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
冷若梨一身黑衣坐在蒙彧的身邊，看着已經被她擦拭乾淨的蒙彧，冷若梨偏首笑了笑：“阿綰，如今這樣的結果，可是你想要的？”
許久沉默，蘇夙一襲白衣站在牀邊，蒼白的臉色仿若隨時都會倒下一般。她撐着旁邊的牀柩，骨節微微泛白：“我對不起他……”
淡淡一笑，冷若梨愛戀的目光緊緊黏在蒙彧的身上：“對不起？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句對不起？他愛你，愛成了一種習慣，少一天都不行。我愛他，愛成了癡迷，恨一天都會瘋。可阿綰，你呢？你不愛他，爲什麼不肯放過他？”
這樣的冷若梨着實可怕，她不哭不鬧，自蒙彧死的那一刻伊始，就如同活在一個夢中。每日裡都幫蒙彧擦拭着身子，面上。幫他束髮，穿衣，清理指甲。每日重複，像極了一個閨中婦人一般，做着重複着對丈夫該做的事情。蘇夙一直站在她身邊，陪着她，此間，顧以箏對她不聞不問。
從一旁拿了一把桃木梳，冷若梨仔細的替蒙彧束着無法，輕聲繼續道：“阿綰我輸給的，不是你的絕情，而是蒙彧的癡情。多少個日夜我盼他回頭一眼，卻最後換得的卻是他爲了那個不愛他的女子送命。他死的那一刻我無多悲傷，只是慶幸，我曾不擇手段的和他纏綿過，這才得以留下他給我的唯一念想……我和他的孩子，冷夙綰，你沒有得到的，我得到了……”
怔愣的看着冷若梨靜好的側臉，黑色的衣裙襯得她肌膚如雪，只是給人一種同葉夫人一般看透塵世的淡然。蘇夙愣了愣，終於開口道：“你……和蒙彧？”
“是，我和蒙彧……我求着花隱給他施了蠱，讓他忘了你。我想要得到的，你可知我想要得到的並非什麼歡好，而是他的心你知道嗎？他的心！可沒有……即便是我刻意親近他都避而遠之，無奈之舉我纔對他用了藥。你以爲我願意這般作踐自己嗎？我得不到他！無論是什麼我都得不到他！我只能留下一個念想，你說……是不是冥冥之中早有註定的？上天知道他終究會離開我，所以賜予我這個生命，支撐我活下去……”
這樣的絕望，誰能感受得到呢？她愛的默默無聞，愛的小心翼翼。最後卻毀在別的女人手上，她卻無法哭出來。她恨不起來，也無法去恨。那一瞬間降臨的時候，她也有想過殺了蘇夙泄憤的啊！可蒙彧那麼愛的女子，他拿命換來的女子，她怎麼可以去殺了她……毀了他？
“阿綰……我求求你，活下去。找到寄情蠱的解藥，我真的不想……蒙彧連在地下，都不得安寧。”
寄情蠱的解藥……蘇夙苦笑着偏過頭看着窗外，寄情蠱的解藥她仿似找不到了。每日晨起的時候，都會有丫鬟替她剪掉瘋長的散了滿牀的青絲……她心知自己斷然是活不了多久了，別說寄情蠱傍身，單是那日斷了大半的心脈，也讓她活不過三個月了。
思緒拉回來，蘇夙緊了緊身上的狐裘裡子，偏着頭淡淡道：“
杏枝，我想去後山看看梅花。”
一個淡黃色衣裙的少女在她話音方落的時候緩步走了出來，淺笑着扶起蘇夙道：“姑娘，今兒個身子可有覺得好了一些？”
“好了麼……大概好了一些吧……”
叫杏枝的丫頭抿了抿脣，垂下眼簾扶着蘇夙往浮橋上走去。浮橋兩邊的湖早已結起了薄冰，橋上的雪也被早起的幾個僕人掃了乾淨。杏枝是顧以箏差遣來貼身服侍蘇夙的，對於綠儂去了哪裡，沒有人給她答案。
蘇夙不知似影山莊怎麼會成了顧以箏的，對於朝廷費勁心思摧毀了的大樹，他輕易的佔領了，且裴思源也沒有吭過一聲。這點委實可笑，蘇夙擡眼看着漫邊無際的雪，枯枝紅梅映着白雪皚皚，本是風月無邊的景色，卻偏偏透着一股子侵進心裡的涼意來。蘇夙拂掉杏枝的手，一個人漫步在雪地中，偶有一兩枝梅花落在她散至腳踝的青絲上。冷風撩起她額前的發時，可以看到眉梢那點紅痣色澤越發妖冶，給她精緻不填凡色的容貌上勾出了幾許魅惑來。
她搓了搓手，從梅樹上捧了些雪，慢慢團出了一個雪球：“杏枝，我以前每年冬日都要陪着妹妹到北方有雪的地方住上些日子，因爲我妹妹喜歡打雪仗，喜歡下雪天。即便我有多討厭下雪，多麼畏寒，我都會陪她去。”
杏枝疑惑的看着蘇夙的背影，裹在狐裘中的身子微微顫抖着，似乎是冷的，又似乎是難過的。她雖然是受了命令來照顧蘇夙的，但於似影山莊的幾個小姐，她還是瞭解一二的。三小姐寡淡少言，這幾日相處下來確實如此。可如今三小姐口中的妹妹……若是沒錯應該是五小姐纔對……原先聽說的五小姐，不是應該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孤僻少女麼？怎麼跟如今聽到的不一樣……
輕輕擡起頭，蘇夙將眼眶的酸澀逼了下去，眨眨眼笑了笑：“蘇嵐最喜歡的便是窩在我懷裡看漫畫，不論我怎麼冷着臉她都可以毫不顧忌的在我身上蹭來蹭去。她曾經說……姐，我知道，你這個人其實很脆弱的。你之所以變成這樣強勢的模樣，都是爲了我啊……我就你這麼一個姐姐，不論任何人，都不可以傷害的啊……”
“姑娘……我們回去吧……風大……”杏枝不知道該怎麼勸慰蘇夙，她似乎堅強的可怕，又似乎脆弱的可憐。除了打斷她的愁苦，杏枝也別無辦法。
偏了偏頭，蘇夙還是笑着，溫柔嫺靜的模樣，只是那雙深邃的眼裡卻無半點笑意：“你可知這世上最痛的死法是什麼？”
“什麼？”不明白爲什麼話題忽然轉移到這裡的杏枝愕然的問道。蘇夙莞爾一笑，將捧着雪球的雙手慢慢鬆開，垂眼看着那一團雪球急速墜落，然後狠狠砸在雪堆裡，散的不見蹤跡。
慌忙拽住蘇夙的手腕，杏枝驚詫道：“姑娘瘋了！公子說過姑娘如今的心脈動不得內力的！”
搖了搖螓首，蘇夙蹲下身，素長的指尖劃過厚厚的雪，漫不經心道：“很多人同我說過
肺穿孔是最痛苦的死法，它讓人每呼吸一下便能感受到無邊痛楚，但因爲過程漫長而可怕。很少有人能捱過去，等待生命耗盡，都會直接選擇自我了斷。你看，得是有多痛纔會讓人勇敢的放棄生命求以解脫。”
“姑娘說……都是什麼意思，杏枝不懂。”
淡淡一笑，蘇夙捻起一片散在雪地裡的梅花花瓣，繼續道：“可有一種死法，比這個還要痛……那就是再你無比絕望的時候，你以爲會給你救贖的人，卻親手將你推至了深淵。這該有多麼悲哀啊！”
“姑娘……”
拂掉袖擺上的雪渣，蘇夙站起身看着前方，目光空靈的淡淡道：“你不必驚訝什麼，好好的把我今兒的原話像是往常一樣一字不落的傳給顧以箏就是。”
“姑娘都知道……”
蒼白的脣勾起一個嘲弄的弧度，蘇夙漫步在紅梅之中，頰邊的狐裘沾了點點冬雪落下的水漬：“我只是好奇，好奇他怎麼就變的這般快？說到底我不過就剩下短短數月的性命了，他裝裝樣子，演出一個深情來也是好的……可他連見都不願見我一眼……這又是什麼意思？軟禁着我，效仿當年的冷蒼明和蘇柔櫻嗎？
杏枝幾步走上前去，有些艱難的咬着脣，終究是從喉中溢出一聲薄嘆，並未多說什麼。如今的似影山莊裡，誰不知道如今的顧公子，玄虛教教主，冰冷的無人敢近。唯有同這個蘇姑娘一樣姓蘇名爲蘇然的少女可以陪在他身邊，兩人除了晚間歇息，幾乎是形影不離的。
輕輕搖了搖頭，杏枝不知道蘇夙和顧以箏有什麼，顧以箏又爲什麼和蘇然姑娘牽扯不清，既然如此又爲何圈禁着蘇夙……這些杏枝雖然疑惑，但多少也知道，這不是她一個下人該過問的……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我們無法預料，也註定無法脫逃。
昏暗的書房中，杏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擡眼看着坐在書案後的男子。一襲玄色常服，黑髮被白玉簪子一絲不苟的束起，堅毅硬朗的五官在跳躍的燭火下越發顯色森冷。漆黑淡漠的眼瞳盯着一旁擺置的淨瓶中三兩枝紅梅，淡淡道：“她真的這麼說？一字不差？”
縮了縮脖子，杏枝點點頭怯生生的道：“姑娘確實這般說的，一字不差。”
吱呀的推門聲在書房陷入死寂的時候響起，淺紅色衣衫的少女解下自己脖頸上繫着的大氅帶子，搓了搓手抱着旁邊丫鬟遞上的湯婆子走到書案邊，對着顧以箏道：“顧哥哥，姐姐今日可好多了？”
衝着蘇然安慰的笑了笑，顧以箏站起身來扶着蘇然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柔聲道：“杏枝說她這些時日已經可以進食了，對於那些吃的也不厭煩。阿然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蘇然如今出落的簡直一天一個模樣，無官也漸漸張開了，有了不同於任何人的味道。她的模樣神韻都同蘇柔櫻像極了，只是那雙眼睛卻仿若蘇夙的一般。深不見底，讓人捉摸不透。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