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喜夜
雨夜，永威城北，定北軍大營。
大帳內燈火通明，蘇茉爲站在她面前的蕭北珩整理衣領。
蕭北珩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地在頭頂束好，以玉簪固定。身上穿大紅色的華美外袍，腰間束玉帶，玉帶上掛一枚純白色的蟠璃玉佩，垂下三綹流蘇，晃來晃去。
人靠衣裝馬靠鞍。他外表本就俊美挺拔，稍加裝扮，便堪比人中龍鳳。
“北珩，你平日總不喜穿大紅色，爲何今日特意要選這個顏色？”
“我已徹底擊敗蕭濯，這麼喜慶的日子，難道穿紅色不是非常應景的顏色嗎？”蕭北珩笑着擡起手欣賞着自己衣袖邊緣繁複精美的紋路，“既然要參加宴席，你也要穿得喜慶些。”
蘇茉將手放下，有些彆扭地轉過臉去，道：“必須要參加麼？”
“我請二皇子和蕭凱各攜家眷參加宴會，到時還要茉茉你幫我應對那些婦人，”蕭北珩伸手輕輕扳過蘇茉下頜，讓她面對自己，“一臉的不開心就差寫成招牌了，是在爲那個沈月晞擔憂？”
“沒有，”蘇茉搖頭，“她自是蕭濯的夫人，與我何干。”
蕭北珩將手放下，笑道：“你喜歡和她來往，又不是什麼秘密。”
蘇茉雙眸一亮，鼓起勇氣道：“一定要殺死蕭濯和她嗎，他們已經敗得很徹底了，不可能再對我們造成阻礙了。”
“哈哈，想不到大將軍出席宴會，酒菜皆是自帶。”蕭北珩和林魁對視一眼，都哈哈笑了起來。
帳簾閃動，下人們流水般將冒着熱氣，香味撲鼻的各色菜餚端入，擺在衆人面前的桌案上。
沈藍驚恐地望了蕭凱一眼，連忙將手臂隱入案下，放下衣袖。
蕭凱將玉杯拿起，並不沾脣，而是對蕭北珩道：“這葡萄酒我聞着有些酸，還請世子先飲。”
蕭北珩正在盯着蕭凱，也不迴應，只是對她擺手示意知道了。
“對，本世子確實急着回京去協助父王，留在這裡也是無益。”蕭北珩非常誠懇地點頭，“也想快點結束此間的事情。”
“不必，我此番來自帶了菜。我是靖州人，愛吃辣，吃不慣你們安州人那種淡出鳥來的口味，哈哈。”
蕭北珩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以空杯示意蕭凱，道：“本世子已飲，如今大將軍可能飲了？”
正說着，一名軍士從帳外進入，施軍禮道：“世子殿下，二皇子已冒雨起兵奔京城方向而去。他說要趕着去討伐殺母的仇人，就不參加這慶功宴了。”
蘇茉低下頭道：“他們也許已經逃出去了。”
“斬草要除根，”蕭北珩伸手拈住衣領，活動了一下脖頸，讓自己更舒服些，“再說，這本來就是父王的意願。若是放過他，讓他回到京城幫助永德帝，我豈不是愧對父王。”
侍女們會意，兩個人上來架起沈藍就往帳外走。
林魁笑着搖了搖頭，將另一壺葡萄酒和玉杯獻到蕭北珩面前，蕭北珩身後一位下人打扮的老者上前爲蕭北珩倒酒。
“如今齊王正在攻打京城，我要世子即刻離開此地，將章武，樂山，南屏三郡交還給我。我自統西邊兩州，你和你父王去當太子皇帝，雙方皆大歡喜，如何？”
他們在那裡對話，旁邊蘇茉端起酒杯，對沈藍道：“姐姐，讓小妹也敬你一杯。”
蕭凱聽了先是一愣，然後大笑道：“世子殿下果然是個明事理的人，那你是答應了？”
蕭北珩點了點頭，對林魁道：“明白了，大將軍目標是一統兩州之地，涼州本就與靖州接壤，自然該歸還於他。”
“二皇子的軍隊雖是拼湊而成，好歹也有五萬之衆，若是真去了京城，父王可能也要感到棘手，”蘇茉取過披風來，“我們爲何不馬上起兵，還要停在這裡開慶功宴？”
“是了，就是精緻，哈哈。”蕭凱笑道，“就給我那壺。”
“此酒我不能飲，當祭奠戰死的靖州軍將士。”
誰都知道此話的意義，蕭凱的意思是讓蕭北珩讓出定北軍已佔的涼州三郡。
蕭北珩笑道：“依大將軍之意，是讓我們徹底讓出涼州？”
“此酒名爲葡萄酒，存放時間越久，味道越是醇厚，”林魁笑吟吟地親自上前，在托盤上取了一壺，“只有在宴請客人時，鄙人才捨得拿出來。此酒當用夜光杯盛，但夜光杯難尋，我們暫用玉杯代替。”
蕭北珩哈哈笑道：“大將軍外表粗獷，想不到是細心之人。本世子眼拙，當初可是沒有看出大將軍有這般本領。”
說完，他也不等林魁說話，便伸手取了他說的那壺酒，一個玉杯，放在自己自己案上，復坐下來。
令報信軍士退下，蕭北珩望向北方。
沈藍回頭對蕭凱喊道：“夫君，夫君。”然而蕭凱置若罔聞，彷彿沒聽見一般。
兩人出了營帳，左右爲兩人撐傘，通向宴會營帳的地上鋪了紅毯。左右吹吹打打，鼓樂齊奏。
“呵呵，殺母之仇？真是冠冕堂皇的藉口。這麼着急去京城，無非是怕父王先他一步佔領京城吧。不自量力，憑他那點微末能耐，居然也想和父王爭。”
蕭北珩率一衆武將迎到大營門口，正好看到靖州軍的車隊停在門口，蕭凱和沈藍剛剛下車。
蘇茉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輕聲道：“蕭凱？”
沈藍搖頭道：“沒……沒有。”
“靖王世子蕭凱稍後便到。”
蕭凱不卸甲不摘劍，對蕭北珩道：“世子可知二皇子已連夜起兵？”
蕭北珩將盛滿葡萄酒的玉杯端起，笑容可掬地對蕭凱示意，道：“大將軍，請。”
蘇茉也不爭執，回頭對侍女們吩咐道：“大將軍夫人醉了，請大將軍夫人去我帳內歇息。”
“知道，他着急爲母報仇，不來參加宴會了。”蕭北珩點頭，“我們不急，今夜當賓主盡歡。”
蘇茉起身道：“沈夫人，請隨我出帳。”
蘇茉看了專心致志的兩人一眼，突然面色一凜，似是明白了什麼，轉身踏着大帳中央的紅毯，快步出了營帳。
待下人要將菜餚放在蕭凱案上時，蕭凱擡手製止道：
“本世子知道了，”蕭北珩略顯失望地點點頭，“那靖王世子蕭凱呢？”
“打敗蕭濯是大喜事，不開怎麼成。雖然少了個二皇子，不夠完美，但也夠了。我們走吧。”蕭北珩邊說邊牽起蘇茉的手。
蕭北珩對帳內定北軍及靖州軍諸將道：“諸公，今日大喜的日子，可不必拘束，盡情吃喝，一醉方休。”
沈藍一身精美華麗的素色衣裙，跟在他的身後。她面帶微笑，然而臉色蒼白，彷彿沒有血色一般。
帳外嘩嘩的雨聲在此時此刻顯得分外刺耳，雨點落在帳篷的頂端，彷彿無數戰鼓在頭頂響起。
“正是，”蕭凱雙手左右分開撐在膝上，“涼州本就是我靖州囊中之物，我爲此折損十多萬人馬，付出最多，自然該歸我所有。”
沈藍嘴角牽動，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雙手端起酒杯，卻哆哆嗦嗦，將杯中酒都灑了許多出來。
“哈哈，大將軍，”蕭北珩遠遠地便張開雙手做歡迎狀，“大將軍英勇無敵，先敗而後勝，一戰徹底擊敗蕭濯，收三萬降卒，真乃不世之功。”
說罷，他舉起雙手一拍，帳外立刻有位靖州軍武將端入菜來。
這時帳內樂師奏起得勝樂，下首衆人觥籌交錯，狼吞虎嚥，氣氛正濃。
帳外有人送進文書並筆墨，擺在蕭凱面前。
蘇茉不信，趁沈藍不注意，突然伸手推起她右手衣袖。一條被血跡斑斑的白布包裹的手臂立刻映入她的眼中。
帳簾掀起，有位美貌侍女，雙手端着一方托盤進來，托盤上擺着兩壺酒，兩枚玉杯。
坐在下首的林魁看了一眼蕭北珩，蕭北珩不以爲然地擺擺手道：“無妨，大將軍愛吃辣，這裡倒是也沒有。這位林先生，是本世子的幕僚。他有珍藏多年的葡萄酒，本世子都喝不到。今日大喜的日子，本世子可同大將軍一同品嚐。”
蕭凱大喜道：“那我們可立個字據文書，你我簽字畫押，以免日後爭執。”
衆人都是打了數日仗的，如今美酒珍饈當前，又有作爲主人的蕭北珩發話，當下放開肚皮，推杯換盞，碗筷亂響，瞬時嘈雜起來。
聞言，蕭凱卻將手中美酒伸到案前，傾斜玉杯，琥珀色的葡萄美酒流成一條細流，灑在案前地面之上。
林魁點頭，將手中酒壺放回，對蕭凱道：“大將軍，這壺酒我自獻給世子殿下，您要這一壺對否？”
蕭凱讓那武將爲自己倒了滿滿一碗，拿起來咕咚咚一飲而盡，將碗往桌案上一放，抹抹嘴道：“酒已飲了，那便說正事罷。”
林魁怔了一下，哈哈笑道：“兩壺均是葡萄美酒，大將軍莫非覺得另外一壺更精緻些？”
蘇茉奇怪，將酒杯放下，伸手去握沈藍的手腕，剛碰到沈藍的手腕，沈藍便猛地縮回手。
“大將軍果然快人快語，”蕭北珩起身對帳外道，“上書來。”
蕭凱大咧咧地雙手抱拳回禮：“世子客氣了，我是應齊王之邀，同世子殿下共擊此賊。倒是世子佔了樂山，便立刻將我夫人送回，感激不盡。”
“哦，何爲正事？”蕭北珩坐直身子，擺出傾聽狀。
林魁起身道：“屬下早已爲兩位殿下備下美酒，今日慶功宴，無酒不歡，當痛飲三杯。來人，獻酒。”
雙方來到大帳之內，分賓主落座。蕭北珩在上首主座，蕭凱在上首副座，蘇茉自去招呼沈藍。
蕭凱身披重甲，腰掛燕闕劍，右眼被白布包得紮紮實實，跛行而來。身後數位頂盔貫甲的靖州軍武將跟隨。
沈藍嘴脣哆嗦着，連連搖頭：“我必須要和我夫君在一起，我不能離開他，我不能。”
林魁插嘴道：“大將軍，還請恕在下妄語。若是如此，我軍豈非遠道而來，空手而歸？”
“大將軍體恤將士，”蕭北珩看着灑下的酒感慨，“只是可惜這珍藏多年的美酒了。”
待沈藍出了大帳，蘇茉來到蕭北珩和蕭凱的面前，盈盈一拜道：“夫君，大將軍。我們這些女流不勝酒力，暫時先告退了。”
林魁手停在半空，看向蕭北珩。
“沈夫人，你可是受了風寒？”蘇茉奇怪地看着沈藍蒼白的面容。
蕭凱伸手道：“不必林先生取，我自來拿。”
“哪裡哪裡，”蕭北珩笑道，“是尊夫人自己要回來，本世子只是派了軍隊護送到此。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不不，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應當我……我……敬世子妃纔是。”沈藍咬着牙，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壺。
“我雖五大三粗，卻也不傻。”蕭凱也跟着大笑起來。
蕭北珩笑着擡起手揮了揮，說道：“今晚是大喜的日子。林先生，既然大將軍要，那就給他另外一壺便是。”
蕭凱看林魁拿起酒壺來，忽然道：“我覺得另外一壺不錯，我要那壺。”
蕭北珩冷笑一聲，道：“我可不是永德帝那種廢物。北面我已佈下天羅地網，南面則是二皇子和蕭凱的軍隊封鎖，他們騎馬從永威城下逃走，能逃的距離就那麼大範圍。現在大雨滂沱，他們必須先找地方躲雨，逃不遠的。”
此言一出，帳內本來正歡聲笑語，瞬間冷了下來。
蕭凱倒光了酒，將空酒杯放在案上，笑道：“這酒已用來祭拜死者，我自然是不能喝的了。還好我自己帶了酒來。”
“怎麼是空手，”蕭凱哈哈一笑，“齊王若是奪了皇位，我靖州涼州第一個擁護，這還不夠麼？以西涼三郡換天下安寧，划算之極。”
說完，他復擡手拍了拍，之前送菜的那位靖州軍武將，又抱了一個大酒罈並一個大碗進來。
蕭凱低頭一瞧，案上的文書竟不是空白，而是早已寫好了若干文字。他心下疑惑，再逐字細讀，不禁勃然大怒。
文書上赫然寫着，蕭凱需讓出靖州全境給蕭北珩，同時自刎以謝。
“蕭北珩，你敢戲耍我！”
蕭凱大吼一聲，將文書一扯兩斷，起身將桌案掀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