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順驚叫一聲。一塊斗大的石頭徑直落下來,狠狠的砸向元順,元順耳力極好,聽得頭頂上方動靜不對,錯身小跳,巧妙地身子一躲,但是速度減緩。
林昊竹看一眼,手腳慢了一毫釐。大石頭砸在腳邊,濺起的碎石子打的腿生疼。
慄旬負擔最小,後來居上,大吼一聲,輕功託着身子閃轉騰挪,在石雨中覓得一線生機,一馬當先衝出了洞口。
林昊竹一手甩出了小風,大喊一聲:“接着。”
小風團起身子,追風趕到,慄旬站在洞口,伸出雙手,搭住肩膀,抽身回坐,消解巨大沖擊力,沒有讓小風結實跌在地上。
一步之遙。生死,只有一步。
小風和慄旬退後一步,藤蘿遮蔽的洞口坍塌大半,僅僅留下一人斜身出去的小孔。
元順正沒命往外衝,強行收住,硬生生戳在原地。
巨石從巖壁崩落,哐當砸在元順和林昊竹之間。
男人下意識往前一躥,女人本能見到巨大黑影,死命站住。
巨石上寬下窄,搖搖晃晃,輕微的餘震發生,巨石毫不猶豫倒過來,眼見就要把後面的元順砸爲肉泥。
元順回去是不可能的,可,前進方向是傾塌的巨石。
小風和慄旬看得真切,驚呼一聲,瞪大眼睛。
情況萬分危急。如果放在往日,元順也許有幾分機會,身形靈活至極,在石雨中找出空隙。
可是現在,疲憊到了極點,從跌落雲瀑,火燒枯草山,暴雨,到堅硬一線天,時刻緊繃神經,粉嫩嫩的小臉都有些蒼白,越發襯的明眸秋水,嬌小柔弱。
林昊竹本來已經在大石頭傾倒的後面,安全無憂。時間緊迫,巨石當道,後邊是元順難以置信的呆萌震驚。
廷尉府男人,一貫深惡痛絕元順的翠翠老爺,英俊面容冷峻淡然,原地轉身。
身後轟隆隆。小風驚叫,唯一的逃生之門坍縮一半。
長身玉立的男人,縱身碎步,攀爬下墜,沒有白費一絲氣力,解救元順趕到元順身邊。
折身撲下,像巨鷹張開翅膀,兜頭罩住元順,抻右臂,一把把元順凌空拽起。同時自己毫無停滯,斜刺裡飛出,恰好繞過巨石。
斗大的石頭傾盆而下,元順剛纔站立的地方,累積起一人多高的石碓。
藉着山體晃動的力量,林昊竹飛身往外跳躍,把元順壓在身子底下,順便遮擋了無數的細小石頭雨。
元順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有一絲絲的失誤,如果踩空,如果腳下鬆動,如果搶位有失,馬上葬身在這無邊無際的石頭怪獸口中。
花瓣姑娘乖覺閉上眼,任由男人把自己攬在胸前,儘量不要抗衡掙扎,耽誤林昊竹對於速度和方向的精準判斷。
山體最深處傳來牛吼馬嘶,夾雜無數怪聲,清脆的悶濁的有節奏的亂成一氣,聽得人心慌意亂。
元順忍不住偷偷掙開眼睛,四下打量,嚇得閉上。心裡想:生死有命,不看不想,嚇死人了。
周圍鋪天蓋地是大大小小的石頭,林昊竹倒也不慌張,很滿意小丫頭懂事,乖巧的回抱自己,軟軟的身子沒什麼分量。兩個人行動如一,在些許縫隙間穿行。
“糟糕。”林昊竹定睛一看,洞門迅速被填埋,只有二尺高,貓着腰才能通過。
時間緊急,耽誤片刻,就是死路一條。
洞口外,慄旬一把扯過小風往後退,小風掙扎,說:“不行,老爺夫人還在裡面。”
她怎麼能獨自逃生,把老爺留在身後?
慄旬不廢話,心裡想:林昊竹該活,你幫不上忙;林昊竹該死,你救不了他。逃出一個算一個。
男人勁大,拼命一扯,兩個人跌坐,順勢滾下山坡。
咕嚕咕嚕接連打着滾,徑直滾下山,約莫到了山半腰位置,纔在緩坡處止住,滿身滿臉滿頭的草根,衣服染上綠色草漿,狼狽不堪。
好歹活着離開山洞。慄旬剛剛起身,又重重跌到,這一次是劇烈的大山搖動,根本站立不穩,山頭有巨石滾落。
幸好在開闊相處,專注躲避,避過了兩撥巨石碾壓。
小風臉色煞白,冒着滾石要往上衝。慄旬當然不肯。
小風紅着眼睛,吼着:“別攔我,老爺夫人在裡面。”
慄旬只來得及說一句:“現在危險,進去沒用。”
小風使出沒有章法的拼命功夫,擺出架勢要撞開平安州捕頭,豁出去不想活。
慄旬大聲勸慰:“稍等,我們一起進去,找不着林老爺,我也沒法回去交差。”
小風眼睛裡橫着血絲,緊咬嘴脣,想想這話也對。總不是奔着死去的。就是有個什麼不如意,大不了自己生殉在溫泉山,和老爺共享一方天地。
兩個人默默佇立,掃視打量周圍上下。
這是一次劇烈的地震,遠處的山巒,眼見着層層頓挫矮挫,大片的綠植想掛毯卸下一樣,唰的滑下,剩下嶙峋石頭怪異崢嶸。
真不知石頭土壤堵塞哪裡去了,反正半山腰相對安靜。
過了片刻,一片死寂。靜的讓人心慌,漫山遍野的怪叫瞬時全無,一片狼藉。
小風急的大哭,扯着嗓子拖着哭腔,喊着:“老爺,夫人,你們在哪裡呀?”
唯有山風陣陣,裹挾松濤滾滾,淹沒了淒厲的叫喊。
慄旬呆呆的站着,沒有想好下一步怎麼辦。沉着的神情蕩然無存,他明白:如果找不着林昊竹,廷尉府不會放過自己。自己就是長了一百張嘴也辯白不清。
林昊竹大人到底去哪裡了?就在眼前大山裡,是活生生的林大人,還是一片肉泥,鬼才知道。
林昊竹和元順沒有葬身大山。
劇烈地震發生的前一刻,林昊竹敏銳覺察到周圍聲音,自己周邊的空氣很不對頭。在刀鋒舔血的日子養成的直覺逼迫他,竭盡全力捨命一搏。
洞口在眼前,洞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小變窄。
生死,畢其功於一役。
元順很乖,不吵不鬧,實際是嚇壞了,任由男人抱持着,用凡人難以企及的奔雷威勢,衝出洞口。
瞬時,洞口崩塌,和大山融爲一體。
兩個人順着山坡,咕嚕嚕的往下滾。始終緊緊的抱在一起。確切的說,元順緊緊摟着林昊竹的腰。
一個嬌小,一個強壯,元順很吃虧,不由嘟囔一句:“好重。”
男人就在上邊,不忘瞪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一眼,元順還有心思解釋:“實話。”
崩出來的石頭倒不是很多。整個溫泉山下半截就像漏了一樣,咕咚塌了下去。
元順心思靈動,三下兩下找到規律竅門。自己在上邊還好,就是有些不好意思;最怕滾到下一圈,男人壓在身上,有分量,大概小風喜歡吧。
元順詭異的臉紅了,一擡眼,嚇一大跳,男人彷彿看破她的心思,複雜或者嫌怨的盯着。算了,我怕你了,連人家的心事也要管。小風要和這種人生活一輩子,可憐啊。
下一秒,遇到一個坎,跌的元順暈了過去。
林昊竹手下用勁,抱持牢固,還是很高興,不用眼前晃來晃去那張調皮興奮遠勝於恐懼緊張的臉。不過那副神情,算了,不想也罷。
“鬆手,”不知過了多久,元順緊緊閉着雙眼,聽到這樣一聲呵斥。趕忙鬆開手,睜開眼睛。由不得的小臉又紅了。
綠草如茵。一對青年男女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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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夫人,太好了,嚇死我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元順知道糟了,有嘴說不清了。
看着元順面紅耳赤,小風悄悄的說:“差不多就行了,”用眼睛示意。
慄旬看不下去,把臉轉向了坍塌的巨大石窟。
元順趕緊撤開雙手,紅彤彤的小臉蛋就很可愛,結結巴巴地說:“怎,怎麼會這樣?”
瞪了一眼林昊竹,悄悄地回敬兩個字:“壞人。”
林昊竹實在是冤枉,原本救人卻被稱作壞人。要知道元順罵人最重的就是壞人兩個字。
年輕男人用右手撐住草地,想直起身來。牽動了背部的傷口,不由得哎喲一聲。
小風趕緊湊過去,驚恐的說:“怎麼會這樣傷的這麼重?”
原來脊背上被掉落的石塊劃出一道血口,皮肉都翻了起來,更不要說渾身衣服破破爛爛,刮傷蹭傷不計其數。
元順動作極爲敏捷,自己雙手一撐,從男人身子底下鑽了出來。心中有一些抱歉:男人完全是爲了自己,才做了傘蓋遮蔽。
悄悄的說:“你不要緊吧,我能爲你做點什麼?”
“添亂,”又是兩個字。林老爺煩躁的呵斥,立即找到怨偶的感覺。
元順低下的腦袋,安靜的走到一邊,很委屈。每每和自己說話,林老爺就變得特別的兇惡。
小風是知道其中的緣由的,老爺和夫人的孃家有着世仇,當然不會給好的臉色。趕緊安慰夫人說:“沒事的,夫人,老爺現在費了這麼大的氣力,就是爲了救你啊。”
元順認真的看一看小風,說:“最好是你救他,然後他救你,我就該待在永泰客棧。”
這個話是有一點點怨氣的,林昊竹假裝沒聽見。
慄旬出來打一個圓場,說:“還好大難不死,我們必有後福。”
“後福?也是我和我爹我娘他們一起享福。”元順說到這個話題,臉上浮出淺淺的微笑。
大概老爺又不愛聽了,沉着臉說:“以後把自己照顧好,不要再給別人添麻煩。”
“沒有以後,今天是最後一次。”元順小聲咬牙切齒的發誓。
小風簡直是無語了,老爺和夫人之間總是這麼擰巴,就這幾天都沒有一個好聲氣兒,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好了,該回去了,”幾個人相互提醒着,慢慢的往山下走。
兩個小姑娘走在前面。元順性子極好,想的都是高興的事兒,嘰嘰呱呱的說起。剛纔九死一生命懸一線,現在也成了談笑的有趣材料。
“天哪,我們直接從雲瀑布跳下去,假如底下沒有草堆,豈不都摔成肉餅了。”
“沒辦法,運氣就這麼好。”
“你身上也有這麼多的傷,如果沒有你,我們在洞口就進不來。”
“交朋友就要交我這樣的。關鍵時候能派上用場。還是你有眼力。”
元順說這話,聲音有意放高,給後邊的人聽,大概剛纔老爺嫌她添亂,傷了小姑娘的自尊心。
“你抱老爺抱的那麼緊,那時就不怕老爺了。”小風她他玩兒。
“別說是抱老爺了,就是抱頭大狗熊,也會抱得緊緊的。手不聽使喚了。抱誰不是抱。”元順笑着說,但說的也是實話。
“閉嘴。”林昊竹在後面高聲制止。
花瓣一樣的小姑娘,委屈的癟癟嘴,但是不敢說什麼。
小風奇怪的看了一眼老爺,彷彿在說:“今天老爺的脾氣很難琢磨呀。”
林昊竹自覺有些過分,和緩的衝着小風解釋說:“省點力氣走路不好嗎?今天還不夠鬧騰的。”
慄旬臉上浮出笑紋,強忍着不要笑出聲,那樣太不禮貌了。
元順長嘆一口氣,自認倒黴。
抽空趁人不備,小風問:“老爺,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緊緊壓住夫人,你們倆一直那樣嗎?”
林昊竹沒有正面回答,問:“你以爲呢?”
慄旬功夫極佳,小風又沒有刻意迴避,所以聽了滿耳朵。
他心中是另一番想法:林昊竹老爺那一刻應該是暈厥過去,他一路殫精竭慮,傾盡功力,雖然逃出生天,但是恐怕應了那個翡翠鸚鵡嘴小銅壺的預兆了。