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來得不是別人,正是洪順友!

他要把工作給賣了?

這孩子是傻了嗎?

他現在也就只有工作值錢了,他賣了工作,難道他要下地掙工分嗎?

他這是有多渴望他母親的愛啊。真是。。。真是氣死人了!

錢淑蘭憋了半天也沒忍住,胸口一鼓一鼓地,劇烈地起伏着,黑着一張老臉拉着他就往外走。

邱秀花剛纔看見錢淑蘭居然也在,剛還在猶豫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就見拉着她兒子往外走,忙扯着嗓子喊,“哎,你幹啥呢?不想換工作你就直說啊,你拽我兒子幹啥?”

錢淑蘭回頭瞪了她一眼,“我跟他有話說,不拐他!”

許是她的眼神太嚇人,邱秀花竟沒了聲音。

到了院門外,錢淑蘭就是一通數落,“洪順友,你是傻子嗎?沒了工作,以後你要怎麼生活?你一個大小夥子,別人不疼你,你自己不會疼自己嗎?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錢淑蘭氣得直跳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爭氣的人。簡直窩囊至極,雖然她在心裡慶幸丹娜沒有嫁給他,可看到一個正直努力的小夥子就這麼糟蹋自己的前程,她真是恨不得給他兩巴掌,把他徹底打醒。

洪順友乍然看到錢淑蘭,還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這裡遇到她,之前她一直嫌棄他,強烈反對他和丹娜在一起,恨不得他離得遠遠的,可現在她又這麼訓他,可他卻從話音中聽出她的關心。

不知怎麼地,他眼圈竟紅了,之前他被爹孃過繼給三叔。三叔常年上戰場,三嬸根本就不管他。

不僅如此,她還故意苛待他。他三歲就要洗衣掃地,打掃衛生。再大一點,他就要買菜做飯,給三嬸打扇捶背。他就像是三嬸家的小奴隸。

他不是沒有求過三叔。可三叔對三嬸心有愧疚,因爲三叔身體有問題,才生不了孩子。所以對他的遭遇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只能繼續忍耐。

後來,三叔死了,他有了一份工作,三嬸也改嫁了,他就想到了他的親生父母。

這麼些年,他一直以爲是三叔三嬸有意躲避他們,纔不讓他跟他們接觸。所以當他爹孃想要認回他的時候,他果斷的回到這個家。

可沒想到,他一直期待的父愛母愛居然是這麼讓人可笑。

他生來就是別人的奴隸,就是爲別人服務的,就是爲別人犧牲的。

從來沒有人在意過他的想法,從來沒有人真心關心過他,喜歡過他。

直到他遇上王丹娜,他喜歡王丹娜看他時亮晶晶的眼神,可她娘卻分外看不上他,說丹娜如果嫁給他,一定會吃苦,因爲他有一個難纏的娘。

他被逼着跟丹娜分開。

後來他娘又給他介紹了好幾個姑娘,可這些姑娘,他一眼就能看穿她們的本質,他不喜歡。

前段時間,鎮上的糧店已經發不了供應糧,鄉下更是如此一點糧食也沒有。

家裡人全都餓得飢一頓飽一頓。他更是餓暈在工作崗位上。

要不是有同事們的捐助,說不定他早就死了。

有一天,他工作提前結束,比往常早回到家裡,卻發現家裡的木門被人反鎖着,他心裡有種很荒謬的猜測。

於是他踩着牆根的石頭爬進了院子。他應該感激他們家窮,如果他們家是城裡那種磚牆,他根本爬不上去。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竈房門口,透過門縫,他看見他的親人們正在分吃紅薯。

明明早上他走的時候,他娘還跟他說家裡沒有糧食了,讓他想想辦法弄些回來。

他連粥也沒吃,喝一口涼水就走了。那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他趴在門外聽。

他大哥洪順康問,“娘,這紅薯是哪裡來的?”

他娘邱秀花說:“從王家村買來的,他們村有多餘的紅薯,五毛錢一斤。”

“五毛錢一斤?價格好貴啊!”

邱秀花:“所以我就買了二十斤。”

“吃完了怎麼辦?咱家的錢還夠嗎?”

“夠啥夠!咱們還要蓋房子呢。都花完了,啥時候才能蓋起紅磚瓦房?”

“那你說咋辦?”

這是他爹的聲音,“我看不如就讓那傻子把工作給賣了,換成錢去買紅薯吧。”

洪順友的心瞬間拔涼拔涼的。

他臉色鐵青,握着拳頭一腳踹開了竈房的木門。那木門腐朽得太厲害,直接被他踹個稀巴爛。這聲響把衆人嚇了一跳。

看到了他們驚愕至極的眼神。洪順友抄起桌上的罈罈罐罐就開始砸,連那紅薯也踩在腳底下成了爛泥。

“你發什麼瘋!”他娘一巴掌打了過來。

猝不及防之下,他被打了個正着。他赤紅着雙眼,怒瞪着她,“你說我是誰的兒子?我不可能是你們的兒子。說!”

他太憤怒了,以致於他只想報復他們,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掐着她的脖子,邱秀花直翻白眼,氣惱地用手捶打他的手。

可他卻加重了力氣。

洪世昌怕他真的要掐死邱秀花,忙道,“你別亂來!我說我說!”

洪順康想趁他不備撲過來敲他的後腦勺,被他一腳踹在心窩上。

洪世昌嚇得半死,這才道,“你是我們撿的。就在後山那邊。當初我們家的孩子生下來就死了,我趁夜去埋,誰知道剛好碰到了你。”

洪順友鬆開了手,瞪了他們一眼,“你們趕緊把我的戶口轉出來!”

見他手上力道鬆了,洪世昌立刻趁機把邱秀花拉到身後,瞪着他,“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洪順友氣得踹桌子,“你說什麼!”

洪世昌挺了挺胸脯,“當初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被後山的狼叼走了。你現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想得倒美!”

說着,一家四口人全圍了上來,衝着洪順友拳打腳踢。

邱秀花恢復了精神,就想報剛纔的仇,不停地捶打他,“當初你要不是吃了我的奶水,你能活到今天嗎?忘恩負義的小畜生,你三叔三嬸對你那麼好,也不見你對他們感激一丁點。你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也不怕你去外面傳,我們養了你,你就得還恩。更何況你的戶口還落在我們家。除非你把工作給留下。要不然甭想走。”

洪順友捂着腦袋,衝她大吼,“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把工作賣了!”

邱秀花撇嘴,“你死了正好,到時候我就能光明正大把你的工作給賣了。”

洪順友氣得一拳頭打了過來。

他的力道是很大,可這一家四口人平時都是幹慣農活的,四個打一個,還不是輕巧的。

洪順友便扯着嗓子衝着滿院子嚷嚷,可洪世昌卻對過來圍觀的人說,“他發了癔症。”

就這樣他被鎖在了家裡,連供銷社也去不了。

邱秀花興沖沖地跑到供銷社說要把他的工作賣給別人。

可經理卻說非要他本人簽字才行。

如果人沒了,供銷會重新招聘別人。

邱秀花不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回到家裡就跟他商量,“把工作賣了,一人一半!你拿着錢可以把戶口轉走了。”

洪順友餓得頭暈眼花,只能同意了。

等他回到供銷社才知道是經理幫了他。

“之前你都被餓暈了好幾次,我就知道你父母不是個好東西。只是看你性子犟,眼睛也瞎,估計我說了你也不聽。所以你娘過來打聽的時候,我就撒了謊,說工作沒法繼承。”

洪順友握着經理的手,一個勁兒地感激他。

要不是經理精明,他還真的有可能被那家人餓死了。這半年來,糧食一天比一天珍貴,每天都有人餓死,他餓死在家裡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他不知道他的親生父母在哪裡,可他還是幸運的。

他淚眼婆娑,抹了把眼淚,朝着錢淑蘭真誠地道謝,“嬸子,謝謝你!你說得太對了!丹娜嫁給我,真的是最糟糕的選擇。”

他自嘲的神色讓錢淑蘭敏感地察覺出不對勁兒,“你怎麼了?”

洪順友抽泣了兩下,“我才知道我不是他們親生的,我是他們一時心軟從後山救回去的。爲了拖離那個家,我想把工作賣了,我不僅能得到一半的錢,還能把戶口轉走。”

錢淑蘭被這個消息震得頭暈目眩。說實話她之前就一直有些奇怪,明明都是兒子,爲什麼邱秀花拿大兒子當寶,拿小兒子當草,任意輕賤。

一開始她只以爲小兒子是過繼的,沒什麼感情導致的。現在才發現還是自己想得太單純了。

錢淑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那你沒了工作怎麼辦?你無親無故的,連個投奔的人也沒有。”

洪順友搖了搖頭,“沒事的,我們經理說可以落到他們生產隊。我可以下地幹活掙工分養活我自己。”

錢淑蘭看着他明明遭受這麼多,可依舊打起精神,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你這孩子真是太招人心疼了!”

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好法子,在這年代,沒有戶口沒有介紹信就是寸步難行。洪家村的人肯定都向着洪世昌他們,只要洪世昌兩口子不同意轉戶口,洪順友就脫離不了那個家。

她想了想道,“不如你落戶到我們生產隊吧。我們生產隊有養雞廠和養豬場,只要你按時出工怎麼都能養活自己。”

聽她這麼說,洪順友捂着臉痛哭起來。他從小到大,對他好的人沒有幾個,他一直以爲這世上只有親人最可靠,可他卻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看吧,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也可以關心他,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哎,你一個大男人,你哭什麼?”

錢淑蘭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洪順友重新擡起頭,“嬸子,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不能去!”讓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喜歡的姑娘嫁給別人,他擔心自己受不住。再說了他也沒臉再見她。

錢淑蘭還想再勸勸,邱秀花卻在這時從院子裡走出來了。

看到洪順友哭成那樣,她一點同情也沒有,還故意哼了一聲,“趕緊進去!你還想不想轉戶口了?”

洪順友也顧不上抹眼淚,朝錢淑蘭道,“嬸子,我們進去吧。”

錢淑蘭嗯了一聲。

到了堂屋,邱秀花東拉西扯一陣兒就說起了換工作的事兒。

“我也不要多的,供銷社的工作這麼好,一個月能拿三十八塊錢,只要幹上一年就能回本。我要八百塊錢,還合理吧。”她比了下手勢。

當即就有人反駁,“你是不識數,還是咋地,一個月工資三十八塊錢,一年也就四百五十六塊錢。你要的是八百,你算算一年能回本嗎?”

邱秀花也不惱她,“咱們就是要價嗎,你也能還嘛!”

“我出四百!多了沒有!”

“我只能出三百五!”

“我能多出一點,四百一十塊錢。”

衆人開始看向錢淑蘭,剛纔聊天的時候,大家都知道她是王家村生產隊的,都把她當競爭對手。

錢淑蘭卻沒有直接報價,“可我怎麼聽說,供銷社的售貨員要初中以上的學歷呀?”

聽到這話,三家人面面相覷,而後齊唰唰地看向邱秀花和洪世昌,目光很是不善,“她說得是真的?”

邱秀花和洪世昌有些心虛,不等他們強辯,洪順友就搶先回答,“是!必須是初中以上的學歷!而且還要十五歲以上。”

那三家人都氣得半死,一個個地全都瞪向邱秀花和洪世昌,指着他們的鼻子就開始罵,“你們是耍我們玩吶!我家孩子要是初中生,我還用跟你換嘛!”

“就是!他們該不會是想訛錢,所以才故意隱瞞這個招工條件吧?”

“我看也是!在家門口居然差點被騙了!”

呼啦啦全都走了,連大隊長也被他們埋怨。

大隊長回過神來就衝兩人發火,“有這條件,你早說啊。你們兩口子拿着錢跑了,倒讓我難做!你們這不是害我嗎?”

洪世昌也自知理虧,因爲他們村因爲顆粒無收,家裡都開始啃樹皮了,哪裡還拿得出錢來換工作。即使有心動的,價格也不高,最多的纔給八十塊。爲了多賣些錢,他特地跑到離洪家村好幾十裡的周家村來換工作。誰成想居然當場就被人給識破了。

洪世昌氣惱地瞪了一眼洪順友,誰知洪順友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洪世昌趕緊向大隊長解釋,“我這不是不知道嗎?”

大隊長見他拿自己當傻子看,當下也沒了撮合的興致,把兩人帶來的東西一股腦地推給他們,揮手開始攆人,“趕緊走,趕緊走!以後咱們這親就算是斷了,你們再敢上門,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說話的時候,他直接衝着院子裡喊,家裡人立刻從屋裡衝進來幫忙。

好幾個壯小夥沒一會兒就把這兩人給推出去了。

雖然沒人趕錢淑蘭和洪順友走,可他們也識趣地跟在這羣人的後面出了院子。

四個人站在院子外,被人這麼下臉子的洪世昌氣惱地想過來扇洪順友的巴掌。

洪順友跑得飛快,“你別想用我騙人。我告訴你,這工作沒有我簽字,你就賣不出去!”

洪世昌氣得半死,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再敢跟我鬧夭娥子,你信不信我不給你轉戶口。”

洪順友卻也不怕他,無所謂道,“不轉就不轉唄!我又不用它幹啥!”

洪世昌被他噎住,一想也是!他又不是農轉非,他哪裡會着急!

邱秀花回過頭來,朝錢淑蘭試探着問,“你也是想買工作的吧?不如就賣給你吧?丹娜不就是個初中生嗎?”

錢淑蘭表現地興致缺缺,“我們家丹娜去年就到城裡當工人了。她不需要。”說着就要走。

邱秀花一把拉住了她,“你家好幾個孩子呢,買了工作留給其他孩子也不錯啊。”

錢淑蘭低頭想了一下,“可我家的孩子都有工作了,最小的孫子才八歲。離他能工作還有七年呢。我買了工作就空在那兒,我這不是有病嘛我!”

邱秀花見她如此說,試探着說,“你買了吧,我算你便宜點!”

錢淑蘭饒有興致地側頭問,“哦?有多便宜?”

邱秀花想了想道,“就按剛纔那個最低的,三百塊錢!你看怎麼樣?”

錢淑蘭嗤笑一聲,狠狠地甩開她拽着自己的袖子,“不怎麼樣!”

見她要走,邱秀花急了,“你到底能出多少錢?”

錢淑蘭逗弄之後,直接報了底價,“一百塊錢!多一分都沒有!”

一百塊?一百塊就想換到每年能賺四百多塊錢的工作,她這是做夢呢!邱秀花氣得想罵回去!

錢淑蘭卻輕飄飄地道,“你也別跟我扯那些虛的。現在到處都在乾旱,別說這鎮上糧店,就是城裡都發不出糧食來了,誰能把自家的救命錢拿去買工作?誰知道這乾旱會持續多久?更何況你這工作要求還那麼高。能有幾個出得起這個錢的?”

鎮上的初中畢業生差不多都像正國這個歲數,十三四歲,根本就不夠格。

年紀大一些的孩子早在小學畢業的時候,家長就讓他們回家幹活了。

至於高中生,一個生產隊都未必有幾個是高中生的。正康這樣的絕對是十里八香的高學歷。

邱秀花和洪世昌在那邊商量了半天,才終於吐口答應,“那就一百塊錢吧。”

錢淑蘭同意了之後,也不急着給錢,“現在供銷社又沒有開門,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在耍我玩吶?畢竟你們剛纔還故意隱瞞工作條件這事兒!我可不信你們!”

邱秀花憋着氣,沒好氣道,“那你想怎麼辦?”

錢淑蘭指着洪順友,“我不信你們,但是我相信他!這樣吧,只要你們把他的戶口轉出來,我就付錢給你們,怎麼樣?”

邱秀花和洪世昌面面相覷,都有些猶豫。

錢淑蘭適時加一把火,“你們不願意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買這個工作不可!”

邱秀花見她要走,一咬牙一跺腳,“好!就按你說的辦!”

於是錢淑蘭跟着他們一起上了他們來時的馬車。

馬車一直走了三個多小時才終於到了洪家村。看着洪順友辦好遷戶口的手續之後,錢淑蘭才付錢給他們。

洪順友拿到分給自己的五十塊錢。然後跟錢淑蘭一起離開了家門。

錢淑蘭回頭瞅了一眼,還不太甘心的邱秀花,語帶警告,“你們千萬別跟着我們!我要是傷了一丁點,我就讓我們村的壯勞力來找你們算賬。到時候你可就買不到我們村的紅薯了。你們可別看傻事!”

邱秀花氣得直翻跺腳。

原本她就沒想過要分一半的錢給洪順友。她想着等把他的工作賣完了,再把洪順友的錢搶回來。

反正他孤身一人,也沒人會爲他作主。而且她名義上還是他的娘,只要她不承認他不是她親生的,誰都拿她沒辦法。

原本打算好好的,現在全被這老虔婆給攪和了,她氣得想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