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妙女(陸)

院子裡一名小廝正在打掃,是昨日過來卸馬車的李衝。

見到家門大開着,宋虔之感到奇怪,現在夯州城中,周婉心讓人租下的是一間極爲普通的民家小院,沒有生意往來,開着門,想是有客。

“李衝。”

“少爺回來了!”李衝放下掃帚,跑過來牽馬。

宋虔之撣拂衣袖,下巴朝門裡揚了揚,問他:“誰來了?”

李衝愁眉苦臉,壓低聲音湊過來說:“老爺在裡頭。”

宋虔之冷笑道:“我不去找他,老頭子自己找上門來了,走,去會會。”

李衝一把拉住宋虔之。

“老爺來找夫人,被陸大人攔住了,說要等少爺回來再說。陸大人說,少爺回來,讓小的帶您先從後門過去。”

宋虔之一肚子狐疑地跟着李衝出去,從後門回自己家。

後院當中,陸觀衣袍掖在腰中,一身健碩漂亮的肌肉,雙手把着一杆長|槍,耍得虎虎生威。

聽見腳步聲,陸觀將槍收起,見是宋虔之,撈起袍子擦了一擦汗,隨手一拋,長|槍穩當地插入兵器架裡。

“你才弄的?”宋虔之好奇地摸了摸兵器架裡滿滿當當插着的各種兵器,刀槍劍戟都有,他早上出門還沒有。

“上午去街上逛,別人家鏢局裡不要的,順手撿了回來。”

宋虔之一頭黑線:“咱們家有錢,你要什麼兵器,我去買。”

“練手玩的,以後再買,知道按察使大人有錢。”

宋虔之得意道:“那是。”

兩人進了屋,宋虔之將聖旨取給陸觀看。在銅盆裡洗了手,邊擦手,宋虔之邊說:“吃了午飯就走,但我不放心周先。”

陸觀手裡的聖旨是補給白古遊的,命他南下阻擋黑狄大軍,寫了一些聖上對你寄予厚望之類的官面子話。

“怎麼說?”陸觀問。

宋虔之無奈道:“我想什麼你還不知道嗎,周先沒有招出霸下劍的下落,那夥人還會找上他。”

“他們或許以爲他死了。”

宋虔之微微蹙眉,片刻後搖了搖頭:“不然,我覺得對方知道我們的路線,如果要從京城以最快的速度到夯州,只有夯東馳道走馬。我們會在路上救下週先,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如果帶上週先一起出發,坐馬車去孟州,比騎馬慢。”

“不差這幾天,反正聖旨拿到手,就不怕皇帝對白大將軍下手。”宋虔之突然問,“我爹來幹什麼?”

陸觀:“不知道,你吃飯了沒有?”

這麼一說,宋虔之也覺得餓了,陸觀去找人傳膳,他也還沒吃午飯。

西邊偏房裡安定侯早已等不住了,茶也喝乾了,把門口侍立的丫鬟叫進來,正是拜月。

安定侯虛起眼睛,覺得眼前的婢女很眼熟。

“侯爺有什麼吩咐?”

安定侯眼睛一瞪,勃然大怒:“什麼侯爺?我是老爺!”

尋常婢女被這麼一吼定然已經嚇得跪在地上,拜月卻只是垂着頭,一動未動,彷彿沒有聽見安定侯在說什麼。

一股怒火從肚腹向上騰燒,安定侯拿起茶壺,揭開蓋子。

“水,加點水。本侯在此坐了一早上,水不知道添,午膳的時候也過了,沒人來問本侯吃不吃飯,你們都是木頭嗎?”

拜月一句話不答,接過茶壺下去添水。

安定侯氣得眼睛發紅,雙手按膝,長嘆了一口氣。

他何嘗不知道這是宋虔之在跟他擺架子,兒子現在是按察使,巡視四州,動不動就被皇帝派出去做欽差,儼然是皇室的紅人。卻又不同於從前,從前只是靠着和太后那層血緣,說到底辦的是鷹爪之事,搞不好什麼時候就會因爲知道得太多讓皇上滅口。

所以安定侯動了把大兒子弄回來的心思,現在他又有了孫子,得爲宋家祖宗基業打算。

夫人病怏怏的在牀已經多年,眼看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反正孫子開宗祠認回來了,他有個外宅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如今天下又亂,誰還管得上他這個空有侯位沒有實權靠夫人裙帶上位的小角色。

安定侯本琢磨着夫人死了,將外宅扶正,侯位到時候再看,小兒子用不用得上他來錦上添花尚未可說。誰想到小兒子到了夯州,根本不打算回家,直接在外頭住下。

別的他倒是不怕,可若是宋虔之在這場平叛中立下大功,羽翼豐滿以後,他這個父親怕是要倒大黴了。

三天前他親自帶人來送金銀,被周婉心避而不見,已被狠狠下臉。只是自從知道他在外面還有個人,周婉心從來就沒給過他好臉,誰讓那是周家女呢?加上安定侯自知理虧,被拒而不見也就算了。

這次來見自己兒子,竟被秘書監給擋住了。他堂堂安定侯,用不着受這份氣,但又想着畢竟秘書監與宋虔之是同僚,自己還要跟兒子好好說話,於是也忍了。侯爺做到這份兒上,算滑天下之大稽了。

安定侯端坐着,臉色忽紅忽白,茶水添上來,他想起來了。

“你是虔之跟前服侍的人,去,看看少爺回來了沒有。”

拜月答道:“少爺在後面與陸大人用午膳。”

安定侯面上一喜,連忙起身,揮手道:“走走,帶本侯去。”

“少爺領了旨用完膳就要出門,侯爺請回。”

安定侯一愣,雜毛縱生的眉一擰,吹鬍子瞪眼道:“你一個小小婢女,三番四次阻攔本侯,你信不信本侯就叫人將你打斷了腿攆出去?!”

拜月看了安定侯一眼。

安定侯心想,生得倒是如花似玉的,脾氣跟宋虔之一樣讓人心煩。

“少爺有幾句話讓我轉告侯爺。”

安定侯神色稍緩:“本侯親自過去聽,不用你轉達了。”

“侯爺留步,少爺說等辦完事、平叛歸來,會將和離書送去給侯爺,到時候可能還需要侯爺到宮裡走一趟,由太后主持您與夫人的和離。從此周宋兩家,再無干系,侯爺要娶誰立誰都與夫人無干。”

安定侯身體一晃,險些站立不住,伸手扶桌子,不小心按翻了剛放上去的茶壺,壺中俱是才添的沸水,頓時發出一聲豬叫,抱着手連聲叫喚。偏偏面前的丫鬟像個木頭樁子杵着,絲毫不爲所動。

安定侯終於忍無可忍,衝到前院,大聲吼道:“宋虔之,你個小兔崽子,做兒子的對老子不知道倒履相迎,竟敢避而不見。出來!在哪兒?”

幾個下人在旁邊看熱鬧。

安定侯衝上前去抓住一個小廝,提着領子逼問:“少爺呢?走走走,後院就在後邊是吧?”

那倒黴小廝雙手抓着安定侯的手,跟個小雞崽似的告饒:“侯爺別吵了,夫人在休息。”

安定侯冷笑道:“夫人,爲夫的來看望你,怎麼不出來相迎?”

安定侯正在往後院闖,陡然撞在一個彪形大漢身上,小廝趁機貓着腰跑了,安定侯撞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站穩,擡頭一看,正是來的時候攔他的秘書監。

“怎麼,陸大人?本侯處理家務事,你也要阻攔嗎?”安定侯怒不可遏,一車將要破口大罵的話到了嘴邊,還沒說出口,聽見宋虔之的聲音。

“吵什麼?”宋虔之從陸觀身後冷着臉走出。

見到兒子,安定侯突然慫了,囂張氣焰頓時都收了起來,賠着笑說:“怎麼回來也不帶着你娘回家,住在外面像什麼樣子?虔之啊,你娘呢?讓她收拾收拾,都回家去。”

宋虔之不言不語,臉上不帶半點怒意,只是面無表情。

“怎麼?你大哥大嫂回去住,這不是你點了頭的嗎?這又鬧的什麼?你娘呢,身子好不好?要是不好走動,我親自揹她。”安定侯豁出去老臉不要,滿面堆笑,還想說兩句什麼,被宋虔之打斷。

“不用了。”

才綻開的笑臉倏然僵硬,安定侯侷促道:“這是怎麼說?一家人哪有兩家話說。爹不是說過,都是看小的可憐,認了個長孫而已。你是嫡出,侯位斷傳不到你大哥頭上去,將來這個位子是傳給你的兒子,不過是桌子上添幾副碗筷。你奶奶身子不大好,你是爹的兒子,爹也是你奶奶的兒子,爲人父,又爲人子,你是沒到爹這個份兒上,等你什麼時候娶了妻有了兒子,自然知道爹的苦處。這就別鬧了吧?”他向前走了兩步,陸觀向左移步,將安定侯的去路擋得嚴嚴實實。

安定侯往哪邊,陸觀便擋哪邊。

安定侯氣得又想罵人。

“我讓拜月轉達得很清楚,父親回去吧,您有您的一家人,我有我的一家人,您只管回去等和離書,等您和母親和離了,兒子自會改姓,周宋兩家,從此再不相干。”

“胡鬧!”安定侯渾身發抖,“本朝……本朝從未有此荒謬之事,你外祖一代大儒,天下儒生無不以他爲禮儀典範,你怎可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院子裡的下人都悄悄散去,沒人有那個膽子在這裡看父子兩個吵架,生怕聽了什麼不該聽的去。

“陸兄。”宋虔之拽了拽陸觀的袖子。

陸觀讓開到一旁。

安定侯面上一喜,迎上宋虔之的冷臉,不禁頭皮發麻:這個龜兒子到底是誰生出來的,脾氣又臭又硬。

“現在東南面大軍壓境,文武百官都在憂心國事。陛下命我即刻啓程,到前線頒旨監軍,若是父親等不及,此刻就隨我進宮,與母親將和離一事辦妥,也好免兒子的後顧之憂。”宋虔之手揣在袖子裡。他想到的是除夕之夜,整個宋府上下團團圓圓,席間卻沒有他孃的位置,這一家子人,將前朝大儒的嫡女扔在病榻上,外室鳩佔鵲巢,連想要一起守歲也不能。

周婉心的病,又是一筆算不清的爛賬。

人的感情如同聚沙成塔,而其磨滅也非一日之功,那是一點一滴一年一歲一朝一夕的冷漠,將周婉心整個人都啃噬乾淨,一個明豔動人的女人,如今將青春都耗盡了,只剩下一把枯骨和一口氣。

這一口氣,他宋虔之必須爲他娘爭過來。

“還是等你回來再說,不急,不急,我們父子很久沒有談心。等你回來,找個機會,爲父跟你好好聊一聊。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能光聽你母親一面之詞,女人有時候就是看不開,心胸……”狹隘二字險些出口,安定侯好不容易剎住,心亂如麻地打量宋虔之,只覺得他和離京之前大不一樣了,雖然宋家一直是靠這個兒子裡外打點,但安定侯只是覺得,他因爲在秘書省做官,得要早些獨當一面。現在細細看來,眼前的兒子太陌生,而且令他心裡發怵。

“這些年爲父冷落了你娘,是不該。”安定侯頓了頓,眼光漫看四周,試探地問,“你娘在何處?身子可好些?帶爲父去瞧一瞧。”

“我與陸大人就要啓程,請侯爺回去。”

安定侯微微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強迫自己狼狽不堪地擠出一句:“那你們一路當心,外面亂……”

宋虔之轉身就走。

陸觀也走了。

陽光照得安定侯鬚髮泛出白光,他看了看這所院子,太小了。這麼小的院子,讓他想起自己還沒有當上侯爺之前,剛在工部任職時,他購置的第一間院子,比這也差不多。

陸觀幫忙收拾好東西,宋虔之先去看了周先。

房間裡瞻星在照顧,正在桌邊打盹兒。

周先醒了,要坐起身,被宋虔之按了回去。

“你覺得怎麼樣了?”宋虔之問。

說話聲讓瞻星也醒了,倒來溫水,要喂周先。

宋虔之接了過來,說:“我來喂,你先出去。”

周先一口一口喝着水,邊聽宋虔之說在宮裡的情形,皇帝讓他們去給白古遊頒旨,聽到宋虔之向皇帝提出了裁撤麒麟衛。

“陛下同意了?”周先嗓音沙啞。

“喝水。”宋虔之讓周先喝下最後一口,說,“陛下說要考慮,估計八|九不離十。但陛下不可能不培植自己的親衛,也許會讓旁人頂上。這一隊麒麟衛問題很大,你應該很清楚,否則你不會被人抓起來,閆立成也跑不掉。我和陸觀的行蹤一直被人泄露,一舉一動彷彿都在對手的監視之下。”

周先神色複雜。

宋虔之道:“這個人不是你,但在麒麟衛之中。高念德很有問題,隨他一起到容州來的也有問題,麒麟衛之中更不知道哪些人是誰的人,索性全裁了。況且麒麟衛自建立之初,就只效忠君主,如果不能做到這一條,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良久,周先點了點頭,眼神十分黯然。

“你身上傷口雖多,但沒有內傷,失血養一養也就好了,只是傷口暫時不能碰水。嗓子也得慢慢養。臉上這道疤暫時是沒法治,等朝廷回京以後,我再去太醫院找人。你得跟我們一起去白大將軍的軍中,以免再被人抓住逼問那把劍的下落。”

周先嗯了一聲,嗓子乾啞,他咳嗽道:“都聽大人的。”

宋虔之本還想問周先是否能聯繫上高念德,想了一想決定先跟陸觀商量一下,太后的吩咐,總有原因,在想明白爲什麼那麼做之前,他還不能先聯繫苻明懋。

當週太后說出讓他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秦禹寧和李曄元時,宋虔之意識到一個問題。

朝中有鬼,還不止一隻。

174.枯榮(肆)168.怒濤(陸)17.容州之困(貳)95.正統(拾肆)203.和光同塵(壹)27.容州之困(拾貳)144.回京(拾肆)71.沐猴(柒)110.劇變(拾肆)95.正統(拾肆)76.沐猴(拾貳)4.樓江月(肆)69.沐猴(伍)6.樓江月(陸)145.波心蕩(壹)70.沐猴(陸)93.正統(拾貳)34.正興之難(叄)205.和光同塵(叄)153.波心蕩(玖)175.枯榮(伍)202.驚蟄(拾)82.正統(壹)133.回京(叄)201.驚蟄(玖)76.沐猴(拾貳)62.妙女(拾伍)158.波心蕩(伍)114.劇變(拾捌)208.和光同塵(陸)174.枯榮(肆)31.容州之困(拾陸)102.劇變(陸)73.沐猴(玖)31.容州之困(拾陸)118.潛龍在淵(貳)45.正興之難(拾肆)123.潛龍在淵(柒)6.樓江月(陸)114.劇變(拾捌)40.正興之難(玖)175.枯榮(伍)215.和光同塵(拾叄)186.殘局(陸)1.樓江月(壹)195.驚蟄(叄)99.劇變(叄)77.沐猴(拾叄)69.沐猴(伍)211.和光同塵(玖)207.和光同塵(伍)103.劇變(柒)205.和光同塵(叄)19.容州之困(肆)185.破局(伍)187.殘局(柒)80.沐猴(拾陸)167.怒濤(伍)201.驚蟄(玖)110.劇變(拾肆)204.和光同塵(貳)79.沐猴(拾伍)214.和光同塵(拾貳)209.和光同塵(柒)18.容州之困(叄)177.枯榮(柒)219.離合(貳)214.和光同塵(拾貳)23.容州之困(捌)43.正興之難(拾貳)135.回京(伍)171.枯榮(壹)33.正興之難(貳)47.正興之難(拾陸)17.容州之困(貳)217.和光同塵(拾伍)101.劇變(伍)34.正興之難(叄)154.夜遊宮(壹)225.離合(捌)62.妙女(拾伍)70.沐猴(陸)78.沐猴(拾肆)100.劇變(肆)139.回京(玖)17.容州之困(貳)10.樓江月(拾)174.枯榮(肆)103.劇變(柒)63.妙女(拾陸)30.容州之困(拾伍)112.劇變(拾陸)5.樓江月(伍)108.劇變(拾貳)9.樓江月(玖)160.波心蕩(柒)30.容州之困(拾伍)71.沐猴(柒)106.劇變(拾)141.回京(拾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