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漸行漸遠，阿水從河裡翻身上橋，不甘心的喚吳不知一聲，“公子？”
自打他們混跡金玉城，鮮少被人欺凌，如今四人皆是一副慘狀，難不成讓罪魁禍首桃之夭夭？
吳不知望着林深離去的方向，心裡莫名有些難受。
林深從擦肩而過到消失無蹤，一直沒有回過頭。
其實林深再把吳不知推到河裡，他都能接受，大不了罵罵咧咧幾句就算了，反正又打不過他，可是林深毫無動作，頭也不回的走了，讓吳不知心裡生出幾分愧疚。
吳不知搖搖頭，暗自惱怒，明明他們落了下風，怎的還愧疚起來。他調整了思緒，管林深怎麼樣想，只要不再妨礙他們就行了，便對阿水說：“算了，咱們走吧，別招他了。”
阿水撅噘嘴，不甘心，卻只得作罷。
四人打道回破廟。
不同於來時的氣焰高漲，大家都垂頭喪氣。畢竟空手而歸，還不知道怎麼跟破廟裡的十幾張嘴巴交代。
吳不知踢着路上的石子，磨磨蹭蹭不想走。
猴子和阿水都看出他的心思，只有冬瓜傻愣愣的蹲下來，說：“公子走不動了？上來，我揹你。”
溼衣服貼在身上快被風吹乾，吳不知擺擺手，沒心情跟往常一樣打趣冬瓜腦子裡裝的是不是脂肪。
猴子嫌棄冬瓜，這傻大個平時吃得多就算了，關鍵吃多了還不長腦子，偏生在大家都煩躁着的時候添堵，踹了他一腳，道：“去去去，公子煩着呢，別添亂。”
冬瓜摸摸後腦勺，搞不清楚狀況，樣子可憐巴巴。
沒走多久，破廟的漸漸映於眼底。
吳不知看着踢起來的石子落下又彈起，幾個起落，而後歸於平靜，心裡一團亂麻。
“公子，他們都是些懂事的孩子，會理解的。”阿水勸解道。
“我知道，”吳不知愁眉不展，“就是他們太懂事，我才覺得虧欠他們。都怪我，要是我們兵分兩路，而不是讓你們給我放風，也許就不會空手而歸了。”
偷雞的時候，吳不知覺得人多反而壞事，便讓他們三個給他放風，他一人獨挑捉雞大梁。
猴子也勸解：“公子不必自責，這次失手，下次再去就行了。”
猴子向來是副散漫的性子，或許是生活的困苦，反而養成了他樂於接受現狀的性格。
冬瓜在一旁木愣愣的不說話，也不敢說。他大抵明白吳不知爲什麼不高興，但他腦子不好使，生怕說錯一句話讓公子更不高興了。
吳不知當然知道雞可以下次再偷，可是他又要讓孩子們再失望一次了。
他討厭失望。
小時候哥哥答應給他買冰糖葫蘆，一次忘了，兩次忘了……而後他再不相信哥哥說的話，也再不想吃哥哥買的冰糖葫蘆。
他不想失信於那些單純善良的孩子，更不想看到他們臉上的喜悅在失望的那刻瞬間凝固樣子。
可是，空手而歸就是空手而歸，他又變不出一羣雞來。
吳不知重重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算了，大不了以後對他們再好些，作爲補償吧。
經過前面的小土坡，離破廟就更近了，四人心裡都有幾分忐忑。
沒走幾步，一個小孩嘻嘻哈哈喚着“吳哥哥”從小土坡上衝下來，撞在吳不知的腿上。
吳不知將她拎起來，神色嚴峻，“小丫，吳哥哥跟你說過多少遍，一個人不許往外跑，被人販子拐跑了怎麼辦？”
“小丫在等吳哥哥呢。”小丫奶聲奶氣的說。
一聽見小丫脆生生的聲音，吳不知心就軟了，更加自責，摸着小丫的頭，說：“吳哥哥知道，吳哥哥這不是回來了嗎？”
“林哥哥沒有食言，林哥哥帶了，吃的，好多好多，大家，都等你們回來。”小丫手舞足蹈的描述，可她年紀太小，說話說不明白，吳不知只聽到她歡快的叫着林哥哥。
吳不知想了許久才意識到小丫說的林哥哥約摸是林深，心裡不是滋味，什麼時候林深把小丫收買了，竟讓她喚他哥哥？
吳不知牽着小丫回去，剛到廟門口，孩子們圍攏過來，臉上樂開了花，七嘴八舌的說：“吳哥哥你可回來了。”
“吳哥哥，剛纔有個哥哥來找你，帶了好多好吃的。”
“是呀，是呀，吳哥哥，那個大哥哥沒有騙我們，他只是最近有事情耽誤了。”
“吳哥哥，你快來看呀，我們都沒吃，等你們回來了一起吃。”
“……”
二十多個食盒整齊的放在破廟裡，吳不知一一打開來看，燒雞、烤雞、叫花雞果真一樣沒少，還有各種各樣的點心。
這是……林深來過？
看着孩子們臉上露出笑顏，吳不知卻高興不起來，心裡像塊大石頭壓着。
“他們人呢？”吳不知問。
一個小孩回答：“他們放下東西就走了，只有那個大哥哥找你去了。”
小丫說：“是我讓那個大哥哥去找你的，你們沒有看到他嗎？”
看是看到了，只是，被他氣走了。
那塊石頭好似越來越重，壓得吳不知喘不過氣。
原本以爲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只會把他們這羣人當作消遣的對象，想起了就逗一逗，想不起了就擱一邊，那個不算承諾的承諾根本不會放心裡。
可是沒想到，林深放心裡了。
雖然他來遲了，可他沒有食言，當真老老實實提了二十多個食盒來賠罪，甚至還去西山上找他，但是他呢，聯合阿水幾個把林深打了一頓。
吳不知說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心情，震驚有之，愧疚有之，懊惱有之……可是，一切的情緒都那麼無能爲力。
_
傍晚時分，孩子們分享着林深帶來的美食，好多東西都是他們第一次吃，臉上的表情喜悅而滿足。
吳不知獨坐於門檻，手支着頭。
天色未黑，太陽被擋在了雲層後面。今日沒有晚霞，月亮已經矮矮的掛在西邊。
阿水給吳不知端來了一盤烤雞，“公子，吃一點吧，味道還不錯。”
吳不知搖搖頭，他現在一點胃口都沒有。
“阿水，你是沒有看到林深最後看我的那個眼神，我以爲他是要將我推到水裡去，跟我打一架，可是他最後什麼都沒做。”
阿水說：“公子別想了，你只是誤會他了，大不了過幾天給他賠個禮道個歉就行了。”
“唉……”吳不知嘆口氣，繼續支着頭，無奈的望着天。
沒人理解他現在的心情。
林深那個眼神跟烙他腦子裡似的，黝黑的眼珠深不見底，如一口悠遠的古井，散發着冷靜剋制的氣息。
那個眼神讓吳不知膽寒。
夜半三更。
月光柔軟明亮, 透過窗戶在屋子裡灑下一道靜靜的光。
吳不知自詡是個愛憎分明的人，行走江湖這麼些年，不求無愧於人，但求無愧於心，可白天的事讓他始終過不了自己那關，吳不知翻來覆去睡不着，林深好意賠罪，他當他來搗亂，什麼罪全賴他頭上，吳不知現在想想覺得自己挺無賴的。
“明兒個還是給林深認個錯，道個歉吧。”吳不知悠悠嘆了口氣，想通了原委，下定了決心，他矇頭便睡了過去。
一覺就睡到大天亮，日上三竿了吳不知還賴在牀上。
其實吳不知賴在牀上不是想睡覺，一想到要跟林深服軟認錯他就渾身抗拒。吳不知活這麼大，哪裡跟別人低過頭，可要是不主動找林深把事情講清楚，依照林深的脾氣怕是不會再跟他有來往。
吳不知覺得林深人挺不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還能把這羣孩子記掛在心頭，若因這件小事二人從此陌路，確實是損失。
算了算了，大人有大量，暫且讓林深一回吧。
午時之前，阿水將吳不知從牀上拖了起來。
吳不知渾渾噩噩不知怎麼到的破廟一聽孩子們說林深沒來，他鬆了口氣，反正，能躲一天是一天。
第二日，林深也沒來，吳不知想，他興許現在還在氣頭上，等過幾天他氣消了再說。
第三日，還是沒有林深的消息。
第四日，第五日皆是如此。
吳不知自我安慰，或許林深又有事耽誤了也不一定，再等等看吧。
……
日子一天天等下去，吳不知越等越心慌，要是林深再不來破廟了怎麼辦？早知道林深如此小氣，當初就不要把所有的事賴他頭上了。
這幾日，吳不知看着與往常無異，嬉皮笑臉的，實則吃不好睡不着，心裡空落落的，不給林深賠不是，他總覺得自己欠着他什麼似的。
爲了找林深，吳不知把範圍從破廟擴大到金玉城，日日在金玉城晃盪，找人找得急切，就差貼個尋人告示。
記得跟林深的初次相遇，便是在這金玉城的金玉橋上，吳不知當時看他長相周正，氣度不凡，想誆他買個護身符。
可是，如今……把人氣沒影了。
希望過兩天就能看到林深站在金玉橋上衝他笑，吳不知僥倖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