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耳畔響起熟悉的咳嗽聲,雪蘭反射性的想睜眼起身,卻覺得身體像鉛塊一樣沉重,無法動彈,而乾裂的脣上傳來絲絲清涼讓她不自覺的伸舌輕舔,意猶未盡,接着,一小股清流滑入嘴裡,滋潤乾渴的喉嚨,她有些迷濛的睜眼,看見魚鳶板着的臉。

還是再閉上眼睛吧。想着,雪蘭又閉上眼睛,卻聽見魚鳶非常不愉快的聲音,“不要裝睡。”

真是,被發現了。無奈,雪蘭重新睜開眼睛,發現魚鳶正扶着自己,一口一口喂自己清水。

“對不起。”跟在他身邊多年,自然知道他這個臉色定是氣急了。

“你不應該跟我說。”魚鳶把手抽出來,把水杯放在牀頭的案上,理理袖子,讓雪蘭自己坐着。

雪蘭不甚明瞭的眨眨眼,突然想到什麼,神色大變,猛地捂住腹部,“難道孩子?!”腰上纏了厚厚一層棉布,她不太能確定。

“孩子?!”魚鳶神情古怪的冷笑一聲,“你不是說不要它?”

“不……”難道……不會,她搖頭,她當時不是那個意思。

“你自己下的刀,分寸怎麼會不清楚,剛剛卡在肋骨之間,要不了你的命,也傷不到孩子。”他竟然慌亂到沒有當場看穿她的計謀,白白放掉了那兩個人,真是……他已經失控到捏碎了幾個茶杯,真是生平僅見,“不過你真是個瘋子。”

聽到他這麼說,雪蘭的心安定下來,現在綾羅安然,孩子沒事,一切都好。想着,撫着腹部的手溫柔起來,脣邊不自覺的泄露一絲笑意。

“雪蘭,你救她一回,救不了第二回,她選擇了與我們爲敵,就要有死亡的覺悟。”想到確定雪蘭沒事後他匆匆返回土地廟時,人去樓空的暴怒,他恨不得親手掐死這兩個女人,長硬了翅膀就要單飛,爲何都要與他對着幹。

“我只是不想看着綾羅在我眼前被殺,”她斂下眼,“畢竟我們一同長大。”

他看着牀上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的雪蘭,這個他一手**長大的女人,他知道她一直是存有私心的。當年不就是因爲她的聰慧而把她留在身邊,現在怎麼又對她不比常人的心思煩惱。這個女人是他一直想控制而不能控制的,也許從一開始,他們就是對手。

“既然你這麼寶貝她,還把她害成那樣?”

雪蘭含笑望他,“皇應該明白的,綾羅對你的迷戀,這樣的迷戀是危險的。”

“你嫉妒?”他的手順着她的發滑下。

“是的,所以我不能看到,她完全淪爲你的征戰工具,我想她成爲一個人,即使是一個廢人。”

笑已經沒有了溫度,可是兩個人仍然維持着笑容。他喜歡聰明的女人,可是女人有時太聰明瞭就會有自己的思想,這實在是件惱人的事情。

“其實你早就開始計劃了吧?從扶植綾羅,到給她力量,再到從我身邊拿走她,甚至是讓她站在了我的對面,你做了這麼多,我只是不明白,這到底是爲什麼?只是爲了向我做對?”當初留下她,就是直覺她是對手,天下的人心如若都被他猜透,人生還有什麼趣味,幸好,還剩下一顆。

“我沒有那麼大的能耐,把一個人的人生甚至天下的命運掌握在手裡,皇,你也不能的,你太貪心了。”

“你想告訴我什麼?”他擡起她的頭,用眼神詢問她。

雪蘭知道自己的話會激怒他的,但是這是她的真心話,第一次說也是最後一次說。

“只當顯國的皇帝不好嗎?數千年來雲川十國都平靜相處,何苦要把整個雲川都拖入戰火?”

“哦?我的雪蘭有了悲憫之心嗎?”他的臉上出現不屑的表情,“我記得,雪蘭是那些孩子裡第一個學會屠殺的。”

魚鳶說的沒錯,他撿回的那些乞兒中,她是第一次殺人的人,就因爲她的心和魚鳶一樣冷,纔會被他留在身邊。綾羅也許至今都不知道,她曾經拿阿九的命換回了綾羅的命,那個第一次把綾羅當作朋友的單純男孩。

當時的她,只想保住綾羅,其他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只是現在,“我想爲我的孩子積點德。”

也許是初爲人母,也許是漸漸長大看到了人性的多面,她的心竟然開始變得柔軟,開始相信,人生的美好。

她不再甘心只當作一個工具,她也想要有人生,她想要盡力幫助綾羅,幫助老李,幫助整個雲川擺脫血皇的控制,是的,血皇,太貪心了。

“你放心,這個孩子會得到最好的,他會得到整個雲川。”他的孩子會生來就坐擁天下,不會像他的父親一樣,一輩子都在拼命抓住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宮裡的老太醫說,這個顯國的第一個皇子不可能活過十歲,早夭成了出生時就無法擺脫的詛咒,可是他不甘心,他在各色的藥劑中痛苦的活到十歲。高高在上的父皇說,他不得不違背顯國的傳統,把皇位傳給他的第二個兒子,因爲一個隨時可能死去的帝王,無法維持顯國的安定,他不甘心啊,這個皇位明明就是他的,何故把屬於他的權力平白讓與庶出的老二,兄弟相殘骨肉離散,他最終坐在那裡,顯國的最高端。所以就讓他再看看,他還能走到哪裡?在這每日都辛苦活着的人世。

魚鳶冰涼的脣緩緩覆蓋住雪蘭同樣冰涼的嘴脣,他在她的脣上低語,“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與我對陣的,不是你。”

雪蘭,一定是比綾羅更加可怕的敵人。

南下的狼軍突然停滯,血皇不在軍中的消息才傳出,當陳術得知血皇在自己的城邊轉了幾轉之後,不知道該害怕還是惋惜,如果當時一舉格殺血皇,也許……

“你覺得可能嗎?”聽見他的推想,綾羅反問他一下,陳術當場說不出話來,這麼輕易的殺掉血皇,怎麼可能?

而在南邊,有一件事情比血皇的暫時失蹤更讓丁羅吃驚,“你說什麼?!”

被揪住衣領的副將臉色也十分不好,不過仍然重複道,“黎城城主自盡了。”

“那糧食,糧食呢?!”

“糧庫全空,估計是分發了。”

分發了……丁羅恨恨的放開手,卻又無能爲力,沒想到到頭來離城城主居然走了這步,功虧一簣,不過,幸好也沒有便宜血皇。

“他家人呢?”

“逃到半路,被我們給抓回去了。”想到那個膽小如鼠的城主公子,一抹不屑從副將眼中一閃而過,沒想到如此剛毅的城主居然養了這樣一個不肖子孫。

逃?他喜歡這個詞,“容易控制嗎?”

副將撇撇嘴,“只要不殺了他,讓他幹什麼他都願意。”

聽到這句話,丁羅的臉色終於慢慢變好,最好,竟露出一絲笑意,“那就好辦了。”

得新任黎城城主之邀,昭國南軍挺進黎城,協助黎城軍民,共抗顯國狼軍,以修百年之好。

終於,南軍與狼軍正面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