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不知不覺中春天到了,路邊的小草綠了,樹上的枝條發芽了,滿山遍野的野花迎春花開的絢爛多姿。

湖邊的垂柳已經抽出新芽,在春風中搖曳輕擺,彷彿少女在輕歌曼舞,楚楚動人。

錢淑蘭帶着小敏在養雞廠檢查大家孵出來的小雞。

小敏兩中小手捧着一隻毛茸茸的小雞,樂顛顛地跑過來,兩隻大眼睛撲閃撲閃,可憐巴巴地看着錢淑蘭。

“奶奶,我們也養只小雞吧。”

錢淑蘭正在查數,輕聲道,“你先等一下。”

小敏擡頭,見奶奶正在忙,便安靜地坐在旁邊,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裡的小雞。

嫩黃的小雞啄在她的手心癢癢的,逗得她咯咯直笑。

錢淑蘭數好小雞把數字登記下來,又交待旁邊的人,去通知林家村的人過來拿。

等人都走了,錢淑蘭才轉過身看小敏,見她正撅着嘴跟小雞說話,把她摟在懷裡,“你就這麼喜歡小雞?”

小敏眼睛亮亮地,奶聲奶氣地道,“奶,小雞多可愛呀。我們也養一隻吧。”

雖然錢淑蘭是養雞廠廠長,可她並沒有在家裡養小雞。

雖然現在割資本主義尾巴,可每家每戶還是可以養三隻的。

只是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養雞廠,沒那麼多功夫天天打掃院子,所以就沒養。

錢淑蘭裝作很苦惱地樣子,指了指這養雞廠的院子,“養小雞很髒的,你看看這院子多髒呀。”

雞糞是非常好的肥料,所以負責養雞的人每隔一個小時都會用鐵掀鏟。這院子因爲鏟雞屎挖得左一塊又一塊的,就像得了皮膚病一樣。

剛剛纔鏟過的雞屎,現在又髒亂無比了。

小敏有些苦惱,突然眼前一亮,“那我來鏟。我用小鏟子鏟。”

小孩子都是三分鐘熱度,估計她沒多久就會厭煩雞屎了,養雞的興趣就會慢慢下降,那她的責任心就會減少,這是非常不好的。錢淑蘭想了想,“我聽說你大伯孃家的兔子生了,你要不要養?兔子可比小雞可愛多了,全身都是雪白的。”最主要的是兔子不會到處亂拉,只要給它搭個圈就行。

小敏沒見過兔子,但是聽奶奶講過“兔子和烏龜賽跑的故事”,還記得兔子跑起來很快的,聽到奶奶的話,頓時眼前一亮,“好啊,我們去看吧。”

說着拉起錢淑蘭的手就往外走。

錢淑蘭站起來,帶她到王守泉家。

何翠蘭這會子也在,他們家得到的兩隻兔子是過年的時候大兒媳婦孃家給的回禮。

他們家送過去的是一隻公雞,直接在隊裡買的。

收到的是一公一母兩隻兔子,前陣子剛下了一窩兔子,足足有六隻呢。

聽錢淑蘭說要過來抓只兔子,何翠蘭當即就帶她去兔圈那邊選。

六隻小兔子趴在兔圈裡,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看着大家。

小敏頓時就被兔子吸引住了,指着一隻全體雪白的小兔子,朝着何翠蘭欣喜地叫道,“大伯孃,我想要那隻。”

何翠蘭摸摸她的小臉,趕緊給她抱。

兩隻手託着小兔子放到已經放了麥草的小花籃裡,又用破布蓋住,只露出小腦袋。

然後把小花籃遞給小敏。小敏仰着小臉,朝何翠蘭脆生生道,“謝謝大伯孃”。

何翠蘭摸摸她的頭,朝錢淑蘭道,“你這孩子教得,可真有禮貌!”

錢淑蘭謙虛地笑笑,掏錢給她。

何翠蘭眼一瞪,“你這是臊我呢。一隻小兔子,我就送給小敏玩了。”

錢淑蘭見她不收錢,從挎包裡掏出一把紅棗塞給她,“這個給你家小孫子吃。”

這個何翠蘭倒是沒有拒絕。她以爲這紅棗是錢淑蘭家屋後那顆棗樹掛的果。

當時打棗的時候,還特地送來過一籃子。

只是都是新鮮的也留不住。所以沒見天就吃完了。

沒想到她居然還能有曬乾的,看來應該是特地留給小敏吃的。

她捏了一顆紅棗放在嘴裡,還是那熟悉的甜滋滋的味道,她笑着跟錢淑蘭道,“你呀,全生產隊就沒見過比你更疼孫女的。”

這年代的人都有點重男輕女。

像錢淑蘭這樣寧肯帶孫女,也不肯帶雙胞胎孫子,大家都挺不能理解的。

有那喜歡嚼舌根的婦人不嫌事大,就故意臊周雪梅,說她婆婆對她不滿意,生了雙胞胎都不肯幫着帶。

周雪梅從來不當一回事,她婆婆可是養雞廠廠長,又不是沒事幹,帶一個孩子已經夠嗆了。

再帶她家這兩個,哪裡吃得消。如果因此把婆婆累出病來,其他幾房還不吃了她。

而且孩子誰帶跟誰親。就像大嫂家的孫子,從小都是大嫂帶他,小娃娃天天‘奶奶,奶奶’地叫,可親了,卻跟劉芳名這個親孃很生份。

錢淑蘭從來也不跟人解釋,人都是有偏好的。

雖然她沒有幫着照顧雙胞胎,可她平時送給雙胞胎的吃食也不少啊。

小敏有的,他們也都有。周雪梅已經很知足了。

錢淑蘭跟何翠蘭告辭之後,就牽着小敏的手往自家走。

小兔子有了,得要回去給它壘個窩了。

兩人剛走到大路上,正想往右拐朝自己家的方向走。

小敏就指着村口的方向,小聲道,“奶奶,舅姥爺來了!”

錢淑蘭回過頭就看到錢維漢騎着自行車從另一條路往這邊來。

錢維漢人未到聲先道,從老遠的地方就喊,“幺妹,我這裡有上海來的信!”

錢淑蘭腳步頓住,等他到了跟前,有些詫異,“你是說上海的信?”

“對!”錢維漢停下自行車,從衣兜裡掏出一封信遞給錢淑蘭。

上海來的信?那就是關於雙胞胎的呀。錢淑蘭急於他們的消息,老早就花錢讓錢維漢找人幫忙盯着。

可別還沒等她改造,人就沒了。

錢淑蘭接完信,快速瀏覽了一遍,而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還好還好!

這信上寫着去年年底的時候上海發生了一場暴亂,鄧父被造反派的人抓住當了人質,要求赤衛隊投降,但他只是一屆小小的局長,他的份量不夠,赤衛隊根本沒把他們當一回事,鄧父就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了。不過值得欣慰的是鄧興明完好無損,一點事也沒有。

只是上海已經被造反派佔領,鄧家兄妹的工作也丟了,甚至連生命都有可能保不住,所以兩人才不得不下鄉插隊。

錢淑蘭把信合上,問錢維漢,“那他們什麼時候能下鄉?”

錢維漢算算日子,“應該就這幾天了吧。這信是一個月前寄的。”

錢淑蘭點了下頭,朝錢維漢道,“你跟錢明華說給他們重新蓋房子吧。”

錢維漢有些好笑,無奈地搖頭,“咱們生產隊哪來的磚給他們蓋房子。過了下月就得除草。蓋房子也來不及了。我看多半會安排他們到食堂那邊住。”

自從大食堂解散之後,王家村生產隊的兩個食堂,一個專門用來開會或編筐子,另一個就是徹底廢了。

如果他們下鄉,確實也只能打那邊的主意了。

“那就這樣吧!”想了想,錢淑蘭又交待了一句,“大哥,等人來了,你千萬別跟他們說我是他們的親孃。”

錢維漢詫異了,“爲啥呀?你不是想把倆孩子認回來嗎?”

錢淑蘭有些無奈地搖頭,“我想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再說。現在說了我擔心他們會遠着我。”

做這個決定是錢淑蘭經過深思熟慮才定來的。

她改造老大他們幾個算是比較容易的,無論是孝心值還是事業值都能很快提高。可是非值這玩意就不行了。

受社會環境影響,她連教他們助人爲樂都做不到。

如果你幫助別人會給自身帶來殺身之禍,你會願意嗎?

別說他們不願意,就是錢淑蘭自己也不能同意呀。所以思想教育課,她已經好久沒開了。

就想着等這十年結束再來教育他們,好歹等幫人的時候,不至於連命都沒有再教。

她第一次見到鄧興明的時候,他的事非值有七分。這個數字屬於不高也不低了。

可是一旦她告訴他,自己是他親孃,他說不定就會心生怨恨。

怎麼可能還願意聽她說教?

倒不如讓他在王家村生產隊吃點苦頭,她以陌生人的身份接觸他。對於跟他無親無故老人釋放的善意,大多數人都會感激的。

等她把鄧興明的是非值刷滿了,自己再把身份透露,這就容易很多。

她這心思,錢維漢自然不知道。不過對於這個妹妹,錢維漢從來都是有求必應的,她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沒過兩天,王守泉就從公社領回了三個人。

這次他的臉色倒是沒有以前那麼臭。

這三人年紀這麼輕,身體看起來也很健康,就算幹不了重活,也能幫着養養雞。

不過即使如此,他的臉上也沒有露出一絲笑容來。

錢淑蘭只要想想就能猜到。這些人是從城裡來的,雖然能幫隊裡養雞掙工分,可也是要從他們生產隊領錢的。

多一個人就得多出一份錢,他能高興纔有鬼呢。

他把人領到食堂,指着那剛搭好的兩個泥草房,不鹹不淡地道,“那是你們住的地方。有什麼需要記得過來找我們。”

說完也不等他們回答,直接扭頭伸出雙臂把看熱鬧的鄉親們全都往外轟。

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從大城市過來的人,所以隊裡許多大人小孩跑過來圍觀。

其中就有錢淑蘭的身影。

她墊着腳尖勾着脖子往裡面看,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王守泉見自家三嬸子也像那些愛嚼舌根的婦女一樣往裡面湊,頗有幾分無語,他好言好語地勸解道,“三嬸子,別看了吧。城裡來的娃臉皮都比較薄。您這樣瞅着人家,他們會不好意思的。”

錢淑蘭嘴角直抽抽,不好意思?可能嘛?!她沒有回答王守泉的話,反而一臉呆滯地往回走!

她現在心裡直想罵娘!操!這什麼情況?

陳萱萱怎麼也在這裡?陳家不是已經被郭正良鬥垮了嗎?她不是應該在勞改農場接受改造嗎?怎麼還跑到這裡來了?

錢淑蘭想到玉瑛說的,郭正良是把陳家鬥垮了。也就是說陳萱萱應該是和李彩英一樣是跟父母斷絕關係才讓自己沒事的!不是沒有可能呀,畢竟陳

萱萱的年紀擺在那裡,不可能接觸到那些緊要事。如果陳家父母有心保下這個唯的女兒,未必不會把她摘出去呀!靠!陰魂不散吶!

她氣得心肝脾胃肺全都疼了,手上的力道也在不自覺間加重,小敏疼得小臉都皺成一團,嘴裡直嚷嚷着,“奶,我手疼!”

這聲叫讓錢淑蘭回過神來,她忙放鬆手,低下去看小敏的手,見紅印已經消失,忙問,“還疼嗎?”

小敏搖搖頭,“奶,我不疼了!”然後又低着頭吃手裡的紅棗。

錢淑蘭摸摸她的頭,想了半天,還是決定等王守泉。

她站在路邊,看着社員們看完這些大城市出來的娃之後就全都往家走了。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王守泉才從食堂裡出來,臉上寫滿了無奈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