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時, 淺苔離府。
女媧言:世間紛爭,終有定數。
落在此時,定數便應是端木王府聚散離合。
塵歸塵, 土歸土。
淺苔欠了欠身子, 一一作別, 斂袖整肅, “就此一別, 萬望珍重。”
“你也珍重。”
王女眼見他如此,卻並未出言挽留。
終究只是一瞥而過,轉瞬即忘。
那個當年從神山上見他擄來, 一路神色安定,手腕卻毫不鬆動的堅韌女子, 再沒有回來。誰想今日, 他也要走了。
淺苔垂眸, 低看腳下塵土。
輾轉神山,端木王府, 左丞相府,梨園紅塵地……此間一筆亂帳,誰欠誰又負了誰,如何能算清?
也罷。
……
淺苔算計好路線,將身上所有負載的東西都清點了, 勉強能支持他回神山。
若此時神山仍不認爲他有資格持續他從小便開始, 奈何生活波折被打斷的清修, 那他還得留下些許銀兩, 在山下盤個房子住了, 日日望着神山,雖不能至, 卻同樣能使他的生活平安喜樂。
從棲鳳橋上乘舟,過龍門,十二橋,出今城,一路直上神山。
這世間事他已知曉得足夠多,便再無多餘的心思去理睬周身四圍。
不必如他初初那般,見着什麼都覺新奇,見着什麼都覺歡喜。眼饞得只希望能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他躺在船上一間單間中,仍有江風吹來,裹緊薄被仍忍不住微顫。
入夜後,寒江上繁華更盛,滔滔江水夜色更添薄寒,仍掩不住兩岸花坊紅袖招,燈火一重重,行船一隻只,此岸歌女涉江採芙蓉,江上畫舫仍有隔江後苑花,歌女聲聲隔着水波喁喁,寒江上籠着一層薄薄的紅霧,又被江風吹得分分散散。
即便江上燈火流走,他也懶得擡眸一觀。
淺苔躲在艙中,頭疼之餘,胃也跟着這江上亂聲急管一起,一陣陣的疼。
既無睡意,急管繁弦也擾人。他勉強撐起身子,取了薄衫披着,再桌邊倒了杯冷茶捧在手心,靠着船壁遠遠望着江岸不知名的地方。
船正好行到密集處。
此埠煙火繁華,只見兩岸燈紅酒綠江岸皆是琳琅,燈火連邊一眼望不到盡頭。澎湃燈海下,是寒江暗流緩緩,流水無聲,他能聽見畫舫歌聲醉人,也能聽到岸邊夾雜着的歡聲嗔語。
岸邊江心,亦是經耳愈重。後苑花生花謝,涉江芙蓉採之落之,好似今城中那迷離一角秦淮一脈,當年他借名折月,也是這般罷。
他抿了口冷茶,船無聲下行。彷彿整個世界,除他與他的冷茶之外,都是這樣的歡騰熱鬧。
……
寒江遷流,舟舸爭流,畫舫紅衣,輕歌曼舞。倒有一葉小舟遠遠落到後面,艄公撐着長梢,見此處擁擠繁鬧,鬧得委實有些不堪了。
艄公站在船頭悠悠長息一聲,其聲遼遠,遠遠傳至天邊。
後面正烹煮食物的兒子此時將魚湯烹好,正好得閒,站在欄邊見前面喧鬧,後面黑夜陪着寒水,俯下身撩起江水玩。不知想起什麼,不免有些欣然又有些寂落。
黑夜裡的一盞燈,悄無聲息的藏着,外面無邊喧鬧又哪有心中人一分好,他噘嘴一聲清音起,唱起她所教的一首歌:
“……喲誒……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採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
——喲誒
踏過江水去採蓮花,到蘭草生長的沼澤地採蘭花。採了花要送給誰呢?想要送給那遠在故鄉的愛妻。
回想起故鄉的愛妻,卻又長路漫漫遙望無邊無際。飄流異鄉兩地相思,懷念愛妻愁苦憂傷以至終老。
喲誒——
淺苔眉眼一掩,不知聽到了什麼,關了艙門熄了燈。
隔了那麼遠的歌聲,又能聽見多少呢?年輕的男子清越的聲音,又如何唱得出同心離居,憂傷終老的苦愁。山泉曲折,天地幽幽,密密匝匝的荷葉,涉江欲採的花。
他曾回過頭的。只一眼,看穿江洪流淌,子陌紅塵,又倦倦的收了回去。
在意,又或是不在意,都盡與他無關了。 Wωω ●ttκǎ n ●C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