不下去了啊……

“大師道長,今日已經泡滿三個時辰,可以起來換身衣裳洗漱用膳了。”

“勞煩御公子了,吾們等滄浪這場完就出去。”

擡頭應了御不凡之言,一燈禪方纔想起,平日來叫他們起身都是殊十二。可今日換了人不說,竟還整天都未見着那孩子的身影,實屬稀奇。

“今日…怎麼沒見十二過來?”

“吾同絕塵早些時候剛‘帶’了他弟弟回來,這會兒正在裡廂說話。”

一想到那被捆仙索綁地動彈不得卻還嘴不饒人的槐破夢,御不凡就頭疼。

原先他與絕塵只是制住人繳了忽雷琴之後帶回來,結果某熊孩子鬧騰的緊,惹得瞬華大爲光火,一根捆仙索就給吊房樑上了,還讓絕塵這就去找素還真。

“瞬華方纔還說呢。那娃兒不像十二這般乖巧,性子躁又長得急了些,合該多跟在得道高僧身旁靜修纔是最好。可惜大師如今帶着重傷不方便,否則也無需刻意請素賢人過來一趟,親自帶去淨琉璃菩薩那了。”

“……原來如此。”

能跟着出手金銀的淨琉璃菩薩‘靜修’,的確是好事…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